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忆」——

    最开始的相遇，不过是处心积虑的结果。

    程忆伪装了大半辈子，这一次一如既往。

    地下城的生活格外艰苦，空气中常年弥漫的硝烟味和血腥味令人作呕，程忆受够了这种日子，所以在z组织抛来橄榄枝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接住了。

    可以说，除了z组织的接头人和上级，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招进来的是副人格。

    愚蠢。

    程忆笑着，无声道。

    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不知情的角色，就连他的副人格，也认为他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欺骗的最高境地便是骗过自己，他骗过了副人格，也相当于骗过了自己。

    毕竟，一旦透露出知道对方的存在，事情便不再轻松有趣。

    如果他一直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模样，反而能将大部分的任务落在副人格的身上。

    所以，程忆一直伪装着。

    直到真正遇见了沐浅浅。

    心动来得如此突然，程忆恍然间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就是一个正常人，生活在阳光下。

    组织的任务是一方面，对沐浅浅的喜欢又是另一方面。

    程忆很快在这两者之间找到了平衡。

    让副人格出面。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手段。

    所有他想做的，不想做的事情，最后都交给了副人格做。

    反正副人格不等于他，不是吗？

    副人格能看到他的记忆，他同样能看到副人格的记忆。所以在见到对方如此隐瞒自己身份的时候，程忆只觉得好笑。

    不过到底是和z组织待久了，程忆都觉得自己有些变态。

    他一边伪装成新人搜查官，逐步搜寻着沐浅浅的踪影，一边又享受着对方和程朝对峙时，一脸坚定说“爱他”的模样。

    “爱”这个字很遥远，但那一瞬间，程忆却觉得离自己很近。

    他不由开始畅想，等找到沐浅浅的时候，她会扑向自己的怀中，给予所有的信任和爱意。

    至于半路起杀心的副人格——解决他实在太容易了。

    可惜千算万算，程忆忘了，站在身前的是一个无情的骗子。理所当然，他为自己的大意付出了代价。

    即使最后想带着她一起走，这样的算计还是落空了。

    沐辰出现了，或许他最开始不应该发那条消息，这样足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可惜了——

    沁人的花香萦绕在鼻尖，眼前的事物蒙上一层血色，逐渐扭曲成一幅抽象的油画。

    绚丽的朝霞布满天，清晨的露珠混合着湿润的鲜血，麻痹了周身的疼痛。

    所有的意识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落入了深渊。映在脑海中的最后一刻，是沐辰抱住沐浅浅逐渐远去的身影。

    可惜了，不能一起长眠于此。

    无声的叹息逸散在漫天的花瓣中，程忆缓缓闭上了眼，倒在这风景如画的地方。

    ——「沐辰」——

    “浅浅！”沐辰迈过花丛狂奔而来，猛地按下沐浅浅的手。

    然而他终究迟了一步。

    震耳的枪声穿透云霄，惊退了几片灿烂的云霞。

    滚烫的枪口硝烟缕缕，程忆的身躯终于支撑不住，无力地倒下。无论他是否为z组织的人，他的生命都就此消逝。

    刺目的鲜血染红了鹅黄的小花，沐辰挡在沐浅浅身前，握住她的肩膀。

    琥珀色的眸子在和他对视一眼后便失去了神采，沐辰只来得及触及沐浅浅唇角若隐若现的笑。

    一把捞住沐浅浅不断滑落的身体，沐辰眉心紧锁，心脏猛地突了一下，前所未有的恐慌席卷而来。

    “浅浅，你怎么了？”轻轻拍了拍沐浅浅的脸，沐辰颤声道。

    秋日的寒意随着花瓣上的露珠滴落，刺入骨髓。

    “沐队，我们快走，z组织的人快追过来了！”断崖之上，李逢生高声喊道。

    闻言沐辰眉头紧锁，一把抱起沐浅浅，一路狂奔率先离开了花海。

    进了车，沐辰安置好沐浅浅，问道：“吴奇他们呢？”

    “带着那俩小姑娘从其它出口离开了。”李逢生系好安全带，扫了一眼后视镜，径直离开了这里。

    直到身后再也没有可疑的车辆，李逢生才小心翼翼问道：“沐队，要不要……把沐小姐送去医院？”

    沐辰揽着沐浅浅，正襟危坐。闻言他抬起眸子，毫不犹豫道：“去医院。”

    如今天刚亮没多久，医院里没什么人，所以一路上畅通无阻。

    替沐浅浅掖好被子一角，沐辰回过头，一脸紧张地盯着医生，问道：“医生，我妹妹她怎么样了？”

