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

    如今天下大体成五足鼎立之势,以大荣朝为中,北寒之地有北凛朝,南暖之地有南陌朝,东盛之地有东箐国,西荒之地有西魏朝,余下还有诸多小国。

    天下初分之际,战乱纷争,烽鼓不息,戎马劻勷,民不聊生。

    幸得大荣朝开国女帝慕容晗体察民意,心系天下百姓之安危,耗费十余年之久,才使得周边各国放下成见,和谐相处。各国百姓感恩女帝,纷纷请愿,求自家帝王以国礼待大荣朝,遵大荣朝为重。

    然,随着时间更迭的不仅是季节地貌,还有人心民意。

    从前信奉的人不在了,紧接着,信奉的事物也会逐渐在人心中动摇不定,真理尚且如此,更遑论那个时代的存在。

    大荣朝孝庆帝十九年秋分,隆中、北疆、大漠、南陵、东藩五地战乱,孝庆帝急派虎镇大将军段杭奕前往隆中、云麾大将军闻昀前往大漠,辅国大将军王戎前往北疆,企盼战乱可早日平定。

    而孝庆帝因日夜劳心焦思,又加之身患恶疾多年,才至立冬,便前后召侍疾数次,朝中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乾清宫。

    面容憔悴的皇帝强撑着精神,依靠在皇后姜氏怀里,手中握着朱砂笔,在铺于腿的绫锦上写个什么。许是真真无力的紧,写几个字,便要歇一口气。

    “阿葶,你说,这一次,我朝会胜吗?”

    皇后姜氏乃京中贵族姜氏嫡女姜葶,面容姣好,礼仪得体,素为京中大家闺秀的典范。后又贵为皇后,母仪天下。

    此刻,姜氏抿了抿嘴,低头兀自难受了好大气,待陛下再次出声询问,她方才抬眸,盯着陛下黑发之中掺杂着的银丝,又落了泪,哽咽道,“我朝自有福运......必会......大获全胜......”

    “阿葶,我想阿熙了......”

    姜氏抬了手,摸了摸陛下憔悴的脸,勉强撑出一个笑道,

    “快了,待顾将军得胜归来,陛下便可见到了,只是陛下,龙体要紧......”ij

    皇帝拾了眸,看了眼不远处挂在屏风之后的画像,松了笔,垂下手,无力的闭上了眼,“将阿熙唤回来吧,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北疆军营,主营。

    居中的女子正着将袍,衣袍凌乱,头发散落,手中端着酒杯,而旁簇拥着的却是容貌一个赛过一个的俊美男姬。

    女子仰头,将美酒一饮而下,些许的琼露怪是调皮,竟顺着女子的嘴角往下流去,流至玉颈,女子倒也不恼,将酒杯随意往空中一扔,伸手扯过一男姬的袖子,胡乱的抹了两把,止住了琼露,她便也悠闲的闭上了眼。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在酒杯落地的瞬间,帐外传来了传信使尖锐的爆鸣声,只道,“陛下病重,召顾将军回京侍疾!”

    女子闻声,未曾睁眼,只是轻皱了眉头,张了张朱唇道,“不去。”

    寒风冷冽都没有掀开的帐帘,却被纤长的十指给掀了开,只见一男子裹着隆冬踏进了帐内,轻轻开口道,“若是我亲自来请呢?”

    月前,左相府。

    “阿冉,瞎子都知道此时应该避世不出,不能冒出风头,我看你双目清明,也不像是瞎了的样子,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呢?”气冲冲地绕着主厅走来走去的人便是大荣朝右相——张锺,字翊。

    而在一旁稳重如泰山,安然品茶的便是大荣朝左相——晏禧,字冉。

    此前,陛下私下召见了当朝左相,询问他是否有意同传信使一道前往北疆,把顾将军给“押”回来。

    虽是随口一问,却事关派别之争。

    当今陛下专宠皇后姜氏,后宫凋零,而姜氏又是个不怎么能生养的,自诞下皇子慕容瑾之后,便再无所出。即便朝臣再三劝诫陛下要雨露均沾,甚至以死相逼,可是全都无功而返。

    而在慕容瑾满岁之后不久,便有传言说,陛下在江南顾家还有一女,便是顾熙。不过三年,此女便被陛下召回京中参加中秋盛宴,倒是坐实了本该是虚无缥缈的传言,但不久之后此女就回了江南。

