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芸落荒而逃。

    御剑山庄修为高者不少，想要不被人发现，实在不易。但山庄管治不严，没有人刻意阻拦。龙芸捂着肚子，挨着墙根，踉踉跄跄地找到后门，逃了出去。

    她很快跑到了官道上。夜晚下雨，道路上车马冷清，也没什么行人。

    龙芸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单衣之下全是雪白的绷带。要是被人发现，实在叫人奇怪。

    不敢多作停留。于是离开官道，折去了山路。

    天正在下雨。山间道路泥泞不堪。龙芸重伤未愈。小腹的剖口经医师重新缝合，躺在床上时还不觉得，行动起来，便觉得疼痛难忍。

    好在很快离开了铸剑谷。四周围山林静谧。

    龙芸虚弱无力。多日未曾进食。虽然医师给了饮水和草药，却没吃到什么东西。加上失血太多。这一番奔逃，便觉头晕目眩。不慎仆倒在一个泥水坑中。

    雨水将龙芸彻底浇湿。龙芸趴在水坑里艰难喘息。体内灵气激荡，可就是使不上劲。那是几股不同的灵力，分属土、木、水三系。三者既相生，也相克，并不能融合。

    在水里趴了不知多久。耳际隐隐听到一阵细细的铃铛之声。

    叮呤，叮呤呤。

    不多久，便有一列车马来到跟前。

    头一辆马车的帷幕掀开了。车内坐着一个素衣女子，面容清丽，不施粉黛。

    女子探头，看到车前泥坑中有一个龙芸，便对左右两侍应道：“浴兰、沐芳，你们去看看，那人怎么了？”

    名唤浴兰、沐芳的两个丫头，打着伞过来察看。浴兰伸手去戳龙芸，“喂，你醒醒。” 龙芸双目紧闭。浴兰又探她鼻息，“死了吧？”

    沐芳撩起龙芸衣袖，看见满是伤痕，又把住龙芸脉搏，道：“没死。”回身向素衣女子禀报道：“神女大人，是一个女孩，十来岁的样子，浑身是伤，不知怎么流落在此。”

    那位神女大人便道：“将她扶过来。”

    浴兰道：“神女大人，还是别了吧。这荒郊野岭的，恐怕不是什么良家女子。”神女道：“人命便是人命，还分什么良家不良家？”

    浴兰道：“此间僻静，连村庄也没有。就怕连人都不是。”神女微笑道：“她要是个鬼，那可算遇对人了。”

    浴兰和沐芳一左一右将龙芸扶起来，掺到神女车前。神女往侧边让让，“上来吧。”浴兰道：“瞧她这浑身的污泥！”神女道：“不妨事。”

    龙芸被掺到车上。神女解开她的衣带。入目全是绷带，隐隐透出血迹来。

    神女又解开龙芸的绷带，伸出一只素手，缓缓划过她的肌肤，

    素手所及之处，灵力荡漾。见了血的伤口，便开始慢慢地愈合。

    浴兰道：“神女大人，你耗费这样多灵力，救一个素昧平生之人……”

    沐芳也道：“神女大人万望珍重身子。仙门之宴在即，必有人为难我天台宗。此刻消耗灵力，到时若被人围攻……”

    神女收回素手，叹了口气，道：“那也是无法。”又道，“瞧她模样，面无血色，体虚无力。煮红枣粥，看能不能喂进去。”

    神女将手放在龙芸小腹上，送出温和的灵力。迷迷糊糊中，龙芸只觉周身温暖。又感觉到，有人将热粥送进她口里。

    龙芸悠悠醒转。

    神女问：“你是什么人？为何深更半夜倒在路上？又是什么人将你重伤如此？”

    龙芸抬抬眼皮，反问道：“你又是什么人？干嘛捉住我？”

    旁边的浴兰闻言怒道：“你这人真不是好歹。我家大人看你在路上晕倒，实在可怜，才将你救上车。她不惜耗费灵力救你性命，你却如此无礼。”

    神女瞪了一眼浴兰道：“小丫头没规矩，还请姑娘莫怪。”又对龙芸说，“我名叫郑灵，是天台宗巫女。此行前往大明山，赴仙门之宴。途经此处，见姑娘晕倒在路上。便请姑娘上车避避雨。”

    龙芸奇道：“你们是去仙门之宴？”

    郑灵道：“不错。莫非姑娘也是赴宴的？”

    龙芸说：“我可没有请柬，赴不了什么宴。只是我妹妹，被大明教的人捉去了。还有一个朋友，也在大明教人手中，生死未卜。我想去大明山要人。”

    浴兰讥讽：“瞧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还想管大明教要人。你别是被大明教打成这样的吧？”

    龙芸被她猜中，恼火道：“我是遭人暗算！”

    浴兰道：“你就是学艺不精，灵力低微吧？自己灵力低，还耗费我们大人的灵力。”

    郑灵道：“治病救人，缓解疾苦，本是神女职责所在。既然遇上了，又怎能袖手旁观？你们俩退下吧。这位姑娘，若不嫌弃，便请宽衣解带，容郑灵再试一试。”

    浴兰急道：“神女大人，你瞧她活得透透的了，可不能再浪费灵力了！”

    沐芳也道：“大人，仙门之宴，吉凶未卜。此时断不可再损耗自身修为。”