    医生闻言锁眉。

    沐辰见状，心缓缓沉了下来。

    “患者吸入太多神经毒素，毒素已经侵入大脑，恐怕需要一段时间治疗。”

    “那她大概什么时候能醒？”沐辰追问道。

    浅灰色的瞳仁倒映着床上少女的身影，医生唰唰开了一张单子，交给一旁的护士，随后摇了摇头：“还需要先观察一段时间。”

    触及医生意味深长的视线，沐辰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神经毒素一旦蔓延到大脑，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这种情况无力回天。能活下来的人，可以说寥寥无几。

    沐辰仿佛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一般，猛地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双目出神地盯着沐浅浅。

    他攥紧了手心，竭力抑制不住颤抖的手，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哑声道：“有多少的治愈几率？”

    “如果给沐小姐最好的治疗方案，大概有20%的几率治愈。”

    医生冷淡的声音萦绕在耳畔，沐辰扯了扯嘴角，无力道：“比我想象中的高。”

    手指颤了颤，沐辰莫名想抽烟，但一想到这里是医院，随即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站起身，沉重道：“医生，拜托了。”

    “我们会尽力救治沐小姐的，请沐先生放心。”医生侧过身子，语气毫无起伏，像是在走一套公式化的流程。

    回头深深望了一眼沐浅浅，她静静躺在病床上，眉眼紧闭，纤长的睫毛如秋日的蝴蝶一般，好看却透着生命之静美。

    秋日的蝴蝶仿佛被冰冻了一般，迟迟不肯苏醒。小圆和姜小新远远地站在门边，红了眼眶。

    前来探望的沐辰见状，轻声道：“你们是浅浅的朋友，进来看看她吧。”

    说罢，沐辰放下手中的栀子花，拉开了窗帘。

    绚烂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映照在地面上，烤上一层暖暖的金黄。

    小圆坐在沐浅浅的窗前，看了她一眼，沉默良久，才道：“浅浅她多久才能醒过来？”

    “不清楚。”沐辰靠着窗，眺望着窗外的风景。

    距离上一次的事件已经过去半年有余，沐浅浅带来的东西确实有用。

    一旦有了突破口，接下来的顺藤摸瓜就变得简单多了。短短半年的时间，沐辰便顺着沐浅浅留下来的线索，逐一击破了z组织的各个据点。

    地下城最大的黑恶组织，就此陷入窘迫的地步。

    z组织的调查进展得很顺利，可惜沐浅浅的苏醒，看起来遥遥无期。

    夏日的阳光灿烂而耀眼，栀子花开了遍地。

    碧蓝如洗的天空如同沐辰的双眼，只是他却多了几分沧桑。

    回过眸子，沐辰起身，扯了扯嘴角道：“你们可能想和浅浅说一些话，我先出去了。”

    不等小圆她们回应，沐辰就率先出了病房。

    他一路来到医院后面的那一片栀子花地，默然点燃了一根香烟。

    烟雾缭绕，迷蒙了眼前的视线。夏日绚烂的阳光晃得刺眼，沐辰恍惚间，看到了世界的边界，蔚蓝的数据缓缓流动着。

    这一发现让他猛地一惊。

    掐灭手中的香烟，沐辰半眯着眸子望去，只见无边的蔚蓝之下，是一片片纯白的云。

    刚才那一瞥，好像只是错觉。

    沐辰抿唇，起身想离开这里，只是萦绕在耳畔的话让他不由止住了脚步。

    “想见你的妹妹吗？”

    毫无感情的一句话，却带着无法抵抗的诱惑。沐辰顿住脚步，环视四周。

    洁白的栀子花开得绚烂，沁人的花香萦绕在鼻尖。除了不远处的建筑物，这里空无一人。

    “谁！”沐辰厉声道。

    “想见你的妹妹吗？”

    那道声音再次出现，重复着同样的话语。不论沐辰如何试探，对方的语录里面就只有这一句话一般，不断重复着。

    对峙良久，沐辰才沉默着，缓缓吐出一个字：“想。”

    “妹妹的灵魂来自远方，想见她，就穿过这道门。”

    难得的，那道声音说了很长一段话。

    一道门缓缓浮现，半透明的门闪着流光溢彩的蓝，快速流动的数据缠绕着半透明的门，看起来神秘而又危险。

    门后或许是未知的危险，沐辰紧盯着面前的门，蓦然发现那道声音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

    选择权在他的手中。

    抬眼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医院，灿烂的阳光之下，一扇窗开着，那是他打开的。

    妹妹的身体就躺在那里，而她的灵魂却在远方？

    沐辰不相信，却还是想试一试。

    他深呼了一口气，盯着快速流过的数据，猛地打开了面前半透明的门。

    这一次，希望不要再弄丢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