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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 不信人间有白头

    确实是熊,一头棕熊。

    奈何常晟捂住方璞嘴时,棕熊已经听到两人的动静,要么是以为自己的安全受到了威胁,要么是愤怒领地被人侵犯,棕熊当即作势朝两人扑来。情况紧急、来不及多想,常晟一把推开方璞,大喊道:“上树。”自己抽出佩剑,为方璞争取时间。

    方璞知道没有废话的时间,不作争辩、依常晟所言全心往树上爬。好在方璞不比寻常公主,自小没少在宫城爬上爬下,不然此时就算有心也是无力。

    在方璞朝树上爬的同时,棕熊已经从不远处窜过来,三两下就出现在常晟的面前。常晟没有时间去树上躲避,索性不甘示弱,挥舞起手中的长剑朝棕熊的前肢砍去——就像是战场上迎面遇到敌人,躲避不是办法,只有比对方凶狠,对方才会惧怕。

    虽然年纪尚轻,但常晟的气势不亚于成年人。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将宝剑向棕熊的前肢刺去,只一下,便深深刺入棕熊的身体。

    然而吃痛的棕熊不仅没有被吓退,反而更是恼怒。它挥起熊掌直直地朝常晟拍去——幸亏常晟灵巧,见势不妙急忙翻滚到一旁——熊掌扑了个空,带起的风却掀翻了地上无数的枯叶。

    棕熊没有放弃,它又一次向常晟展开进攻。

    熊掌没有章法可言,常晟不得预料它下一步的动作,只能见势东躲西躲,这种一味的躲避对体力消耗十分明显,没过多久,常晟的身形就变得迟钝起来。

    常晟深知他不能与棕熊继续纠缠下去,便找准时机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佩剑深深扎进棕熊的身体。常晟知道这是孤注一掷的做法,要么吓退棕熊,要么彻底激怒棕熊,但常晟此时已来不及再详细思索,只得一赌。

    不幸的是,棕熊的反应是后者。

    在被宝剑贯穿后,棕熊猛烈地摇晃起身体,巨大的惯性将常晟带倒在地,没能抓住手中的佩剑就滚出去十几米。不等常晟起身,棕熊立刻扑过去,将他扑倒在地。一人一熊在地上厮打起来。

    被惹怒的棕熊狠狠撕咬常晟,常晟只有赤手空拳去抵挡,如何能是棕熊的对手?所以没多长时间,常晟身下的雪地便被血浸染成红色。

    棕熊朝常晟的肩膀咬去,尽管常晟已经脱力,但还是尽可能敏捷地躲开,这才未让棕熊一口咬断他的骨头。虽然躲开了关键部位,棕熊还是从常晟身上撕扯下皮肉。

    这渺小的胜利并没有阻挡棕熊的脚步,相反,它愈发兴奋了。好在棕熊并不急于将常晟置于死地,而是不时拍打、撕咬常晟,享受着猎物无力反抗的乐趣。

    开始,常晟还能拼死反抗;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力气走进竭尽的边缘,棕熊却没有丝毫松懈的意思。

    方璞此时正在一人一熊正上方的树枝中间,她看到常晟被棕熊扑倒时便知不妙,何况此时地面上被鲜血染红的雪地越来越大。方璞知道,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常晟就没命了。大约是这个念头给了方璞勇气,她从口袋中抽出常晟赠予她的短刃,找准时机从树上跳了下去,正踩在棕熊身上。

    方璞不顾一切地挥舞着短刃朝棕熊刺去,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短刃送入棕熊的后颈、然后再拔出,送入、拔出,送入、拔出......方璞也不知道自己重复了这个动作多少次,棕熊也从想要极力将她从自己身上摇下去,渐渐丢了气力,晃悠悠地四处乱转。没多久,越来越多的鲜血从棕熊的后脑涌出,棕熊向前走了两步,就昏倒在地上。

    见棕熊晕过去,方璞赶忙拖着常晟往山洞的方向走。踉踉跄跄地走了一二十步,方璞看见那棕熊又悠悠地醒转,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朝着来时的方向走了。

    方璞带着常晟回到山洞的时候,常晟已经重伤昏了过去。虽然她附庸风雅的琴棋书画一样没少学,但是治病救人的医理却是不通半分,莫说此刻大雪封山难觅药草,就是将采摘好的草药放在她面前,她都分不清哪些能止血、哪些又是相反的作用。

