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送走苏冷后,文晨皓才突然想起苏冷说他手机关机了。

    一顿骂娘打开电源,系统没完全苏醒就有电话迫不及待打了进来。

    “你是死了吗?”

    季见予倦意很浓的嗓音从九千公里外的深夜传过来,文晨皓一激灵,不敢相信:“哥?”

    “让你给我送人,送到哪儿去了。”

    季见予一上来就气势压人,不过听到是这件事,文晨皓反倒松了口气,跌坐回沙发还在回味刚才的午饭。“哥我跟你说,真不是我故意忘记给你汇报,昨天我们要出门的时候,嫂子她妈来了,她们在一旁说了半天话,最后不知道怎么着吵起来,嫂子她妈突然晕倒,我先把人送去医院了,一顿折腾啊……”

    季见予原本坐在电脑前准备浏览文件,手边是烟和打火机,属于一个男人独处的世界是颓废且冷清的。

    “什么?”季见予猛坐起来,心紧跟着揪了一下,“这么大的事。”

    显然这个时候季见予才是真的动怒,文晨皓有些心虚,小声狡辩:“事发突然嘛,之后又忙着送嫂子来,手机关机了我都不知道。”

    回想起动荡又心惊胆战的昨天,文晨皓现在都觉得气短。

    尤眉兰突然出现和苏冷谈了半天,一直在车里悄咪咪观望的文晨皓刚和兄弟吐槽完“等女朋友都没这么耐心”,一晃眼,看到尤眉兰激动倒地的一幕,吓破胆,手机一丢就奔了出去。

    苏冷只是冷淡站着一动不动,眼睛爆红,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文晨皓以为她吓傻了,主动说:“我送阿姨去医院吧。”

    苏冷没说好也没执意要跟,一片乌云一样往楼栋走。

    火急火燎把人送到急诊,需要亲属签字等麻烦流程,文晨皓抓耳挠腮,突然想起他还有个哥,他哥和苏冷异父异母的妹妹那个焦璐是大学同学。文晨皓立马拨通文泽凯电话,但不是他本人接,是闵月观。

    闵月观语气不是很耐烦,文晨皓却还是老老实实喊“嫂子”。

    听说是焦璐的后母晕倒,闵月观态度有所转变,顾不得这么多其他的,把焦璐电话给了文晨皓。

    等交接清楚,大半天都过去了,文晨皓返回盛凯接苏冷的路上还盘算这趟B市估计是去不成了。

    一边是爷爷,一边是妈妈,虽说都是至亲,但非要做个取舍,苏冷应该会留下。

    可他没想到,苏冷已经站在盛凯门口等着了,她一身黑,积雪更清明。

    文晨皓本来想反驳“嫂子不也没把这么大的事告诉你”,以及“你这么关心嫂子怎么自己不亲自打个电话问本人”。可转念一想,人家是夫妻俩,肯定都在为对方着想呢。

    一个怕影响对方工作,一个怕耽误赶路人休息。

    所谓爱在心口难开。

    突然羡慕起已婚人士。

    “你还在B市?你嫂子人呢?”突然想听她声音,季见予有种强烈感觉,她在。

    就像那天苏冷打给他,他把电话给了文晨皓。

    “我在啊,昨晚高速有车祸堵了俩小时,我们到的时候都十一点多了,嫂子不让我开夜车,帮我订了间房,刚才还送饭给我吃呢,人刚走。”

    文晨皓语气不由自主就贱兮兮的,小得意炫耀。季见予脸上没什么表情,“那你就留那儿,把人给我带回来。”

    苏冷先去的医院,再把饭送给文晨皓,之后再去病房,接替表哥表嫂,让人顺道把文晨皓吃剩下的饭盒带回去。这边请了个护工,但早上医生查房的时候一问三不知,就坐在一边玩手机,苏冷把帐结了打发人走,表嫂知道后不开心都写在脸上。

    “蕉蕉啊,你嫌人干得不好换一个就是了,干嘛非得亲历亲为啊?你现在是过来几天有空闲,但你不能总在这儿吧,我妈也一身老毛病,家里还有个老太太呢,等你走了,我和你表哥也都要上班,谁来照顾外公。”

