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恬君忘了她是怎样被带下去换装的，只记得陈思和节目组似乎被打个措手不及。

    陈思说节目组没有准备戏服，怀诚回答:“我准备了。”

    她在错愕中被带下去换装，凤冠、泡子、鬓花、红绒花、团花女蟒、玉带、鱼鳞腰包、彩鞋、冷金玉竹的泥金扇……

    一套杨贵妃的行头，还有一套铁镜公主的行头。

    坐在妆镜前，有人给她抹白敷红、勒头贴片。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付恬君侧目质问怀诚。

    这段播出去，他们的过去，就公之于众了。

    “人不辞路，虎不辞山。入了戏，就有了感情。唱戏呢，要用心，不要走神，这你比我懂。”

    怀诚答非所问，付恬君拂开帮她化妆的手，怀诚递上一杯石斛水，劝道:“我来帮你画也行。”

    “傅清渠！”付恬君气愤之下将他递上来的玻璃杯掼碎在地上，旁边他请来化妆的人都吓了一跳。

    怀诚好脾气地向其他人道歉，请人打扫掉碎玻璃，又温和劝道:“是我不好，是我没事先和你商量，有什么火气你等表演完了再朝我发都行，外面一整个节目组都等着你，总不好让人一直等着，还有这戏服，是顾老师和黎老师帮着准备的，你总不好辜负两位老师的一番苦心。”

    顾梨庭和黎明素也和他是一伙的。

    他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脾气极好地承认错误，让她有火也发不出来，僵持了许久，二十来年刻在骨子里的舞台表演终究压过脾气，她穿上戏服，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怀诚给她当琴师，唱了一段《贵妃醉酒》，后面《四郎探母》没有排练，却还是退到后台换装上场，付恬君饰演铁镜公主，怀诚饰演杨延辉。

    她纵有千万般懦弱胆怯和无数缺点，但有一个却是好的，就是做一件事，一旦投入便心无杂念。

    上了台，她就分出一半的躯壳给角色。

    ·

    网上一片纷乱中，怀诚及工作室都发博了。

    怀诚的个人微博发了一小段手机录的海上烟花视频，配文是:「海上好风大，但烟花好看，风在耳朵边呼呼嚷:烟花好看是因为它热爱这个世界！」

    发进了超话，而且文案前面有个橙子的小表情，这是他和粉丝之间的暗号。

    粉丝纷纷在下面劝他不要上线，有的转移视线让他好好玩，问他冷不冷，他翻牌回答:「挺冷的，但今天也是限量版的一天，橙子们也要注意保暖，好好上班好好读书」

    随即怀诚工作室发了声明，怀诚先生迄今为止，所有公开非公开，正式非正式关系中，有且仅有一段私人感情，长期以来网上针对怀诚先生传播的侮辱性虚假信息，内容纯属恶意造谣，工作室已委托律师事务所调查取证，保留诉讼权力，维护怀诚先生合法权益。

    工作室公示了一批黑子名单，并提醒粉丝朋友关注现实生活，勿要理会网络喧嚣。

    但声明一发，网络更加轰动喧嚣了。

    得到引导的粉丝，一边为工作室告黑而高兴，一边感动于怀诚在粉丝焦头烂额的时候又出来安抚粉丝情绪，有的开始埋头做数据，有的怒而下单买代言。

    更多的在讨论他有且仅有一次的感情经历。

    –哥这么多年只谈过一次恋爱？？？

    –说实话，震惊到我了，我前担偷摸无缝衔接好几次，站姐帮着瞒，我以为这圈里就没有不谈恋爱的。

    –他让我一整个失语了。

    –所以到底是不是付姐，是我就先磕了，走廊华尔兹真的跳在我心巴上，而且他们真的太默契了。

    –八九不离十了，有人扒出来，哥六年前演何云的时候被泼油漆，当天晚上有个杵拐杖的女的去找他，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但拐杖特别明显。

    –那篇文章我也看到了，没什么流量，但摄图挺有说服力的。

    –橙姐们，破案了，就是付姐。

    –图片

    –图片

    –图片

    –图片

    –卧槽！！！！

    –卧槽！！！这什么？！！！

    –有人扒出来了，p1是京市戏曲学院附中同学发的毕业照，第二排右三是付姐，第四排右四是哥哥，原名傅清渠。

    –p2是附中公告栏上哥和付姐的获奖荣誉，从另一个京剧演员王乐涓超话里扒出来的，他们仨是一个班的。

    –p3是哥和付姐当年在随台戏曲栏目里面演出的剧照，他俩在里面搭档。

    –如果说前面都是公开内容，p4就是铁证如山，是哥和付姐住地下室时的邻居发出来的合照，邻居说当初哥被按进泥水里生病，付姐腿不好弄不了哥去医院，就是找他帮忙背出去的，付姐和哥住一起，两人感情特别好，人也特别好，能帮邻居忙的都帮，在地下室困窘了半年才搬出去。

