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
木门缓缓打开，露出来一条缝。清晨凉爽的空气随之涌入。一只大大的眼睛凑到门缝上试图往里看。但是门缝太窄了，看不清楚。于是伴着“咯吱”声再次响起，门缝变得更大了些，露出了小小人儿肉乎乎的脸。
“谁呀？”
听到室内传出来的声音，小小人儿开心地推开房门。
面对高高的门槛，他先是向后抬高了一条腿放到了门槛上，随后整个人往前倾，并顺势抬起另一条腿。接着，他稍稍一扭，双腿往另一边一摆，驾轻就熟翻进了室内。
双脚一落地，小小人儿就毫不犹豫啪嗒啪嗒直奔床边而去。
“杲儿又去对面玩儿了？”北扈太后一边吃着银耳羹一边问。
“是。”中年妇人含笑道，“小殿下真是大好了。”
北扈太后也露出笑来：“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中年妇人道：“佛佑善心人。若非太后您心善，同意收留那几个流民，小殿下也没办法好得这样快。”
北扈太后搅了搅银耳羹，淡淡问：“那几个流民的来历还是没查出来吗？”
“南方这些年不太平，许是从那边逃过来的。”
那几个人的口音确实是南边的。北扈太后点了点头，继续用银耳羹。
中年妇人等她用完了，安排人收走了餐具，这才请示：“萧世子在寺外等了一夜了。”
“不急。”北扈太后起身，“我们先出去走走。”
沿着回廊走了没多久北扈太后就听到了孩童软糯糯的笑声。
门口的乳娘见到她立刻行礼。北扈太后看了看她手中空了的食盘问：“都吃完了？”
乳娘答道：“是。”
北扈太后又问：“现在做什么呢？”
乳娘道：“正在编草蚱蜢。”
北扈太后点了点头，道：“也别总窝在室内。”
乳母面有难色。
中年妇人替她开口：“小殿下说自己大病初愈，需要静养。”
中年妇人一边说，一边笑。北扈太后闻言也不禁笑骂：“跑人家屋里静养？亏他想得出来。”
中年妇人道：“屋里那位姑娘会编草蚱蜢，还会讲故事。”
北扈太后侧头问：“那位姑娘的腿如何了？”
中年妇人道：“恢复得不错。再过十日就可以拆木板了。”
继续沿着回廊往前走，北扈太后问：“宫中这些日子如何？”
中年妇人道：“诸事安好。乾人那位公主已经入宫了，但还没有举办封后大典，应该是在等您回宫。”
北扈太后看了她一眼。
中年妇人道：“乾人想要借兵。”
北扈太后点头：“这是早就说好的。”
中年妇人又道：“他们想要掌兵。”
也就是说，大乾要求大扈放弃所借军队的指挥权。
北扈太后停下脚步，站在了一丛蔷薇前。
“那位公主额头的伤如何了？”
中年妇人道：“已无大碍。但，留下了疤痕。”
北扈太后摘下一片蔷薇花瓣，问：“陛下可曾说什么？”
中年妇人道：“陛下下令缉捕犯人紫夜。”
北扈太后回头看了看她。中年妇人笑了笑，低头不再言语。
北扈太后转身，继续前行，蔷薇花瓣飘然而落。
天勤寺门口停着一辆外观朴素但用料极佳的马车。
车厢内，檀香浓郁。
比寻常马车宽敞许多的座塌上铺着厚厚的软垫。看织纹图案，用来制作外套的是蜀锦中的上品。然而，这些价值不菲的蜀锦在车厢内并不像平常那样引人注目。或许是因为卧在其上的男子比蜀锦更夺目几分。
男子大剌剌敞着衣襟，时不时抱怨一句“热”。
一旦听他这样说，在车内陪伴的美婢便着力摇几下扇子。
然而，每次摇了没几下，男子又摆手：“可以了。别累坏了。”
檀香燃了一支又一支，男子终于听到了尖尖的声音连着唤了好几声“萧世子”。他懒洋洋坐起，任由美婢替他整理衣衫。
看到他整整齐齐下车，小黄门赶紧上前：“萧世子，太后娘娘有请。”
萧世子笑容热情，举止有礼：“有劳公公了。”
小黄门有些受宠若惊。
听说这位世子跋扈，常从别的世子那里抢漂亮女奴回家做婢女。前不久还把齐国公打了。今次不知又做了什么，连一贯维护他的太后娘娘都晾了他一夜。
大家都躲着避着，这件差事便落到了他这个刚刚进宫的倒霉蛋身上。
可是看上去，这位萧世子很好相处啊。
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寮房前，中年妇人已经站在门口。
看到中年妇人，萧世子笑容愈发灿烂：“卉姑姑！”
中年妇人做了个有请的手势：“什么都别问。进去就知道了。”
门窗紧闭的寮房内十分幽暗。北扈太后端坐榻上，看不清神情。
萧世子进到室内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叩首问安。然而等了好久，也没等到那句“平身”。他倒也不急，始终毕恭毕敬。
