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

    黯淡又宽大的马车里,静得能听到人的呼吸。

    宁暮雨心中又泛起了不自在,从纸袋里抓起一个葱油饼,噼里啪啦啃了起来,还不忘对萧天泽道:“逛了好半天还有点累,二公子要不要也吃一点。”

    黑暗中传来一声清润的回答:“好啊。”

    宁暮雨啃饼的动作突然僵住,她知晓二公子爱干净又挑食,只是不好意思一个人吃独食而客气地询问了一番,着实没想到萧天泽会回答出一个好字。

    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极为微弱光线,随手往零食堆里摸了一把,又摸出一个葱油饼,旋即举在她觉得的萧天泽所在的正前方,道:“这饼子挺香的,二公子尝尝。”

    一只手带着微微的冰凉感触碰到宁暮雨的手,两只手在接触时明显僵了下。宁暮雨飞快地挪动自己的手,将饼子胡塞到萧天泽的手中,大咧咧地道:“这饼子真的太香了,二公子您快吃吧。”随即啃起了自己那份。

    黑暗中,啃饼的声音此起彼伏,萧天泽吃的斯文,声音皆是宁暮雨故意发出来的。

    马车软塌上和衣服上均掉满了饼子的碎屑,宁暮雨吃完饼子使劲地拍打前胸,又用手拂走榻上的渣滓,弄完这些后又拍干净手,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萧天泽对她的夸张行为置若罔闻。饼子吃完后,车内又恢复了安静,只剩车窗外的马车轱辘碾压路面的声音。

    宁暮雨觉得心里有一只虫子钻来钻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浑身难受,她一股脑掀开车帘,让夜风透了进来,“张叔,还有多久才能到?”

    “半个时辰。”张叔用响亮的声音回答,“若是公子和姑娘赶时间,可以再快点。”

    “不用。”萧天泽的声音透过车厢传到宁暮雨和张叔的耳朵里。

    宁暮雨将帘子放了下来,心中默念,半个时辰很容易过去、很容易过去。

    马车行了半个时辰,宁暮雨为了掩饰紧张,在黑暗中吃了半个时辰。

    终于回到侯府,宁暮雨看到手中提着的零嘴便觉得心里堵得慌,一股脑分给了院中的伙伴。

    因为十五还没回来,她便同燕尔一起将后院中烧好的热水提到二公子房里,待二公子沐浴歇下之后,才沉沉舒了一口气,赶回屋拾掇完毕后,也跟着睡下了。

    此后几日,宁暮雨忙着照顾地里的菜苗和花苗,很少同萧天泽单独待在一块,她又渐渐的恢复如常,不再像之前那么紧张。

    一个月后,院中的兰花和茉莉均开了花,宁暮雨请示过萧天泽后,便以萧天泽的名义往幽篁斋送去了两盆茉莉。

    孙儿惦念,太夫人自然十分欢喜,听闻这花是宁暮雨亲手培植,又有提神醒脑和改善失眠之效,心中对她更加认可了几分。

    太夫人拉着宁暮雨问了几句萧天泽的近况,宁暮雨如实告知,又说二公子为了明年的春闱几乎时时守在书房里,十分用心刻苦。

    太夫人听完后若有所思,她自上一次寿辰过后,便不再将目光瞄准关芷晴一人,而在京城中撒了张大网,将各个世家待字闺中的小姐打听得完全,欲借机让萧天泽相看。

    听宁暮雨如此说,太夫人觉得不应在这关键时刻用其他事引得孙子读书分心,于是只交代宁暮雨好生服侍二公子,便让她退下了。

    回到西泠阁,宁暮雨说太夫人得了花十分高兴,萧天泽经她提醒,带了一盆兰花独自前往碧水居。

    沈夫人身体一直不好,这会儿正躺在床上,下巴削尖,脸上挂不住二两肉,看起来有些憔悴。

    她刚喝过药,正准备休息,听到萧天泽请安的声音,只微抬了抬眼皮,便准备让他回去。

    萧天泽将兰花放置在窗台上,乌沉沉的房里因为这一抹橙红,多了许多生机。

    “儿子看花房不曾培育过兰花,此花名唤君子兰,品性高洁,坚毅不屈,有合适的环境,一年四季皆能开放。母亲若能看个新鲜,也是极好的。”

    沈夫人听闻此,猛然睁开眼睛,看到窗台上那一抹与屋内极不相衬托的靓丽颜色,疲倦的脸一下子鲜活起来,挤满了怒色。

    她撑着床榻爬了来,急行几步到窗边,搬起兰花盆,往地上一砸。瓷片碎裂的清脆声响从地底深处传来,直击人心。

    “滚出去!”沈夫人怒视萧天泽,大声喝道。

    萧天泽僵在原地,怔怔看着沈夫人,随即跪了下去。瓷片接住了他的膝盖,割破了他的皮肤,血渗透了衣裤。

    沈夫人看着地上的花朵,胸口猛烈起伏,一脚蹬了下去,那红中带黄的花朵瞬间被压成脚下泥。她手捏成拳,一拳一拳重重击打在萧天泽身上,撕心裂肺地喊着,状若疯物。

    身边的妈妈看不下去,借扶沈夫人止住了她的拳头,又对萧天泽道:“夫人素不喜欢兰花,二公子快走吧。”

