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复健的情况并不好，躺在病床上几个月了，所有的一切都在病床上完成。

    身体状况限制，不是她像以往练功遇到困难一样，可以靠个人意志克服。

    从夏天到秋天，一直到玻璃窗外面树上的叶子逐渐在冷风中凋零干净，直到下起了雪，她还是没能从病床上起来。

    时间拖得越久，越令人心灰意冷。

    老团长来看她的时候，了解到她的病情，十分惋惜的在她病床边坐了许久。

    老团长年纪大了，看不得别人伤痛，说起话来也是感慨颇深。

    “小君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还记得小豆丁点大，话都说不顺就在剧团咿咿呀呀跟着唱了，等会唱两句了，嘿，好嗓子，我就跟老付说，你这孙女上辈子是唐明皇跟前儿的女弟子，祖师爷追着喂饭吃的好苗子。

    “我说，老付，你把她给我，我一准给你教个角儿出来。老付舍不得，老付说，我就这么一个孙女儿，小娇娇要捧着长大，就希望她一辈子泡在蜜罐里，负甜抱蜜，一辈子不吃苦就行了，剧团不挣钱，学戏又辛苦，他舍不得。

    “后来小君自己喜欢戏，跟着剧团其他人学，自己练功，我就说，这姑娘合该是我们梨园的人。后来小渠又来了，嘿，也是个好苗子，我那个高兴啊！我别的不行，几十年看人才就没出过错，这俩孩子准都能出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苗子，落我手里了！还是两个！”

    老团长高兴完，又重重的叹息。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小渠倒仓后不行了，小君现在也……唉……”

    老团长须发皆白，叹息一声接一声，言语间尽是惋惜之意。

    临走前嘱咐她:“孩子，路还长，从来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一条路不通还有另一条，那些一辈子坐轮椅的人不也好好过完了一生。”

    老师黎明素和顾梨亭也来看过她很多次，学校那边的毕业证书也是老师帮忙代领的。

    顾梨庭性情耿直，有什么说什么，直来直去，但来看她的几次，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叮嘱她好好休养。

    末了，叹息着离开。

    爸爸的公司还得忙，妈妈留下来照顾她。

    知情的同学朋友来过很多次，每一个人来了，又失望的走了。

    付恬君在病床上看了无数回失望的眼神，听了无数次叠天的叹息，整个人都变得空洞无力，整天坐在轮椅上发呆。

    除了搭档闵楼，就数云静来得最勤，她一直觉得付恬君的车祸和她有脱不了的关系，如果不是陪她去做手术，如果不是去给她买住院用品，付恬君也不会出车祸。

    冬天落雪的时候她穿着单薄的衣服来，手和脸冻得通红，还用塑料袋提了大袋水果。

    付恬君的情绪很低沉，云静看得也难受，自责、愧疚。

    云静想说什么，但好几回，看到付恬君呆滞的样子，什么也没说出来。

    当时在京市住院，傅清渠在她情况稳定之后也要去跑剧组，但每天收工后就往医院来，也有几回撞见云静的时候。

    有一回撞他刚收工回来，匆匆忙冲了个澡把自己拾掇干净，头发都还没完全干就过来。

    手里拎了几袋零食，在电梯厅的窗户角里撞见云静在流眼泪。

    “云静？”他一开始恍惚以为是哪个病人的家属，多看了一眼才认出是云静，“你在这里哭什么？”

    因为付恬君的关系，云静和傅清渠也认识。

    云静抹了眼泪，哽咽说:“没，没什么。”

    “是恬恬情况不好了？”傅清渠紧张的问，说话间就要往病房里冲。

    云静一把拉住他，“没，恬君很好，就是……清渠，你能不能跟君君说说……”

    她欲言又止，为难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她和付恬君平时在学院就有竞争，一直都是付恬君碾压她，也有人说她一直嫉妒付恬君。

    现在外面流传付恬君出车祸是因为陪她做手术，是她故意害付恬君出车祸，毕业后她还想继续进修，但大家都拿有色眼镜看她，认为她心机深沉，故意构害……

    她是很羡慕付恬君，天赋强、肯努力，成绩优秀不愁饭碗，演出经常得头彩，还是黎老师的得意门生，爸妈开公司生意风生水起……从各个方面来说，都是人生赢家。

    可恬君人很好，她们一个宿舍，刚认识的时候很内敛高冷，熟悉起来之后就很活泼可爱还有点疯疯傻傻，不吝于帮助别人，也没有任何架子，以心换心，她羡慕付恬君，可绝不会做任何伤害朋友的事情。

