流民

    门缝吱呀一声刚打开,律玦的眼神便直勾勾地盯着小心翼翼进屋的盛钧儒。

    “玦哥,玦哥你别生气,我是来向你道歉求和的!”

    盛钧儒拉着律玦的手臂不放,一脸可怜样。

    “玦哥,是我不好,我以为把你推远让你和西州毫无关联就是为你好,是我太自以为是了!玦哥,玦哥你原谅我吧好不好,你离开西州之后我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我太想你了……”

    “我不吃这套——”

    律玦好不容易才将胳膊从盛钧儒的束缚中挣脱出来。

    “你这是盛家小少爷下基层来体验生活?这破洞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就是布料太高级了些。”

    “这件事说来话长啦……”

    盛钧儒蹭了蹭鼻头,突然有些警惕地看了看律玦,心下怀疑。

    “不过,玦哥你怎么没跟嫂子在一起?你怎么入住了一家美貌老板娘开的客栈啊!什么情况!莫非你被那个炽觞翘了墙角,一气之下要红杏出墙报复嫂子吗!”

    律玦瞟了他一眼,根本懒得对他的异想天开做任何多余的解释。

    “到底怎么回事嘛,嫂子人呢?”

    盛钧儒见律玦不吭声,不死心地直接把自己的大脸凑到盛钧儒面前。

    “在鹤梦潭,我出来办点事。”

    “那你保证,你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嫂子的事情吧!”

    盛钧儒突然指着律玦大喊道。

    “吵死了,”律玦把盛钧儒的手拨开,“我保证。”

    盛钧儒这才松了一口气,懒洋洋地躺在律玦高级客房的大床上,感叹道:“啊——舒服!”

    “你要不要先给你家里写封信?要是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岂不是要砸重金请各大杀手灭了整个中都。”

    律玦说得漫不经心,盛钧儒却听得认真。

    “不至于吧,我有这么宝贝吗?”

    律玦皱着眉瞥了他一眼,他倒是极为严肃地在考虑这个问题。

    他懒得再跟盛钧儒耍嘴皮子,便请伙计拿了笔墨,顺手写了封信让信鸽捎去西州。

    “我得走了,你要跟我一起回鹤梦潭吗?”

    律玦再转头时,只见盛钧儒已经在他的床上呼呼大睡了。

    许是一路上太过劳累,也不知道他这副破破烂烂的模样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好在他安然无恙。

    也罢了,傻人有傻福。

    祝岚衣对待无辜百姓向来颇为关切,留他在这或许更安全。

    如此想着,律玦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客房,从后院翻走,直奔鹤梦潭而去。

    本来律玦是打算回到鹤梦潭就和少煊开门见山的,他甚至想责问她这些年为什么畏首畏尾,失了战神的气魄。

    可他又不想让少煊处在被动的位置,由他戳破她一直以来不愿坦诚的秘密,如此便直接打破了二人多年来的默契。

    他又突然想到少煊这些年愿意袒露在自己面前的脆弱。

    ——她明明已是伤痕累累,那她身为战神而承担的痛苦只会有过之而不及,那是他无法想象的。

    而她或许也并非是不愿出面,而是不能。

    ——当年虽然她在天地大劫中幸存,但毕竟是由陨落众神的灵魂碎片勉强救回的一条性命,本就破碎不堪,又怎能完全依仗她的力量呢……

    少煊的苦衷,又有谁能聆听、谁肯聆听。

    ——天地大劫伤愈后的少煊,面对的却是无由头没休止的污蔑和造谣。

    她当时肯定恨不得能与众神一同命丧于天地大劫吧,她该有多无助多悲哀呢。

    可她只是隐姓埋名,不提过去辉煌,不去责难,默默守护苍生。

    思虑至此,律玦心里的不解和埋怨变成了心疼与后悔。

    他能为她分担这些痛苦的时机实在太晚了,她竟已默默承受这些那么久那么久。

    而如此坚强地活着的她,却还要面对游云归狡猾的算计。

    ——他想要少煊的命,那自己绝对不能让他得逞。

    那么最好的保护,便是提前铲除所有威胁。

    *

    律玦回到鹤梦潭时已经很晚了,少煊早已经送走了炽觞,自己默默在后院独饮思虑,以至于律玦悄悄靠近时她都没有觉察。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律玦在她身上披了一件薄毯,生怕晚风微凉,伤了身着单薄的少煊。

    少煊见他回来了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询问道:“今儿一整天不见人影,你去哪儿了?”

    “夫人这是在查岗吗?”

    律玦笑着在她身边坐下,坦白道。

    “我去寻了祝岚衣,不日我们将前往灵犀之眼,我始终不相信她会这么简单地将实情告知,所以想再试探一番。”

    少煊挑了挑眉,顺势问道:“那有什么收获?”