    萧天泽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从小就很乖巧,从未在母亲面前犯过错。印象中,这是母亲第一次打他。

    虽然再硬的拳头落在他身上他都能够受住,可是母亲的厌恶和恼怒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装作不在意。

    沈夫人坐在床边,眼泪留了满面,萧天泽膝行至她跟前。近到不能再近的距离,抬眼便可看到她沾泪的眼睫,可萧天泽总觉得中间隔着一条天堑。

    妈妈看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一直延续到二公子膝下,额前冷汗直冒,慌忙唤人前来扶二公子,却不想被萧天泽一手拂开。

    太夫人得知消息,立即从幽篁斋赶了过来,见屋内碎了一地的土和叶,又见萧天泽跪在地上,膝下全是未干的血迹,心中一痛,大喝一声:“造孽啊!”随即前去拉他起来。

    茗心也在一旁帮忙,可萧天泽眼眶腥红,仿佛一尊石化的雕像,如何都拉不动。

    太夫人卸了力,转而盯向沈夫人,道:“他见你一直病着,才来给你送花,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也就算了,你不喜欢兰花,回头叫人扔了即可,偏生要这么折磨他。你是他的娘,可曾对他有过半分疼爱!”

    沈夫人用手绢拭泪,低垂着头啜泣,没有理会太夫人所言。

    太夫人正色道:“侯爷还在朝上,一定要闹到他下朝你才满意?你儿媳妇现在还怀着孕,你也是快要当祖母的人了,怎么行事越来越没有分寸?”

    萧齐愈这些年对沈慧心本就冷淡,背地里又很爱二儿子,若此事被他知晓,碧水居日后的情形定然比现在还要冷清。

    沈夫人抽噎着,半晌后才缓缓道:“母亲,您明白的,儿媳心里苦。”

    太夫人叹息一声,“你现在还有何苦之处,膝下两个孩子,天全已经成了家,侯爷的爵位多半是他的,天泽又一心科考,日后也定能为侯府挣得功名。你若自己放过自己,好好地养病,不在小事上斤斤计较,日子过得比谁都舒心。”

    沈夫人惊异地抬起头,从前她一直为爵位的事情担忧,大儿子读书不行为人太过随性,即便娶了国公府家的小姐,有了极好的倚仗,她仍然害怕侯爷日后会选择更加优秀的萧天泽和萧天恩袭爵。

    这会子陡然听到爵位要给大儿子,她身子不抖了,声音也不颤了,问:“母亲,您此话当真?”

    太夫人恨铁不成钢看了她一眼,道:“我言尽于此。”又垂目去看萧天泽,眼中尽是于心不忍。

    沈夫人拭干了泪,知道很多事情不能当着萧天泽的面说,既然有太夫人做保,她大可不必过于担心,转而对萧天泽道:“你起来吧,多把心思放在学业上,我只盼你如老太太所说,能努力读书,为侯府挣得功名。”

    萧天泽缓缓抬起头,他看着眼前这个万事以大哥为先的母亲,突然想起了宁暮雨那句话:今生已经如此,我不能奢求父母能够改变心意对我好,我也不想置自己的生活不顾而围着他们转。

    他脸上浮起一抹冷冷的笑意,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沈夫人见他无端发笑,只觉一片森寒,又看到他膝下的血迹,碍于太夫人在此,便道:“回西泠阁给伤口上点药,这些日子就不要来碧水居请安了,我好得很。”

    太夫人将人带回西泠阁时,宁暮雨在后院给菜苗浇水。她听到燕尔的喊叫声,丢下手中的水瓢,直奔萧天泽卧房。

    太夫人坐在一旁,萧天泽躺在床上,目光怔怔,仿若失了灵魂。十五在笨拙地拿着剪刀,看着二公子满裤腿的血迹,不知该如何动手。

    宁暮雨给太夫人行了一礼,接过十五手中的剪刀,道:“我来吧。”又让十五多打些温水进来。

    宁暮雨拿着剪子,沿着膝上五指宽的距离,剪开了萧天泽的裤腿。又取了一些棉花,沾湿水,轻轻擦拭膝周的血迹。她动作极为轻柔,边擦边观察萧天泽的神情,见他面沉如水,没有一丝表情,心中全是疑问。

    “以后不要在府上种植兰花了。”太夫人看着伤口一点一点被清理干净,开口嘱咐。

    宁暮雨应了声,料想今日之事与兰花有关。

    “二公子受伤的事情,西泠阁严格保密,切勿让侯爷知道,以免他担心。这院里人少,二公子的伤势只能仰仗你和十五了。”

    “太夫人放心,奴婢等定尽心竭力照顾二公子。”

    太夫人见离去后,大夫正好赶了来,宁暮雨已经将伤口清理完毕。伤口看着触目惊心,但是伤并不是很重,大夫开了些伤药膏,叮嘱了用药事宜,便提着药箱离去了。

    宁暮雨给萧天泽抹上膏药,随后用纱布将伤口包好,待一切弄完,对萧天泽道:“二公子,我去把后院的兰花处理掉。”

    萧天泽冷声道:“不用。”

新书推荐: 长生 高岭之花甘做替身 剑修你别太荒谬 盛世山河(探案) 掌上娇宠 candy necklace [主JOJO]这和我想的不一样! 向AA恋发起冲锋[gb] 七月流火 男二他居然为我疯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