    兴师问罪前,表嫂私下和自己老公吐槽:“真不知道这个蕉蕉真有钱还是在季家过得不好啊。说她没钱吧,一次性就付了三倍护工费把我介绍的人打发走;说她有钱吧,她不满这个也不寻思再找一个,谁家阔太亲自给自己爷爷擦屁股的。”

    表哥让她别以己度人,“去年也是她一个人照顾外婆大半年。”

    “那不是此一时彼一时嘛,那时候她刚北漂回来,要不是有以前那栋别墅,估计她都得风餐露宿。现在她可是安成总裁夫人,可依我看,她在季家过得也不怎么样!不然季见予能大过年一个人跑去英国不带她。”

    女人的嘴一旦动起来就没完了,快到病房也没合上的意思,正好苏冷要把大便标本拿去清洁间放,表哥眼疾手快捅了一下妻子。

    苏冷瞥了他们一眼,问:“嫂子,你知道这个医院标本放哪儿吗?”

    “前面洗手间右拐吧。”这是B市最好的医院,她也没来过,自己做这行的,看到黏糊糊一管东西都嫌弃不行。

    “等过完年,爷爷也不会在B市了。”苏冷只说这一句,语气平和。

    夫妻俩一怔,“那手术呢?”

    “手术还是在这边,是季见予帮忙联系的骨科主任亲自动刀,没有回淀城再做的必要。但后续休养,还是回淀城比较好。”

    表嫂喜上眉梢,这意味着家里那个老太太也要回去了。

    其实苏冷还没和季见予商量这件事,她也不确定这样对不对,他帮她联系B市的医院不够,没多久就又要卖脸给淀城那边。

    等人都走了,苏冷一个人坐在熟睡的老人家床边,后知后觉自己被冲昏了头。

    不该逞一时之能的。

    可总有人丝毫不顾忌她一般:坚信又诅咒她在季家过得不好。

    这让苏冷心里刺刺的,但又不愿告诉那些人,她本来是要一起去英国的。

    但那又证明什么?

    苏冷眼皮子都睁不开,又酸又涩,缓缓趴到了床边,轻轻抚摸老人干瘪又薄硬的肌肤,心里祈祷。

    *

    就这样睡了一觉,直到晚上送饭的姑姑过来,苏冷惊醒,半边身子都麻了,视野还是昏的就第一时间去看老人。

    老爷子就躺在那里,睁着眼和蔼的笑,“醒了?”

    “爸你也是,怎么不把人喊醒,这样睡也难受啊!”姑姑责备老人家,其实人老了,就和小孩一样,是被子女训教的命运,像时光置换。

    不同的是,小孩小时候总会一身逆鳞叛逆、反抗、顶嘴,但大人老了只是沉默哀伤地聆听。

    “我不舍得啊。”老爷子只说了这一句,长长叹了口气,自己往上拉了拉被子望向窗外,苍老的脸上有追忆的痕迹。

    比起担心苏冷这样睡不舒服,他更害怕孙女醒后就不肯再睡了。

    姑姑也给苏冷带了饭,在老人家面前她应付两口,期间,老人家记起来告诉她季见予表弟来过,他把人打发走了,不让任何人吵他孙女睡觉。

    苏冷和姑姑笑作一团。

    用餐结束时,姑姑说这里她看着就行,让苏冷出去透透风。

    年初三,小贩渐渐开始出摊,B市没有下雪,风不算凛冽,天边有晚霞让夜色半明半昧,不同摊位冒出来蒸汽让满街五光十色变得模糊。热雾罩到脸上先是暖,最后也会凉到底,甚至是更难以忍受的寒冷。

    有人很喜欢,因为蒸汽飘出来意味着东西要好了。

    苏冷不是很喜欢,她觉得视线会糊,更讨厌热过再凉掉的刺骨感受。

    有买驴打滚的,老人家喜欢吃,但苏冷没买太多,糯米不好消化。掏出手机付款,她才看到手机有两个未接来电还有一通未应答的视频请求。

    红尘俗世的热闹喧嚣里,有一瞬间苏冷只听到了自己如雷的心跳。

    驴打滚都险些忘记带上,她继续往前走,手机一直抓在掌心,直到车马喧嚣减弱一些,她停下来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输入拨出去。

    季见予的彩铃是《一生中最爱》,这很不符合他的作风,苏冷有一次实在忍不住问他知道这事吗?