    “她当然会坚持自己所言非虚。”

    律玦将手覆在少煊的手上,她的手竟出奇地凉。

    “在外边坐了很久吗?手这么冰,可别冻坏了。”

    “在等你回来。”

    少煊淡淡一笑,任由他将自己的手捧在他的双手间揉搓取暖。

    “祝姑娘心思重,戒备强,我与她同为女子都不见她对我有些许信任,你一大男人独闯人家的闺房,还妄想探出一二,倒是自信。”

    律玦听她的语调轻轻的,却不容忽视。

    “莫不是你与祝姑娘早有交情,想动之以情?”

    “是我疏忽了,男女有别,我不该这么莽撞的。”

    律玦还以为是自己与其他女子独处,惹得少煊不高兴了。

    “阿煊,是我不好,我道歉,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真真只是为了线索,并非对祝姑娘有多余的心思……”

    说着,律玦的屁股就移开了石凳,紧握着少煊的手半跪下来,满眼愧疚地望着她。

    “识尽千千万万人,终不似,伊家好。”

    少煊伸出另一只手,有些不忍地摸了摸他的侧脸。

    他望向自己的眼神永远那样澄澈又真挚,她怎么能一次又一次因为旁人之言怀疑他呢……

    “阿玦,别欺瞒我。”

    律玦愣了愣,继而侧过头吻在了少煊捧着他脸颊的那只手的掌心窝,眼神却还一直定定地望着她,情愫流转。

    两人又借着月色亲昵了一会,律玦才抱着少煊回了房睡觉。

    少煊将他留在了自己的房间,枕着律玦的半边臂膀,靠在他怀里渐渐便有了睡意。

    律玦突然想起来盛钧儒的事,想着跟少煊报备一下才好,便轻声道。

    “我今日在祝岚衣的客栈碰见了盛钧儒。”

    少煊迷迷糊糊的,却还是竖起耳朵捕捉到了些关键词,口齿不清道。

    “……盛钧儒?”

    律玦将被子往少煊的身上拢了拢,轻轻地“嗯”了一声,特意靠近她的耳边。

    “我想明天出发前去客栈看望他一眼,其余的明日再说,先睡吧夫人。”

    话毕,律玦笑着在少煊的额头留下了轻轻一吻,而少煊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便伏在他的胸口沉沉睡去。

    第二天两人收拾妥当后便打算出发,少煊这才想起昨天恍惚间听到律玦提起盛钧儒。

    “那小子跑来中都了?”

    少煊嘴巴里正在嚼着肉包子,接过律玦给她盛的小米粥,喝了一口继续道。

    “我听说他惜命得很,水墨夫人以前也提出要带他一同云游,但怕路上各种盗贼劫匪拦路,皆被他拒绝了,说是待在西州才觉得安全。”

    少煊吃完了整个包子,笑嘻嘻地看着律玦。

    “看来这是专门为你而来啊。”

    律玦却仿佛被点醒一般,道:“怪不得他身上衣服破烂,莫非是路上遭遇了盗匪?”

    少煊听了也觉得骇人,疑惑道:“衣衫褴褛?”

    律玦点点头:“他昨天累坏了,我没来得及细问,所以想着咱们今日动身,顺道儿去客栈看看他的情况。”

    少煊也觉得事有蹊跷,便一口答应下来。

    可等他们到达客栈门口,却见着堂堂盛家小少爷盛钧儒满脸殷勤地在客栈跑着堂,得空儿的时候还特地给正在一旁算账的祝岚衣端茶送水。

    而祝岚衣待他也颇为温柔,举止谈笑间,完全看不出前几日的她还在算计着少煊一行人。

    少煊也不直接走向二人,反而是拉着律玦落了座,特地招呼盛钧儒过来服侍一番。

    “两位客人……”

    盛钧儒还沉浸在刚刚祝岚衣对自己的笑容中,定睛一看来人,更是激动。

    “玦哥嫂子!你们来啦!”

    他兴高采烈地向他们俩介绍着客栈的招牌菜式,又自作主张狠狠替祝岚衣宰了两人一顿,也不管两人是不是刚吃过饭不久。

    “无妨。”

    律玦也不恼,为少煊添了点茶水,说得理所应当。

    “我写封信将盛钧儒的开支寄到南苑便好,一并算在他头上。”

    少煊笑得合不拢嘴,便看着祝岚衣向着二人的方向而来。

    “少煊姐姐,律玦大侠。”

    祝岚衣坐在二人身边,望了望他们身旁的行囊。

    “二位今日是要启程去探灵犀之眼了吗?”

    律玦都没抬眼看她,只听到少煊的声音缓缓道:“是啊,多谢祝姑娘提点。”

    “少煊姑娘客气了。”

    祝岚衣视线扫了眼律玦,他并没有看向自己,又顿了顿,对少煊道。

    “我思来想去,委实坐立难安,不知少煊姑娘可愿带我一程,同去灵犀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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