    龙芸问：“神女大人去仙门之宴是要做什么？总不能是为了争他们的擂主吧？”

    浴兰道：“你还真说对了。我们就是要争擂主。”

    沐芳道：“争擂主是次。此行是为救狼王大徽。”

    龙芸诧异：“你们要救狼王大徽？听说狼王残暴狠毒，屠了十几个村庄，十恶不赦。大明教要将他斩首处决，拿来开宴。”

    郑灵摇头道：“屠村却是谣传。狼王大徽一族，乃是我们天台山的山神。千年以来，狼王一脉庇佑我天台山民，驱避邪祟，赶走虎豹。何来屠村？”

    沐芳点头说：“我小时候见过狼王大徽。那时我跟弟弟去山中砍柴，遇上了大老虎。本来以为自己要死了，结果就听到一声狼嚎，那老虎跑得比谁都快。我跟我弟弟见到狼王啦，吓得跪地求饶。可是他什么也没做，自己就走了。”

    郑灵道：“别处的豺狼我不知。可在天台山，狼一向与人为善。从来没有吃人的事。”

    龙芸诧异。那可奇了。她认识的狼王大徽，张口就叼了个人在嘴里。要不是被她喝止，吃了不止一个吧。

    但是，屠村这种事……就算他有那个胆子，怕也没那实力啊！

    浴兰道：“人杀了人，却要嫁祸到狼头上。若要说恶毒，莫过乎人心。”

    郑灵道：“人也好，妖也罢，都是天地间的生灵。人未必善，妖未必恶。”

    龙芸道：“大明教人多势众，又还不知有多少仙们与会。你们要救狼王，恐怕不容易。”

    郑灵道：“我为天台巫女，彼为天台山神。山神受难，巫女焉能独善其身。职责所在，知其不可，却须勉力而为。”

    龙芸起身下拜，向郑灵叩首道：“东海水族龙芸，叩谢神女姐姐救命之恩。盼能追随姐姐左右，以效犬马之劳。”

    浴兰翻了个白眼，讥道：“你可不是想赖上我们，一路吃白食吧？”

    *

    龙芸赖上天台宗一行，吃了好几天白食。

    无奈有神女给她撑腰。那浴兰骂骂咧咧，还是得给龙芸煮红枣。

    大明山不远了。郑灵并不急着赶路。在千岛湖一带住宿，让龙芸养伤。

    龙芸白日跃入湖中汲取灵气，夜晚趺坐调息，运转灵力。

    三道强悍的灵力渐渐融于她自身的灵力中。

    三个七境高手，数十年的修为叠加，威力已非同小可。

    龙芸特地回到当日被除妖卫围剿的地方。

    十二名除妖卫，尸骨全无。除了被烧秃的山壁，看不出战斗的痕迹。

    龙芸又找机会回了一趟铸剑谷。

    清晨时分，夜雨初霁。竹外桃花三两枝，带着点点晶莹的雨水。

    龙芸来到那个偏僻的打铁铺，叩门叫人。

    开门的小学徒睡眼惺忪，“早上不接客。”龙芸施了一礼，“我是来取剑的。”

    上一回来时，龙芸打扮作村女模样，形貌不堪。这时却是云台宗打扮，一身轻清的薄纱，形容婉丽，有若天仙。

    小学徒醒了大半，拱手问：“是哪家的仙子，替哪位大人取剑？”龙芸道：“我取自己的剑。一月之前，我在这儿留了一壶龙血。”

    小学徒道：“一月之前？那还没排上队呢，您再等等吧。”

    龙芸却自己进了门。

    铁匠铺的墙上，悬挂着二十柄宝剑。有的镶金戴玉，有的雕饰神奇。

    正中央有一把模样古朴的长柄细剑，剑身三尺有余。紫檀为柄，红丝为穗。

    龙芸的目光落在那柄长剑上。那剑便仿佛有了感应一般。剑穗无风而舞。剑刃撞击剑鞘，发出叮叮的声音。仿佛剑灵认主。

    龙芸朝紫檀长剑走过去。

    并没有人告诉她，可她就是知道，这便是龙泉。

    小学徒道：“这可是我师父打的剑。这剑有灵性，你要拿也拿不走。”

    龙芸一伸手，龙泉便自解其缚，自己来到了龙芸的手上。

    小学徒道：“这可是一柄神剑，铸了神魂进去。你要拔也拔不开。”

    只听“哧——”的一声，龙芸将剑拔了出来。

    剑刃出鞘。刹时间，屋宇内银光大亮，照得小小的屋宇一派亮堂。

    随着手腕的缓缓转动，剑刃上跃动的光芒，有如旭日东升，银龙翻滚，青黄赤白紫五色幻化，光彩异常。

    小学徒惊得呆了。

    剑刃已开，只待饮血。

    龙芸还剑入鞘。光芒登时熄灭了。

    龙芸信手抽了一根布条，将剑缚住，负在背上。

    可是，很神奇的，剑一到她背上，就隐没入体。

    好像融进了她的脊柱。

    小学徒见状，急坏了，“哎嗨小丫头，剑呢剑呢？你藏哪去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是昆仑上仙铸的剑！快还回来！”

    龙芸施了一礼，“这剑我取了。剑资容我稍后补足。”

    实在没钱，咱就是说。

    只听后门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剑资收讫。姑娘取走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