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八。
雨。
淅淅沥沥的雨水并没有影响长城这边的进程。苦役们依旧在监工的鞭挞下辛苦劳作。萧狸也依旧一个人干着三个人的活儿。
与昨天不同的是，其他苦役不仅与萧狸保持着距离，还不时有人偷偷看他。除了向他投去目光，回到地面时，这些人也会偷偷瞄一眼不远处撑着伞的姑娘。
姑娘的年纪不过十五六，梳着简单的发辫，浅粉色的衣裙被雨水打湿蕴出一圈深粉。她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三层食盒，目光时时跟着萧狸。
时间长了，油纸伞和食盒变得越来越重。为了不让食盒落地，她不得不时不时换手撑伞。看她这样，监工带着几分好奇跑过来。
“小娘子，萧狸不愿意见你。今日的雨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停，还是早点回去吧。”
“监工大人，您叫我小绵就好了。”
难得被人称大人，监工受宠若惊。他回头看了看城墙上的人，又看了看没有丝毫离开意思的姑娘。想了想道：“快到休息时间了。小绵娘子有什么话，自去与萧狸说吧。”
小绵跟在他后面径直走到了萧狸面前。
“萧世子，这是我家娘子的心意。她让我转达：昨日是她思虑不周，只带了自己觉得好吃的东西。今日换了些别的来。”
说着，她把伞交给监工，自己则打开了食盒。
顿时，肉香扑鼻。
不要说那些苦役，便是监工也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萧狸看了那三道菜好一会儿，最终却是一言不发转身要走。
小绵“哎哎”两声。见萧狸没有丝毫回头的意思，她朗声道：“这是我家娘子赠与萧世子的。萧世子不愿独享，请诸位分食共享。”
萧狸没想到对方会来这一招。他怒而回头。
然而这个时候，其他苦役已完成了疑惑，犹豫，挣扎等一系列心路历程。几乎同时，一群人冲着食盒扑去。
小绵赶紧抽身出来，同时不忘高声道：“今日这顿大餐可是托了萧世子的福。大家以后多帮衬帮衬萧世子呀。”
萧狸冷哼一声：“现在他们眼里只看得到那些肉。”
监工刚抢到一个鸡腿。他在脸上摸了一把，抹去雨水，随即高声道：“听到了！听到了！小绵姑娘，我们以后一定会多多照顾萧狸……不不，萧世子。
萧狸呸了一声：“萧世子是谁，我可不敢应。”
监工没有理会他，他凑近小绵再次保证：“小绵姑娘放心，在下一定会照顾好萧世子的。”
小绵对他施礼：“多谢监工大人。我过几日再来。”
监工眼睛一亮。
小绵再次施礼：“今日先告辞了。”
监工忙拱手：“小绵姑娘慢走。以后常来啊。”
小绵提了提裙摆，这才注意到裙摆已然沾了泥。见状，她索性放开手，落落大方地走到萧狸面前：“萧世子，我家娘子本想亲自来，奈何家里看得紧……”
萧狸眉头一皱。他本就立体的五官顿时更显英气。而且，充满了压迫感。
小绵觉得自己仿佛被缰绳勒住的马儿，原本想好的话竟是一句都说不出了。待她缓过神来，萧狸早就转身走了，只有监工在旁边陪着好话：“小绵姑娘，这是您的食盒。您的车在哪儿？我派个人送您过去。萧……世子的脾气就这样，您别往心里去。”
自从被卖入楼府，小绵就在楼小妹身边近身服侍。魏国公府未倒之时，都是她帮着楼小妹收集萧狸的消息。大名鼎鼎的萧世子是怎么样的脾气，她比大多数人知道得更清楚。
回到陆家别院，小绵换了身衣服，直奔楼小妹所在。
楼小妹和陆巧正陪着楼老夫人玩牌。
楼老夫人赢了一局，陆巧的侍女便捧起一只杯子送到楼老夫人手边。
楼老夫人却示意她送去给楼小妹。
陆巧轻笑：“真羡慕楼妹妹。”
说着又叹气：“我这儿的石蜜玫瑰几乎全进了楼妹妹的肚子。”
楼小妹接过杯子笑嘻嘻道：“多谢祖母。多谢陆姐姐。”
一杯饮尽，小绵上前接过杯子。
楼小妹摸了摸肚子，对陆巧的侍女道：“你来替我一会儿。”
见陆巧看向她，她笑眯眯解释：“我想去更衣。”
陆巧看了看小绵，又看了看楼小妹，道：“我派个人给你引路？”
楼小妹道：“不用，不用。我认识路。”
急匆匆出了房门，还是能听见室内的摸牌声和闲聊声。
“这雨水绵绵延延的，明日登山，只怕路途泥泞。”
“说起来，九月初九登高本是乾人的习俗。若非先帝听说拜叟会的事，或许也不会在我们这边流行开来……”
走得远了，室内的聊天声越来越轻。待到一点都听不到了，楼小妹停下脚步，切切问小绵：“怎么样？”
小绵施了一礼，悄声道：“世子不肯收，那些肉菜分给其他人了。监工保证以后会多照顾世子。”
虽然早有预料，楼小妹还是有些失望。
这时，小绵轻轻扯了扯楼小妹的衣袖。
楼小妹一转头，看见了中普。
原来她们已经到了大门附近。
看到楼小妹，中普过来请安。楼小妹点了点头，转身准备回去。
中普咬咬牙，追上几步道：“大公子是为了娘子您好。
楼小妹眨了眨大大的眼睛，点头：“嗯，中普叔您也是为了我好。”
看着楼小妹离开的背影，中普只恨自己不识字，不然他一定要写封信给大公子，问问接下来如何是好。再转念一想，大公子去西北公干，也不知走到哪儿了。再则，即便他识字，又怎么敢将这两天发生的事落到纸上？千里之遥，万一路上发生什么意外，内容泄露出去的话，只怕更遭。
正纵马奔驰的楼祭酒打了一个喷嚏。
罗悉在旁道：“大人加件衣服吧。”
楼祭酒离开安城时留下了随从中普，带走了罗悉。跟随楼祭酒走了这几日，罗悉拘束感渐消。
楼祭酒速度不减：“想是昨日看水车时淋了水，又吹了风。不必大惊小怪。酒泉在望，赶路要紧。”
事实证明，楼祭酒的决定英明至极。他们将将踏入酒泉驿站，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将马交托给驿站小吏，罗悉又张罗了晚膳。待他来到室内，就见楼祭酒在磨墨。
见状，他从包裹里翻出空白拜帖，送到楼祭酒手边。
楼祭酒看了一眼，似乎有些惊讶，随即摇头道：“拿信纸来。”
罗悉也有些意外，但还是取了信纸过来。这时，他才注意到，桌上放着一封信。
洋洋洒洒十来张信纸一挥而就，楼祭酒将之装入木函。拿着木函，他犹豫了一下，对罗悉道：“送去雒央锦山。”
罗悉看了看木函上的字，有些不解。
楼祭酒并不是个喜欢打哑谜的人。他直接道：“这封信是给我父亲的。他昨日随圣驾上了锦山，会在那里盘桓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