    他起初没什么反应,很久眉才轻轻一皱,把苏冷手机抢过来拨通自己号码。

    舒缓前奏响起,他眼窝都塌陷一般,苏冷一旁忍笑,文女士调侃:“我也早想问你了,又怕你嫌我多管闲事。你那些下属、客户,估计都是碍于你的威严,当这茬不存在。”

    言下之意,只有苏冷敢。

    季见予冷个脸,笑不出来,那个架势像是要把电信公司给轰了。

    要唱到高潮,苏冷反倒平静了,算了算时间,觉得他不会接。

    歌声戛然而止,她把电话从耳边拿开,想到那个官方的提示音,苏冷心慌得厉害,正要手动挂断,随意一瞥发现界面有正在累计的秒数。

    “喂……”

    苏冷突然想在路边毫无形象地塞一个裹满黄豆粉的驴打滚进嘴里。

    “睡醒了?”季见予声音在电话里和现实别无二致,清醇、磁性、一点浑厚。

    望着穿梭来去的车水马龙,苏冷再次有种在他面前无处遁形的局促。

    但她比十年要坦然。

    “是你让晨皓去医院的。”

    季见予则是一如既往。

    “他被爷爷撵出来了。”他对她的家人,有种厚脸皮的熟稔感。

    苏冷笑了笑,低头上下摆动鞋尖,圆圆的,笨笨的。她一油亮的发被呼啸而过的车带着与风飞扬,纤薄身型摇摇欲坠又柔韧舒展。

    “爷爷怕把我吵醒我就不肯再去睡了,所以宁愿让我趴着。”

    “手麻吗?”

    苏冷突然认真感受自己的四肢,斟酌开口:“现在不麻了。”

    两边都静了一阵,似乎话已经聊完,季见予突然问:“在街上?”

    他提醒苏冷了,她本来是想买一点水果回去的,于是又沿着街道往回走,隐约听到电动剃须的白噪音,“你刚起床吗?”

    季见予怀疑她根本不知道两国的时差,轻笑一声,算是默认:“嗯,现在是你走在我前面。”

    是高悬在大本钟顶端的朝阳追逐小吃街头顶上的那片星辰月亮。

    “奶油草莓十块两盒,十块两盒……”

    广播大声又刺耳,苏冷主动和他分享:“街边有卖草莓的。”

    “买了吗?”季见予从书桌走到插座旁,随意倚靠在飘窗,百无聊赖玩弄一下早充满电的剃须刀。

    反正思绪也被打断了,他觉得干脆更荒废一点也无妨。

    “本来想买的,老板嘴里叼着烟给草莓装盒,突然不想吃了。”

    季见予好笑,“你自个儿也抽烟呢。”

    “那不一样。”苏冷很快反驳,无赖、喜欢双标、娇气,一点没变。

    谈起这个问题,季见予突然记起结婚不久文女士就发现苏冷也抽烟了,她没直言不讳指责什么,只是看似和气委婉提醒俩人以后要小朋友两个人要互相监督,都要煎熬一段时间。

    窗外天阴暗晦涩,季见予却眯了眯眼,叫一声“冷冷”。

    苏冷太想吃草莓,因为一些偶然因素无法实现,整个灵魂都隐隐颤抖,忽然疯执想探究他是不是真的睡到十点才起床。

    他们一不小心就迷失在自己的世界,无言的沉默被突然被一家奶茶店门前舞龙舞狮制造的哗然湮灭。

    他听力敏感,总讨厌这种俗气的吵闹,苏冷自己都快要受不住,说“我先挂了。”

    季见予没说话,表情冷淡挂掉了只剩下一串忙音的电话。

    见鬼一样,他羞耻地想说“我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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