    –我靠，捂得好严实。

    –青梅竹马+患难与共，所以zyh唱什么真相是假？还踏马买热搜卖惨。

    –真剑啊，一首真相是假，买热搜营销，把别人打成渣男贱女，她清清白白最无辜。

    –他们四年前分手，跟这女的脱不了干系吧，因为她造成矛盾分手，所以哥参加这个节目就是为了追回付姐？

    –可是四年都过去了，漠市演出结束后，有人看到付姐上了长虹谌总的车。

    –就没有人觉得奇怪吗，这些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历史，为什么会被抹得干干净净？

    ……

    ·

    为什么会被抹得干干净净？

    如果付恬君能看到群聊消息，她也想知道，从他们分手，所有的痕迹就被人为地抹去。

    但她只是浑浑噩噩地刷着手机，热搜上红到发黑的#怀诚工作室声明#，#有且仅有一段私人感情#，他们没被删完的过往，也从不为人知的旧网页里被翻出来，明晃晃挂在天光之下。

    一个不得安宁的晚上，病毒式营销#渣男贱女#走到哪里，#有且仅有一段私人感情#就跟到哪里。

    他们在一起过，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付恬君反复拉进度条看她和怀诚回答问题那段视频，答案几乎都一样。

    他们太熟悉了，熟悉到灵魂都在发出共振的颤音，一个人的身上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痕迹，说出一致的答案，也不足为奇。

    不用等后半段播出来，已经瞒不住了。

    从前一起看《长生殿》，她最喜欢「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一句。

    他却说，自己常惹她生气，倒更合:「情双好，情双好，纵百岁犹嫌少。怎说到，怎说到，平白地分开了。总朕错，总朕错，请莫恼，请莫恼。」

    他若有什么错处，请莫恼，请莫恼。

    付恬君像做了一个梦，梦到年少时，他们一起登台演出，她唱青衣，他唱老生，行走坐立，匹配同称，同学们起哄，嘴硬不承认，又忍不住红着脸瞥对方，视线相撞后慌乱地避开。

    当时正少年，一生最心动。

    ·

    浑浑噩噩地过完一夜，然后坐飞机回珩城影视基地，落地后惯例性给爸妈报平安，被问到和怀诚的事，她也只是敷衍过去。

    工作重新回到正轨，她手上除了《锦绣前程》，还有个卖出去和大鸟视频联合开发的ip，以及无数正在孵化中的小项目，京市芒市珩城几头跑。

    由于力捧韩鑫的资方撤资，公司还开着其他剧，垫付大笔的金额可能会影响其他项目，付恬君又重新带上项目书去找其他投资人拉资金。

    《锦绣前程》的选角也正在进行，制片主任宁康承担了大部分的工作任务，casting提了一批人上来，男主的人选，韩鑫那边pass掉后还在物色中，也有几个合适人选。

    按说正剧题材，应该找实力派，偶像剧出来的小生，在观众心里有对流量的排斥，但主创团队其他人的意思，这个角色还是想找个有号召力和影响力的演员，毕竟这个项目关系到当初和长虹签的对赌协议，这个项目很可能被抬去和另一个剧组的《大河上下》对打，《大河上下》是老牌制作团队了，这次码了很多知名演员，在正剧市场这块很有号召力，《锦绣前程》筹备比他们晚一步，很多优秀的演员都已经进组《大河上下》了，《锦绣前程》能挣钱但不一定能赢对赌，如果被《大河上下》压着打，对赌失败，长虹拿走股份并实际控制管理层多数席位，对其他人来说，不一定是好事。

    找个有号召力的演员，起码自带粉丝宣传和观众底盘，沈雁回在非偶像剧这块有号召力，但她的大盘在偶像剧方面，虽然顺利度过了转型阵痛期，但要和《大河上下》的大青衣们相比，演技不一定输，但更广大的观众也不一定认，所以他们想强强联合，打一局更稳的比赛。

    付恬君的意思是，找一群大咖，融资的钱大半得进他们口袋，哪还有钱做剧，一部剧的好坏是各个方面成就的，演员很重要，剧本和制作团队也很重要，这五年盛世的团队是挑灯熬油一样熬出来的，偶像剧和非偶像剧都拍，每一步都小心谨慎又大刀阔斧，市场检验成绩也很不错，论资历盛世的团队不如《大河上下》年长，但论本事未必输给他们，像韩鑫那样带资进组的，在其他项目当个不出戏的配角，为了钱她可以认了，但这个项目是想冲奖项的，所以演员得有实力还好用。

    对赌赢不赢，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只是主创团编剧、导演、女主这些人，都是当初一穷二白的时候拉入伙的，在她还能说了算的时候，争取冲个奖。这也是为什么她不做个自带热度的ip而要做《锦绣前程》。

    看完演员资料后，宁康给她发消息:【男主要不考虑下怀诚？他最符合要求，有实力有号召力，《希望的田野》和《步仙》都向市场证明了他的能力，还有之前的《我们一家人》里面表现得也很出色，阮娴导演那边也觉得他最合适。】

