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是被肚子疼醒的。

    醒来睁眼一看，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很舒服的四柱床上，四面围着华美的纱帐。屋里很安静，光线柔和。

    虽然床很舒服，还是有点想念自己的贝壳。从大明山出来太匆忙，没有带上。

    微微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已经平下去了，软软的，不再填满石头。

    摸到下腹的位置，有纱布裹着。稍一用力，一下刺痛。是刚缝好的伤口。

    她这才想起来，剖腹术已经做完了。也不知是过了有多久。

    隐隐记得当时的情形。做手术时吓坏了，哭泣不止，又在记挂姐姐。段神医不知给她用了什么麻药，让她一下昏睡过去。

    睡之前微微还求他，可不可以不要都把珠子都取掉，能不能给她留一颗。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留。

    这时便听见有人进来。

    一个貌若天仙的姐姐坐到自己床边。她梳着样式古朴的发髻，发髻上垂下浅青色的丝带。她穿的仙袍也是浅青颜色，仙气飘飘。腰间系着深青的窄面腰带，没有风却在轻轻舞动。

    仙女姐姐的脸也长得很好看。虽然是清秀的瓜子脸，颧骨微突，平添一抹英气，叫人莫名地心生畏惧。

    “谢谢姐姐救命之恩！”微微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

    “你都不知道我是谁，怎么就谢我呢？”仙女姐姐按住她，“别乱动，你的伤没有好。”

    微微问她：“不敢问姐姐尊姓大名？”

    仙女道：“我名叫石栎。你叫我阿栎即可。”

    微微乖乖叫了一声：“阿栎姐姐好！”

    石栎被她乖巧的模样逗乐了，道：“妖皇怎么会有你这样乖巧的妹妹？”

    微微摇头道：“我姐姐不是妖皇。她也很乖的，是一个好女孩。”她一说到姐姐，就急起来，“阿栎姐姐，我姐姐怎样了？她有没有受伤？她现下在哪里？那个大恶人说要用什么钉子钉她，那她现在……”她急得包了一泡眼泪。

    石栎道：“你放心。你姐姐跑了。朝廷肯定没捉到她，否则我们会知道。来，先起来，把粥喝了。”

    微微勉强支起身子，“朝……廷？他们干嘛要捉拿姐姐？……弄错了，一定弄错了。阿栎姐姐，我跟我姐都是东海里的珍珠贝，我们修成了人形，可是没有干过坏事。”

    石栎道：“我知道。只是天机司谶言说东海妖皇现世，不知怎么就认定了是你姐。行啦，这些事你以后再管。现在把伤养好要紧。要不你姐姐见了你又得担心了。”

    微微担心地问：“他们要是要抓我姐，也会盯上我是不是？姐姐你这么好心收留我，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石栎道：“你尽管放心。这是昆仑西湖行宫，没人敢动你。我们也是怕有人趁乱将你掳走，所以带你出了御剑山庄，请示师尊，带来这里。”

    微微又惊又喜，“这是……昆仑？”

    石栎道：“不是昆仑山，是昆仑仙派设在临安府的驿馆。不过这边设置的防护结界，跟昆仑也差不了太多。便是天机卫想进来，也没那么容易。”

    微微听得似懂非懂，但是稍稍安了心，又央求道：“阿栎姐姐，你们能救我，是不是也能救我姐姐？”

    石栎道：“你管好自己吧。肚子上这么大一个窟窿，还姐姐这姐姐那。快把粥喝了！”

    “哦。”微微乖乖靠在床柱上喝粥，忍不住又说，“我就这一个姐姐。除了她，再没有别的亲人了。”

    等喂完粥，石栎指着床头一只盆道：“这是你腹中取出的灵石。我请示了师尊。师尊说这是你的东西，仍旧交还给你。”

    那盆中全是光华夺目的宝石。最大的有鸡蛋那么大。石栎瞥了一眼，叹道：“你能活下来，真是命大。”

    微微说：“这些石头我不要了。全数送给阿栎姐姐，答谢救命之恩。”

    石栎说：“别。师尊说交还给你，便还是你的。”

    石栎每天来给微微喂药喂粥，又替她更换腹部的纱布。

    在石栎的精心照顾下，微微好得很快。过了些日子，可以自己下床了。又过两天，能在院子里慢慢地走。

    昆仑行宫很大，亭台水榭，桃花碧竹，风景美如画。走到南面的观景台上，还能看到西湖景色，碧波荡漾，莲叶田田。

    微微自小生活在东海，之后又一直被关在东极宗和大明教，从来没有见过这般人间盛景，看到西湖不禁拍手称赞：“哇，好美呀！原来这就是有名的西湖。”

    便听身后有一个温婉的声音，清似初春细雨。

    “昆仑有仙山云海，风景可不比西湖差，也很美呢。”

    微微转过身，见是一位温润如玉的公子，坐在一张轮椅上。他摇着一把折扇，浅笑吟吟，风度翩翩。乌发用玉簪在脑后拢成一束，在耳后垂落。

    衣裳跟石栎是一般的浅青色，只是龟背纹腰带要粗上两指。

    若不看他的下肢，缺了一只脚，倒真像天上下凡的仙人一般。

    微微一时看呆了。那公子低低笑了一声，“这么好看的么？”

    微微才反应过来，面颊微红，赶紧拜倒在地，“拜……拜见上仙！”

    轮椅一倏忽就到了跟前。一只清冷的手伸向她，非常有力地将她扶起来。

    “你快起来，我可不是什么仙人。我姓颜名忘，字撄宁。你叫我撄宁吧。”