    如此,陛下膝前便有顾熙与慕容瑾二人。

    而世人皆知慕容瑾,却鲜知顾熙。在人心信服上,顾熙便输了大半截。更遑论,慕容瑾身后有王戎等一众臣子支持,且他为后所出,称帝不过名正言顺。

    只不过,人心叵测,孰优孰劣,不过谣言。

    有心之人,自可颠覆一切。

    现下陛下病危,意欲何为,谁承大统,并不是他等朝臣可以妄加揣测的。

    故而,手插兜里,心放肚里,两眼空空,才是最为安逸的选择。

    而陛下的无心之问,便相当于逼迫左相站队,换言之,陛下也在无意之中,透露了心底的想法。

    “今日这茶泡的极好,你可要尝尝?”

    晏禧放了茶,伸手抓了一把桌上摆着的坚果,耐心地剥了起来。

    “尝尝尝,尝什么尝?阿冉,你怎么还会有心情去品茶的浓淡啊?现下火烧眉毛了啊!阿冉,这不是一件小事,这可是一件大大大大大超级大的事。”

    张翊瞧着眼前人姿态悠闲的样子,十分无语,恶狠狠地翻了个白眼,抬手顺了顺气,安抚自己道:不气不气,气死自己没人替。

    他又绕着主厅转了两圈,见晏禧毫无动容,也知,眼下便是他死晏禧跟前,也是无益,便甩袖坐下,端起桌上的茶,当温水大口吞下。

    “阿冉,我问你,你应了陛下,是因为忠君,还是因为曾经?”

    若是因为忠君,此后便是搭上性命,也无可厚非,死得其所。

    若是因为曾经,此后若是折戟沉沙,尸骨无存,如何甘心?

    晏禧闻言,顿了一二,似是想起什么,眸子沉了沉,“这是我欠下的。”

    张翊见状,便也晓得如今,晏禧算是听不下劝了,起身甩袖而去,只留下句,“你且去吧,去看看,你那个不成器的学生!”

    临了出门,还要使劲踩门槛几脚才算罢休。

    北疆军营,主营。

    先前的男姬早已被赶了出去,偌大的营帐里,只余下女子和晏禧。

    那女子便是传信使口中的顾将军——顾熙,字予寒。

    晏禧慢条斯理地褪下了披着的狐白裘,将其挂在了衣帽架上。

    在这期间,顾熙也没有愣着,她低身将地上的碎瓷片一一拾起,放在手心,拾完之后便起身,将碎瓷片放在了桌子上,又踱步到了水盆跟前,净了手,拿起搭在一旁的巾帕擦了擦手。

    晏禧望了眼桌上的碎瓷片,看到了其中掺着的些许血迹,叹了口气。

    拾步走到顾熙身后,温声道,“转身。”

    刹那间,过往如潮水般袭来,压得顾熙喘不过气来。

    她不自觉地落了泪,“不转。”

    “那把手给我,好不好?”

    “不好。”一点儿都不好。

    晏禧无奈,凑近几分,抬手轻柔地拢好了她的青丝,将手中佛串做绳,替她挽了发。

    僵持许久,晏禧才开口道,

    “陛下病危,召将军回京侍疾。”

    顾熙苦笑,终是转过了身,红着眼望着晏禧。

    冷言道,“诸事与你何干,左相?”

    “你该回家了。”

    晏禧先是轻轻按住顾熙的头,不顾她的挣扎,用锦帕将她脸上的泪擦去,后是垂了眸,将她的衣袍整理了一二,最后,才朝她伸了手,示意她将手给他。

    顾熙不动,只是将视线转向了别处。

    晏禧叹了口气,来软的不行,就只能来硬的咯。

    从袖中掏出先前备好的伤药和锦帕,牵过她的手,不管她愿与不愿。

    一看,两只手手心净是猩红的伤口。

    此刻,晏禧方才觉得北疆的寒意是如此这般盛气凌人,净挑着有缝的地方钻。

    一边替顾熙处理伤口,一边同她低声呢喃。

    俩人凑得近,顾熙身上的淡淡酒味萦绕其中,将晏禧衣袖上的百合花香衬得锋芒四现,诱人犯罪。

    “我从盛京来,一路上,见到了许多景色,只可惜,我忙着赶路,没来得及好好观摩一番,本想同你说说的,可思虑再三,还是觉得不值一提。

    京中的梅花开了,开的是比别处早些,我吩咐栾舛留心着些,到时候花落了,便拾了收好,按照我教他的法子,酿几壶梅花酿,省得你想喝的时候又喝不到。

    入秋的时候,我去了寒山寺,寺里的斋饭该是合你胃口的,只不过想去寒山寺,得先走过三千级台阶,想来你也没那个耐心,我便同僧人学了如何做......”

