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潭枫丹不是没有怀疑过容钰是喜欢女孩。只是这种猜测，在把“女同性恋”描述成“生活西化的女儿”的大环境下，很难清晰的变成一种具体的想法。

    所以当前世她再次见到容钰和她同居的女孩时，潭枫丹轻而易举就相信了女孩是容钰来借住的亲戚的说法，对“两人同住一间卧室，而另一间卧室空荡荡”的奇怪现象没有任何怀疑。

    但是如果一个人不想出柜，最好的做法是尊重她的选择，可是潭枫丹又担心这就是她的心结，毕竟性少数群体在社会上会面临的歧视几乎就和鱼生活在水中一样常见。更让她难以理解的是，容钰的职业偏偏又选择了束缚最多的公务员。

    前世重逢后，容钰几乎像是变了一个人，清爽不羁的短发留长，规规矩矩地梳成一个马尾，五颜六色的T恤和卫衣换成板正的衬衫和千篇一律的黒色西装裤，连说话的方式都变了。

    高中时期的容钰，虽然没有王佳妮在茫茫人海中能被一眼发现的惊人美貌，但是自有一番清秀脱俗气质又带着点稚气未脱，有点像《蓝色大门》时期的桂纶镁更高更瘦，如果她不说话，静静站在那里，还能让人误会是遗失而独立的佳人。

    可惜佳人偏偏长了张嘴，还满嘴跑火车，类似地球是一个巨大的动物园，看不见的外星人悄然到访，欣赏着人类的丑态云云，到这里还算是说人话，后面的什么费米悖论、德雷克方程、萨根公式就听得人云里雾里了。

    大人版本的容钰终于成长了一个沉稳可靠的大人，不仅能冷静地帮助潭枫丹母女两解决各种难题，还为她们提供了栖身之所。

    却死气沉沉。她脸上的表情总是那么严肃，曾经富有活力的笑容了无踪迹，取而代之的是永远无法舒展的眉头和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厌倦。

    潭枫丹能感觉到，容钰明明厌恶着眼前的生活，却又像不会游泳的人，毅然地一步又一步走进深海，其实只要她愿意回头，坚实的地平线并不遥远。她很多次想找容钰聊聊，但是相比自身难保的她，容钰更像是社会普遍意义上的成功人士，虽然没结婚生子稍有遗憾，但是事业上的成功给了她一个“工作狂”的借口，所以她无法理直气壮地去叩开容钰一次又一次回避的心门。

    直到悲剧发生。

    所以尽管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当下潭枫丹还是开始了试探，倒不是非要容钰坦白，而是希望能向对方传递她的支持，正如前世容钰一如既往地信任着她一样。虽然这份支持和容钰将要面临的困难相比，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潭枫丹的试探首先是从观察开始，据说les一般穿的比较中性风，清爽干净的衬衫工装短裤加马丁靴是经典搭配。学校里人人校服自不必谈，为数不多周末能看到容钰的私服的机会，她一般都穿着睡衣。

    因为几乎每个周末她们都在容钰家里搞学习！

    这主要是为了向容钰请教功课，高中的课业对于潭阿姨来说，实在是太难了。最新一次期中考试，她经过精心准备，荣膺一班倒数第一，而且和班级倒数第二，在年级排名差了一百多名。

    一般来说，就算是一班的吊车尾，在年级的排名也是傲视群雄的，像潭枫丹这样的“人才”简直凤毛麟角。面临班主任、年级主任和父母的混合双打，潭阿姨心想，可是我这样的重生者也是绝无仅有的。

    如果不能制霸华尔街，干脆自爆我是重生者吧，应该会有很多实验室抢着想要研究的。

    高一下学期有重新分班的机会，潭枫丹认真地想要去文科班，一来她发现自己上辈子A4纸雕花和对着PPT画大饼的忽悠技能非常适合文科的综合分析能力，二来规避和胥辛、王佳妮同班的可能性。

    当然眼下潭枫丹更关心容钰的衣柜，然后她就看到了一柜子花花绿绿的文化衫，以及容钰的热情安利，这是某某动画片的联名款哦，这部动画片真的超好看的！这是某某游戏的周边哦，你一定要去玩这个游戏哦！

    忘了，容钰还是个死宅，果然死宅电波geek不分家。

    第二步是提问兴趣爱好，结果同上，明星那是一个不认识，音乐更喜欢动画游戏插曲，除了喜欢打篮球不留长指甲不做美甲，基本上都靠不上，问题是重点中学的高中生不都这样嘛？

    电脑、手机壁纸是大胸清凉美少女，很猥琐，很死宅。

    第三步是单刀直入的提问，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呀？

    容钰看着教室里戴着厚厚眼镜埋头苦干钻研难题的男同学和走廊里抱着篮球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男生，满脸嫌弃道：“都是大猪蹄子，我还不如和物理结婚。”

    潭枫丹相信，如果她去提问其他的高中女生，可能会得到类似的答案，高中女生又有几个不傲娇？

    最后一步是身体接触。小姬崽面对直女的殷勤可能会受宠若惊，害羞不已。

    容钰丝毫没有这样的自觉。相反，使唤她拎包跑腿带早餐，张口闭口就是“宝贝”、“honey”、“娶妻当娶潭枫丹”，各种亲亲抱抱，腻歪到不行。

    但是潭枫丹平时也是这么做的。事实上，绝大多数粘糊的直女都这样，高中生由甚。

    学生时代的女孩子之间带有排他性和独占欲的友谊，真是像极了爱情的样子。前世，容钰还曾经因为她和王佳妮交好而直白吃醋，直到她深情表白：“天无二日，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太阳”才罢休。