    没有办法,方璞只能将衣衫撕碎,用力裹缠在常晟受伤的地方,以作止血之用。方璞突然很想哭,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方璞一方面不知侍卫何时能赶到,不知在他们赶到之前自己能做什么;另一方面又愧疚于若非自己执意爬西山,也不会遇见一头野熊,常晟也就不会因此重伤昏迷。

    “阿晟,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你这样我真的很害怕、很害怕。”

    火折子在与熊打斗的时候掉出去了,方璞不敢回去寻找,只能抱着常晟坐在漆黑的山洞,希冀于两个人凑在一起互相取暖。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常晟开始发烧,身体变得滚烫,嘴里还嘟囔着:“热、热。”方璞跑到山洞口,抱了些雪回来。方璞一双手被冻得通红,但她还是小心翼翼捧着雪,用这天然的冰凉缓解常晟病态的燥热。

    常晟身体的滚烫渐渐褪去,但没多久他又开始喊冷。这天寒地冻的,连火折子都没有,更别提什么保暖的棉衣了。方璞不得已,索性脱下身上的衣物,只留着贴身的中衣,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常晟。常晟悠悠醒转时正是这样一幕。

    常晟只看了一眼就连忙闭上眼睛,挣扎着想要远离,道:“公主,公主您不能为了我......”

    “阿晟你别乱动,你还发着烧。”方璞的力气比病重的常晟大,没让他逃开,“怎么不能为了你,你现在这样不也是为了救我?”

    “那是属下的本分,公主您这样,还不如让熊一掌拍死我。”

    “你胡说什么!”方璞捂住常晟的嘴,“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平时不见你把我当公主,现在就少拿身份说事。”

    “就算不是公主,你也是一个女孩子,怎么能、怎么能......”

    “对啊,我是一个女孩子。”方璞理直气壮地说,“所以你要对我负责。”

    “负、责?”

    “你不愿意娶我?”

    “愿意!我愿意!”常晟连忙喊道,“璞儿,我愿意。”

    “愿意你就老实待着,别乱动。”方璞笑着嗔怪,“你不冷我还冷呢。”

    常晟傻笑:“我愿意,我太愿意了。就是不知道陛下愿不愿意......”

    “父皇最疼我了,只要我愿意,他肯定愿意。”

    “嗯,陛下要是不愿意,我就天天去大殿前跪着,跪到他愿意。”

    方璞也傻笑:“幼稚。”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间,常晟又昏了过去,迷迷糊糊地还不忘闹方璞说她就算头发花白了也会是个俏老太太,说若是能与方璞共白头、便是功成名就他也不放在心上。

    程璐记得,后来父皇确实允了她的意思,但说要多留她几年才许出嫁,届时再昭告天下。也是为了能配得上她的身份,父皇才会将重任委派于常晟,甚至将维护皇城安危的禁军都交给了常晟,希望他早日建功立业。

    程璐轻轻勾起嘴角——可惜了,就这几年的时光,他们都没有撑过去。

    ——*——

    眼眸一敛,四十年前的雪地便被程璐收回心底。她看着旁边不做声响的江水琼,说她可以带江水琼再去看一眼杜马,让江水琼当面为没能共白头的遗憾和杜马道个歉。

    程璐跟着江水琼来到城中的一处贫民区,这里虽然不算干净整洁,但尚不至于让人生出忍不住遮掩口鼻的厌弃。齐国建国三十余年,社会经济不断发展,百姓生活也逐步改善。程璐知道现在齐国百姓的生活比俞末时好上数倍不止,所以她看待俞国的灭亡,要比作为方璞时多了思考;她看待普通人的生活与选择,也要比作为方璞时多了宽容。

    随着江水琼脚步的弯弯绕绕,程璐终于走到了杜马家门前,她不消推门,便已经看见杜马家中没有一样家具。程璐知道杜马大概是将能卖的、能当的都换了银子,以至于此情此景真真是应了一句“持家但有四立壁”。杜马此刻躺在地上的草席,看他的样子,似乎身受重伤,连说话都费劲——这倒从未听江水琼提起。

    不等程璐走进小屋,江水琼已经轻车熟路地跑了过去。江水琼没有实体,可以轻松地穿墙而过,但是她看不见墙内的情景,所以当跑到杜马面前、看到他身上的血污之后,江水琼很明显地愣住了。

    屋中不止杜马一人,还有他们以前的邻居,许大娘。

    “许大娘,您说我是不是做错了?”程璐走进屋中时,正听到杜马说了这么一句话,“我是不是不该救她?”