    还未言尽,顾熙便垫了脚,伸手怀抱住晏禧,吻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也吞了他接下来的言语。

    幸好,幸好思念无声,否则震耳欲聋。

    晏禧亦伸手回抱,给她支着力,顺从地低了低身。

    分开之时,一条银丝顺势垂落,掉在地上,裹了北疆的寒气。

    “你不该来。”

    晏禧疲倦地将头搭在顾熙肩上,轻微蹭了蹭,合了眼,“一路颠簸,阿晏好累啊。”

    原来,一切不甘和怨恨真的可以在再次相遇之时烟消云散,一切都不重要,她独自一人远赴边疆时的孤苦无依不重要,她五年思念成疾不重要,她犹如小丑被压着表演不重要。他的几句碎碎念便够了,她命合该如此。

    翌日卯时,陌河边。

    顾熙的青丝随意挽成了一个髻,身着将袍,背着手,眯着眼看向不远处。一旁便是披着狐白裘的晏禧,满含笑意地看着身旁的姑娘。

    他俩立在河边,静静地等着日出。

    北疆总归是比别处冷些,陌河上早已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却也更显得底下的水晶莹剔透。白雾弥漫其中,如梦似幻。

    “再过过便是大雪了,你的身子扛不住这冷的,早些回去吧。”

    “你呢?”

    顾熙的答复显而易见,可是晏禧还是问了,他在赌,赌什么他也不甚清楚,该是赌他内心的不甘吧。

    “本将军啊,就守着这北疆。横竖偌大的国,总归有我的落脚之地。”

    “我呢?”

    顾熙失笑,回头望着他,“您贵为左相,何愁无处可去?”

    刹那间,朝阳从东边的山头爬了出来,光芒四射,照在顾熙身上,耀眼的紧。

    他的姑娘在发光欸。

    “若是阿晏以死相逼,将军可愿回京?”

    顾熙愣住了,片刻之后,似乎也想明白了那人为何让晏禧来。

    “你觉得有用吗?”

    人也见了,事也传达了,当初允诺他的北地日出也看了,该走了,此后,他们两不相欠,便是最好。

    顾熙垂了眸,转身离去,可她还没有走出几步,便听见噗通一声,晏禧沉水了。

    顾熙心一慌,也顾不得什么了,忙跳进水中,去救那个傻子。

    好在冬日的水尚且暖和,否则傻子怕是要葬在北疆了。

    将人救上来了之后,他只言,“还是......有用的......”

    第二日,晏禧染上了风寒,发着高热,头疼的紧。

    顾熙穿了黑袍,立在帐外,望着手中静静摆着的由一颗佛珠和一条黑线组成的项链,陷入了沉思。

    “主子,一众男姬已被解决。”

    顾熙回过神,将手中的项链系在脖子上,将其好生藏好,才拾步朝主帐走去,淡淡地回了一声,“嗯。”

    顾熙手里端着药,坐在床边,无奈地看着紧皱着眉的晏禧。

    “晏禧,我答应你回去,你好好的,可以吗?”

    大荣朝孝庆帝十九年大雪,北疆戍边大将军顾熙奉召归京,应承帝恩。

    顾熙临行前,望了眼不远处的高岭之上,意味不明。直至晏禧裹着狐白裘从帐中走出,她才伸手接过小兵递过的缰绳,飞身上马。

    刹那间,白雪倾泻而下。

    瑞雪兆丰年,左相是能带来祥瑞的有福之人。

    微微侧头,对身旁的人说道,“将传信使杀了。”顿了顿,又道,“别让左相知晓,省得惊扰了他。”

    左相信佛,该是见不得这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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