    微微一听乐了，“你名字叫阎王。那谁敢叫你呀？”

    撄宁道：“是了。平日里师兄师姐都以字相称。仇家才叫我姓名。”

    微微听得一愣。

    撄宁拿折扇一指外边风景，“你想看西湖，要不要出去转转？”

    微微雀跃道：“真的可以吗？我，我想倒是想……要不要问一下阿栎姐姐？”

    撄宁道：“我来问她。我带你出去，她不会不同意的。”

    微微高兴极了，“真的吗？那太好了。就是会不会打扰撄宁哥哥？给哥哥添麻烦了。”

    撄宁笑道：“不打扰。我也是头一遭来临安。也很想转转呢。”

    微微跟着撄宁，一起走出了昆仑西湖行宫。西湖很大。撄宁走不快。微微也慢慢跟着。他俩沿着西湖走了好半天。

    撄宁的轮椅自己会动，但是路面有坎坷，就会颠簸。微微左瞧瞧，右瞧瞧，没发现有什么机关。撄宁解释说：“是用灵力驱动的。万一要打架，我得省着点儿劲。”

    快到街巷的时候，撄宁将轮椅收进自己的乾坤袋中，又从袋中取出一根拐杖。

    “我还是拄拐吧。要不太显眼了。”

    微微乖乖上前去扶，“我可以扶你的。”

    撄宁说：“那倒不用。我习惯了。”他拄起拐来，倒真是灵活，跟寻常人的步伐一样快。

    他的断脚遮没在仙袍之下，不仔细看，其实看不出来。

    微微很仔细地看，发现是从足裸那里没掉的。

    微微忍不住好奇，问：“你的脚为什么……”说到这里，又止住了，“对不起，我不乱问的。”

    撄宁说：“没什么，就是给仇人砍了。师尊有给我做义肢，也能活动。只是我不喜欢。我情愿这样悬空，时刻警醒自己不要忘了深仇。”

    微微听他答得这么认真，有些吃惊。

    她可不敢再接着问他仇人是谁了，赶紧说：“对、对不起啊，我不该问这么多的，惹你想起伤心事了。你以后不用回答我这种问题。”

    撄宁面色淡然，“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你尽管问吧。能回答的我都会回答，答不了的我也不会说。”

    两个人在路上并肩而行。微微冰雪可爱，撄宁风姿如柳。这一双人在一起，引来许多目光。

    可人们稍一瞩目，才要赞叹赏心悦目，立刻又要说：“……可惜是个瘸的。”

    撄宁像是早就习惯了，充耳不闻。微微听到了，有一点难过。

    但是很快又高兴起来。

    临安城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微微被那琳琅满目的小吃和玩物吸引了。她在这个摊子停停，那个摊子停停，看什么都觉得喜欢。

    撄宁看她喜欢，就会买下来。

    不一会儿，微微两只手就都满了。风车、泥人、竹蜻蜓、纸翻花、木哨、弹弓等等。

    逛了一圈，走累了，撄宁又把微微带进了西湖边上一家茶馆。

    这里的人似乎特别喜欢喝茶，一坐就一下午。他们一边喝茶，一边就吃好多点心，什么桃花酥、蝴蝶酥、枣花酥、蛋黄酥，还有各类干果蜜饯。微微看到邻桌的人在吃，馋得要命。

    撄宁叫来店小二，说：“邻桌有的，我们也都要。”

    但是邻桌可有五六个人呢。

    “会不会太浪费了？”微微担心道，脸上的表情却是“这也太棒了吧”。

    撄宁道：“没事儿，这趟有经费。”

    店小儿果然端了二十多种点心上来。

    微微什么都吃，就是不吃茶叶蛋，也不吃蛋黄酥。

    撄宁奇道：“唔？不吃蛋黄酥，但又爱吃桃花酥？”

    微微道：“我不吃蛋，也不吃鸡鸭鹅，也不吃鸡鸭鹅和他们的蛋做出来的东西。”

    微微每样吃一点，吃到肚子都撑了。

    她揉揉鼓鼓的肚子，道：“不能再吃了。再吃要开线了。”

    可是看着桌上剩下还有那么多，又觉得很是可惜。

    “要是姐姐在就好了。她也可喜欢吃甜的。”

    撄宁微笑道：“没事。将来去昆仑，也有很多好吃的。”

    “真的吗？昆仑也有桂花糕吗？”微微一脸向往，“啊，哥哥，原来你们是昆仑来的神仙呀。”

    撄宁道：“我可不是神仙，只是一个小小的修士。我是最晚拜入师门，来昆仑也才七年。”

    微微问：“哇，要拜师是不是很难啊？我听江东仙门的人说，一般人他们也不要的。撄宁哥哥，你可不可以教教我，怎样才能拜入昆仑？”

    撄宁眼神淡淡，道：“那也没有什么难的。我们师门的录取标准就是多样性和惨。如果你家族被灭的只剩你一个人，你是你们全族的希望；同时你又有断手断脚灵根俱废之类的残疾，要不然就是被关押十几年这种心酸往事……那应该是秒录的。”

    微微噎了一会儿。

    撄宁看一眼微微，笑眯眯道：“有没有觉得自己挺符合？”

    微微唉了一声，说：“那可不是么。我就是没爹没娘。可能也没什么灵根。”

    撄宁微笑道：“我看行。明天师尊回行宫的时候，我替你引荐。你便央求他收你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