    犹豫再三，云静还是把自己的困境告诉了傅清渠。

    “你可不可以……让君君，帮我在学校贴吧里说说话……”

    云静难堪得哭了，付恬君的车祸因她而起，但绝不是她故意害人，没想到会被这样揣测。

    人言可畏，那些人没有直接用行动伤害她，可走在路上窃窃私语议论和眼神，都能杀死一个人。

    傅清渠安慰她:“这是场意外，与你无关，你也不用太过自责，你们关系好，叔叔阿姨也不会认为是你故意害恬恬，这件事我会告诉恬恬的。”

    住院部没什么人，那一层都是vip病房，更是安静。

    值班护士刚吃完晚饭，在护士站小声闲聊。

    “哈喽！”他走过去，把零食放到台面上。

    几个小护士以为是病人家属找，回头看清楚是他，松了口气，“是你呀，507病房家属，今天下班早啊。”

    付恬君住院几个月，傅清渠也和护士们认脸熟了。

    这层楼的护士都知道507病房的家属是个新人演员，冷白皮周正精致脸，长得很好看，很有少年感但很内敛，很有礼貌。

    每天都会来探病，有时候拍夜戏熬大夜来不了，也会打电话问一下病人的情况。

    有几次打病人妈妈的电话没接通，他就把主意打到护士站来，经常买些小零食，就为了专门放了个手机在护士站，他错过探视时间来不了的时候，希望值班护士接一下他的电话，说一下病人的情况。

    医院有规定不能收受病人家属的红包和贵重礼物，但他的请求也是在护士们的工作内容之外，在不违反医院规定的情况下聊表感谢，护士们也不好不近人情。

    傅清渠笑得有礼貌:“嗯，今天收工早，我妹妹那边有什么情况吗？”

    “还是老样子，谁去看她也不说话，情绪很低落，不肯吃东西。”护士欲言又止，“你们家属要不让病人做个心理测试，她这个样子，看起来有点抑郁倾向。”

    谢过护士后，傅清渠往病房里去。

    傅清渠走进病房的时候，付妈妈正蹲在轮椅旁边，劝说她吃点东西。

    付恬君没有回应，只是麻木的望着窗外，像窗外覆雪的枯树，冰冷、干涸，除了还会眨眼睛，看不出任何生气。

    她身体素质还可以，恢复得很不错，其他方面都好了，但受伤的那条腿仍然用不上劲。

    “阿姨。”

    “小渠来了。”付妈妈像看到救星一样，擦了眼泪，“你劝劝她，她一天没吃东西了，她听你的话……”

    付妈妈说到后面刚擦掉的眼泪又流出来，傅清渠走的时候，跟她说了一些付恬君的饮食习惯和生活习惯，可她还是劝不了女儿吃饭。

    她差点失去了唯一的女儿，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她对自己的女儿几乎不了解，连想逗她笑一笑，说说话，都找不到亲近的话题。

    傅清渠从付妈妈手里接过碗，蹲在付恬君面前，作势闻了闻，“好香啊！”

    “想不想吃？”

    他端着碗在付恬君眼前晃动，她迟滞的目光终于随着他的动作转动了一下，就一下，看了他一眼就闭上了眼睛，什么也不看。

    骗子，都是骗子。

    说什么她的腿最多一两年就能完全恢复，都是假的，通通都是假的。

    那天早上她闭着眼躺在床上，大家都以为她睡着了，他们说，她的腿可能好不了了。

    其他的生理机能都好了，只有腿一直没起色，恢复行动的可能性很小，可能以后都只能靠轮椅出行。

    她现在像行尸走肉，不对，连行尸走肉都算不上，因为她连行走都不能。

    她就是个废物，每天住着昂贵的单人病房，用各种药物吊着命，实际上都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她根本好不了了。

    傅清渠对她很有耐心，见她闭着眼，索性把碗放到旁边的柜台上。

    “这个粥不好，粥的问题，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告诉哥哥你想吃什么，哥哥给你做，好不好呀小妹妹？”

    付恬君还是没理他。

    “不想吃呢，也没有关系，说说话总行吧。”傅清渠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在她面前，守着她自言自语絮絮叨叨。

    “你知道你这样让我想到什么吗？我想到《西游记》唐僧过女儿国，夜赏国宝那段。‘你说四大皆空，却不肯睁眼看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不相信，你两眼空空’”

    付恬君终于睁开眼睛，却不是看他，而是伸手去够旁边的拐杖。

    “要做什么？”傅清渠忙伸手护住她，一旁的付妈妈也紧张得要来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