不知过了多久，萧世子终于听到那个熟悉的女声说了一句话，但内容却是陌生的。
“给我打！”
话音才落，立刻上来两个人架住了他，又有两个人拿着军棍狠狠打了他四下。
然后，他就听到那个女声问：“你可知错？”
萧世子道：“不知。”
北扈太后毫不犹豫道：“再打。”
棍停，萧世子满头是汗，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小子做错了什么？请娘娘明示。”
室内静了好一会儿，北扈太后的声音方才再次响起。
“你的三个兄长或战死沙场，或护卫陛下而亡。哀家怜你父亲就剩下你这一根独苗多有纵容。如今看来，是我错了。你以后再不必入宫了。”
萧世子霍然抬首：“娘娘！”
北扈太后闭上了双眼，捻动起念珠。
那两个架着萧世子的人当即拖着他出了寮房。
看到人走了，中年妇人静静打开窗户。
北扈太后叫住她：“卉娘，先别开。哀家想静一会儿。”
中年妇人道：“一屋子血腥气。一会儿小殿下来了，怎么吃得消？”
北扈太后揉了揉眉心，问：“哀家是不是太狠心了？”
中年妇人道：“娘娘，您这怎么能叫狠心呢？不过，您为什么不跟萧世子明说？”
北扈太后道：“孩子们要长大，有些墙只能让他们自己去撞。我已经错了很久了，不能再错下去。”
有些孩子必须自己去撞墙，有些孩子则还没有到撞墙的年纪。
牵着乳娘的手从北扈太后居住的寮房出来，小小人儿看到了才上完药，被人抬着往外去的萧世子。
被乳娘拽住了没法跑，小小人儿当即喊起来：“萧哥哥！萧哥哥！”
他一边喊着，一边迈着小短腿，拖着乳娘去追。
抬担架的人本就走得不快，听到喊声索性停了下来。待到小小人儿来到近前，他们放下担架，方便他与担架上的人说话。
小小人儿眨着大眼睛，一脸同情：“萧哥哥，你也生病了呀。以后我们再也不能贪嘴了。”
萧世子看向他：“你，你，莫非你把我给你带肉吃的事说出去了？”
小小人儿点了点头。
萧世子懊恼地“嗷”了一声：“小殿下，你怎么能出卖我呢！”
乳娘不高兴了，搂住小小人儿道：“萧世子，奴婢本没有资格说您。但是，您这次真的过了。”
萧世子斜眼看她：“小殿下这么小。你们拘着他做这么累的事。我给他带点他爱吃的，怎么就过了？”
“岂止是过了。是犯下了大错。”回答他的不是乳娘，是卉姑姑。
萧世子扭头：“姑姑，怎么连您也这么说？”
他胡搅蛮缠是把好手，撒娇卖萌的功夫也不赖。嘴一瘪，眉眼一耷拉，那张漂亮的脸顿时可怜又可爱。
卉姑姑难得板起面孔。她示意乳母带着小小人儿先走，又屏退了抬担架的人。
随后，她对着萧世子道：
“世子，您一错，不该带肉食进来。”
“二错，不该引诱小殿下食用。”
“三错，不该教唆小殿下隐瞒此事。”
萧世子没说话。卉姑姑知道他不服，于是捡了最有说服力的一条来说。
“小殿下生了一场大病。”
萧世子道：“我带来的吃食很干净，很安全。我和他一起吃的。”
卉姑姑道：“就是你带来的那些东西，导致了小殿下积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他不敢跟太医说实话，误导了太医们。你看他如今能走能说。可是，十日前，他却是连床都下不了的。”
萧世子立刻就想解释：“我……”
卉姑姑打断他：“世子，什么都别说了。您回去好好想想吧。”
犹豫了一下，卉姑姑还是多说了几句：“您是魏国公府的世子。您做事可以不多想，但您没办法让别人不多想。毕竟，您不仅仅是您，您还有父亲，还有姐姐。”
萧世子的父亲是魏国公，统管北方兵马。
萧世子的姐姐是萧妃，育有皇长子皇长女。
卉姑姑不再多说，召回那两个抬担架的人，叮嘱道：“务必将萧世子好好送回魏国公府。”
正说着话，有小黄门行色匆匆而来，附在卉姑姑耳边嘀咕了几句。
卉姑姑脸色骤变。顾不得萧世子，她转身急急回了太后所在寮房。
“陛下怎么会昏迷？”
“太医们还在查。”
北扈太后跌坐榻上，咬牙恨恨：“什么真凤！果然是刑克家人的灾星！”
闭目理了理思绪，再睁开眼，北扈太后道：“立刻回宫。杲儿一起走。”
也就是说要轻车简从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
中年妇人立刻应了声：“是。”
“慢着。先别送萧狸回去。”北扈太后想了想又道，“另外，把那几个流民也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