    也许性向问题只是我的错觉，也许容钰其实是因为原生家庭带来的阴影？

    潭枫丹回想起前世葬礼上多嘴多舌的亲戚和容钰父亲出格的表现，她听到容钰曾经亲眼看到母亲跳楼。也许是这件事情对她打击太大，所以她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才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潭枫丹后来还打听到，容钰的母亲陈宇琼是因为投资失败，欠了一屁股债，避免波及家人，才选择了跳楼，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潭枫丹在容钰家里见过陈宇琼几次。她总是行色匆匆但很有干劲的样子，实在很难想象未来她会做出这样过激的行为。

    成年人的事情，潭枫丹现阶段很难干涉，就拿她自己的家庭来说吧，重生后，她给过父母一些稳赚不赔的投资建议，只是需要一些杠杆，基本上都被父母神色淡漠地以“你还是先关心你的学习吧”回绝了，想想期中考试成绩，她又无法反驳。

    披着高中生的外皮，即使潭枫丹说话再怎么有道理，大人们也是不会相信的。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要放弃。前世，潭枫丹了解过，有一种抑郁症是微笑型抑郁症，当事人会在主观上隐匿自己的症状，也许陈宇琼正是患上了这种疾病，每天强颜欢笑，内心真正的情绪无法宣泄，日积月累下来，心中的压力就像埋藏在底下的地雷，被巨大的挫折直接引爆。

    或许潭枫丹可以从引导容钰的母亲就医入手，只是陈宇琼肯定很难对她这样一个小孩子敞开心扉，这需要徐徐图之，从长计议。

    孩子总是会不自觉地去模仿父母，但是潭枫丹有着没有来的直觉，容钰的痛苦不仅仅来源于此。在彻底放弃之前，她还是准备最后尝试一次，之前都是在学校里公开的环境，气氛很难暧昧起来，这次她选在了周末在容钰的家里。

    首先当然要搞定课业。容钰并不是个好老师，她解答问题总是会跳过程，经常会发生“这个推导不是显而易见吗？还要解释什么？”然后满脸疑惑地看着傻眼的潭枫丹，如果对方不是容钰，潭枫丹一定会觉得她是在炫耀。

    经过无数脑细胞的浴血奋战，潭枫丹小战告捷，那头容钰早就做完了作业，在看漫画。

    趁着家里只有两人，潭枫丹主动提出想看部电影再回家。电影是前世高一的寒假，容钰给她放过的《纸匠情挑》，由BBC出品，它有一个更出名的韩国翻拍版《小姐》。

    容钰平时更喜欢《2001：太空漫游》、《银翼杀手》、《星际穿越》这种科幻电影，前世，容钰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给她放这部片子的呢？

    “行啊，反正没看过。”容钰同意了，很快在网上找到了资源，开始播放。

    虽然有真挚细腻的同性之爱描写，但是《纸匠情挑》的剧情更多是关于家产争夺的阴谋诡计，在同性感情方面并非那么直白尖锐，所以究竟是巧合，还是隐含了容钰无法直说的心意呢？

    随着进度条的逐渐推进，容钰也从一开始的打哈欠逐渐变得认真起来，结尾电影两人苦尽甘来，过上了无父无母大豪斯的幸福生活，潭枫丹轻轻的用手碰了一下容钰的手，好像误摸般，一触即退。容钰看过来后，她又用削葱般雪白的手指缠过乌黑的发丝，凑近问道：“电影好看吗？”

    距离近到两人都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气，同一家超市买的沐浴露。

    看电影过程中，潭枫丹这种暧昧的举动已经做过很多次了，什么误喝了容钰杯子的水，不小心头倒在了容钰的肩上……平时习以为常的事情，在电影营造的暧昧气氛中有了不一样的含义，总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少女，罕见地脸红娇羞浑身僵硬。

    正如眼下，容钰躲闪开来，脸红地像猴子屁股。

    在缱绻的沉默中，她陡然开口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潭枫丹点点头，正准备把事先准备好的鼓励发言和盘托出，容钰接下来的话，却把她惊得下巴都掉了。

    “既然你都已经知道我喜欢你了，为什么还要一直试探？装作不知道不好吗？还是来自同性的暗恋让你很恶心？现在有了男朋友，一定要和我一刀两断……”容钰的声音哽噎起来，最后变成了委屈的哭声，又咬牙转过身去一人吞下。

    意料之外的发展让潭枫丹脑子宕机了，她支支吾吾得想要解释，却适得其反，越描越黑，容钰扑在床上掩面哭泣，声音从枕头里闷闷地传来：“我现在很难理智，你先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潭枫丹走到了门口，又有点不甘心，如果今天就这么走了，也许这个误会以后就很难解开了。她毅然回头，走进容钰的房间，把门反锁，容钰伸出头，泪眼朦胧地问道：“你还想干什么？”

    潭枫丹凑近捧起她的脸，希望自己的心意能传达给对方：“容钰，不管你信不信，我说你是除了我妈之外最重要的人，并不是骗你的。”

    “那你的男朋友呢？友情还能比爱情排得更前吗？”容钰冷声问道。

    “明天就分。”潭枫丹决绝道，眼下当然是容钰的事情最重要，胥辛那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是如果这样骤然提分手，会不会又重蹈前世的覆辙呢？

    她试图解释这两件事没有必然的联系，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容钰自己是重生者的秘密，虽然这会让她听起来像一个神经病，可是如果对方是容钰的话也许会不一样？

    潭枫丹还在纠结，少女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道：“如果你真的有决心，要么做我的女朋友，要么我们就不再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