    “江姑娘是个好孩子。”许大娘说。

    “若非为了治好她的病,我又何至于花掉全部的积蓄。现在还因为还不上高利贷,被人打成这样......”

    闻听这句话的江水琼双腿没了丝毫力气,直直地跪在地上,她连朝杜马爬去的勇气都没有,只是跪在原地、嘴里反复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杜马看不见江水琼,但程璐看得很清晰,她不打算阻拦江水琼,也不打算出手帮这屋子里的任何一个人,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静静地听着。

    值与不值,程璐不能给出一个答案。她相信杜马曾深爱江水琼,所以哪怕江水琼患上了那样“肮脏”、那样“下|贱”的病,杜马也要不惜一切代价为她看病。

    然而散尽了家财还是没能救回江水琼的性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说到底,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只是一个需要生活的普通人。江水琼无忧无虑地走了,杜马的生活仍要继续,可他的继续是面对江水琼留下的一地鸡毛,面对与曾经相比的天翻地覆。

    江水琼说杜马是她深陷腌臜的白月光,亦是救她于水火的恩人。这话不错,程璐想,但是江水琼把杜马神化了,把杜马变成了她心中无所不能、顶天立地的汉子,所以当心中的英雄说出“埋怨”她的话时,江水琼手足无措。

    如果不是为了给江水琼看病,杜马不至于花光积蓄、典卖家当;如果不是为了满足江水琼最后的心愿,杜马不至于借贷买红烛、做新衣,现在被人打得半死。如果不是因为江水琼,他不至于被老板辞退,等着下个月搬出这间破屋子露宿街头;如果不是因为江水琼,他也许过着正常人的生活,和妻子孩子在乡间嬉笑打闹......

    “许大娘,我后悔了。”杜马捧着许大娘给他蒸的红薯,红着眼睛说,“如果可以重新来过,我大概不会救她。”

    江水琼的眼泪瞬间喷涌而出,她没有擦去自己脸上的湿润,嘴里还是喃喃着一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程璐想起江水琼不久前问,她算幸运还是不幸,彼时程璐没有回答,现在仍不会回答。程璐只是觉得这个故事的发展方向同她过往听到的故事愈发接近——没有绝对的悲情,也没有绝对的温情,有的是现实生活的无奈和隐藏在其中的爱恨交织。

    总有人看着悲情故事说易地而处,自己绝不会如他人那般行事,程璐觉得杜马便是一个很好的例证:杜马不但没有抛弃落难的青梅竹马,反而不顾一切地想要带对方脱离苦海;而当尝试失败,不得不面对云泥之别的生活时,杜马后悔了。程璐不会去评判杜马的选择与人品,她认为杜马有后悔的理由,更有后悔的权利。

    等到江水琼的思绪平复,程璐开口问道:“你还愿意与他共白头吗?”

    江水琼还跪在地上,没有抬头看程璐,说:“愿意。”

    “听这话不会寒心吗?”程璐几近无情地问。

    “他也没有说错什么。”江水琼仍然没有太多表情。

    程璐道:“好。”

    程璐语音方落,屋中便降起一场大雪,很快江水琼和杜马便被白雪覆盖。

    江水琼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是六角形的,每一个角端都如银针一般尖尖的,很漂亮。江水琼忽的就笑了,从小到大她看过无数场雪,却从没有一次仔细看过雪花的模样。

    小时候与杜马在田间嬉闹,或者团成雪球彼此游戏,或者一齐堆一个等人高的雪人,记忆中那便是雪花的模样。后来来到盛京,落雪便意味着要收集起来为客人烹茶,江水琼总想在雪中加些土沙给客人添堵,更不会细看雪花的模样。再后来被杜马救下,他总怕她着凉、发烧,不准允她用手触碰雪地,她也就没有机会观察雪花的模样。直到今天,入轮回前的最后一刻,江水琼才有机会陪在杜马身边,和他一同欣赏雪花的美丽。

    “你记得吗,”江水琼轻声对杜马说,“去年小寒,我们一齐坐在汸河边赏雪,你不让我玩雪,但给我买了一串冰糖葫芦。冰糖被天气冻得很凉,我咬上去就皱起眉头,但你以为我是被山楂酸的,所以又从下面掰了一块冰糖塞到我嘴里。

    “好甜。那是我赏过最甜的雪景。”

    江水琼一边说一边笑,她想:若齐赏雪能算同白首,他们今生已然共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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