    宁康像个保媒拉纤的，当初怀诚把他推荐给付恬君，这几年前前后后跟她推荐过很多次怀诚，都被她给拒绝了。

    这次付恬君回复:【我联系一下吧。】

    怀诚的能力和天赋付恬君心知肚明，他就是个戏痴。

    她手机还有他的电话号码，当初分手的时候删了所有联系方式，可那串号码早已烂熟于心。

    刚开始的一年，疯狂地想否认这段关系，不作数，一切的过去都不作数，后来时间冲淡了愤恨，又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悄悄存进去。

    也许有一天，会再联系呢？

    只是没想到以这样的方式。

    又或许他早已经换了电话号码……

    他忙起来的时候，晚上收工时间不确定，付恬君打开短信，在心里跟自己打了个赌，这条短信发出去，如果他还在用这个号码，并且今晚九点前收到他的回复，那就继续谈合作的事。

    如果没有，那就算了。

    她编辑了一条短信发过去，告诉他关于新剧合作的事，方便的话详谈一下。

    她发完短信就立即退出了界面，当一切都没有发生，之前答应了要去王春江的杀青宴给他放礼花，在公司开完会后就从芒市赶回珩城，参加杀青宴。

    一路上时不时忍不住看看手机，看有没有错过的红点，看到没有，又恼自己被人牵着情绪走。

    如果不是怕错过其他信息，她真想卸掉短信。

    晚上九点，过期不候。

    她把短信设置成不提醒，塞进群应用小方格里，强迫自己不去看。

    还没等到怀诚的回信，先到了剧组包的酒店。

    参加综艺玩了几天，回来带了一身流言，对象还是重量级的大咖，自然少不了被暗中打量探究。

    这部现偶她是挂名总制片，但实操都是别人，除了项目过会之后，剧本创作修改阶段有参与把关，后面几乎没进过组，除了自家演员，外面的人也不认识她，不知道内情也互相八卦。

    付恬君只能装作无事发生，毕竟谁也不敢问到她面前来。

    ——只有给几分颜色就开染坊的王春江。

    主演在前面发言，他端了杯酒过来偷摸问:“君君啊，你看我们也认识好几年了，江导那个电影，你去探班的时候能不能捎上我，你也知道，我是江明导演的铁粉，但电影电视两个圈，一直没机会见偶像一面……”

    付恬君面露疑惑:“什么江导的电影？又探谁的班？”

    “江明导演的新电影，钦定了怀诚当男主角，剧本也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元旦过后就开机，保密项目。”王春江观察她的神色，“哦，你不知道啊？”

    “我不知道啊。”

    对外是保密项目，但圈子里多少会透点风声。

    “你和怀诚不是旧情复燃了吗？他没告诉你？”

    付恬君无语他的用词，旧情复燃……

    最早拉起来的那批人是知道她和怀诚的事的，大学时候王春江还是怀诚的上铺。

    “得，当我没说，回头我自己找怀诚。”

    付恬君心不在焉笑笑:“你也可以找李绎安。”他们也是大学同学。

    “嗐，他太红了，高攀不上。”

    实则是李绎安当初大学毕业替下怀诚演江导的电影后，几年时间迅速走红，电影奖只差一个就满贯了，红人心飘，早不和老同学联系了。就这，还是当年各方面表现都不如怀诚的人。

    付恬君没滋没味地喝了一口椰汁，手指摩挲着高脚杯，思绪也逐渐走远。

    江明……那可是电影届的名导了，付恬君之前看过江明的采访，他说过怀诚是他一直很欣赏的演员，有机会的话想合作一把，当时只以为是场面话，没想到真合作了。江明十年前就看中傅清渠演他的电影，被推拒后时隔十年才又搭上关系，盛世的剧有口碑有热度，但也不是每一部都很好，哪怕谭竹阮娴王春江都小有名气了，但发展起来也才四五年，拿来和江明比，那也是要被骂辱江明了。更何况这不仅是名导量身力作，还是怀诚从电视剧跨向大荧幕的桥梁，就是傻子也知道怎么选。

    付恬君忽然觉得自己还纠结是否让怀诚出演《锦绣前程》这个想法就很可笑，光说过去几年，他稳扎稳打一步步提升成绩就已经能接到《希望的田野》这样的剧本了，更何况是《希望的田野》和《步仙》播出后的怀诚，他手上不缺好剧本。

    付恬君苦笑地掏出手机给宁康发消息:

    【重新物色男主吧，怀诚成不了。】

    她发完消息，宁康没有回她，就把手机收起来，过了一会儿点开手机再看，宁康给她回了消息:

    【怎么会？】

    【你不想要他了？】

    付恬君自嘲地笑笑:【是他有更好的选择了。】

    又过了一会儿，宁康给她发了张微信截图，里面是他和怀诚的聊天记录。

    宁康:【怀诚答应了！】并附带一个中老年人版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