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我还记得,当年他就问我,他最想不通的是他明明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我连纠正的机会都不肯给他。”

    方敏盯着手里两张眼色刺目的便利贴,一下把所有往事串联起来,雨和雪,同时落在了心里。

    “我当年不觉得他是真心的,甚至其实连他当时说的每一句话都抗拒入耳,唯独他不断中伤刺痛我的,我似乎就是等着他‘原形毕露’,只要听到我想听的,我就立马跳脚,巴不得和他同归于尽。”苏冷耸了耸肩,叹口气,“有点一错到底的意思。我的骄傲不允许我回头,所以我也是这么想他的。”

    “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方敏把便利贴原封不动还回去,不算提醒,其实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苏冷比任何人都要清醒。

    苏冷依旧把便利贴收回包里的夹层,挤一挤卧蚕,无声笑了:“是,所以他现在要重新开始,才会比老的便利贴更让我觉得缺少真实。”

    空气一下安静了,什么都不剩。

    “我们换一种假设,如果他没有骗你呢,尽管他有可能只是妥协于婚姻本身。”

    苏冷托腮,沉吟片刻,“嗯,这样其实最好了,婚姻本身是忠诚、信任,每个人都是学徒,都需要遵守,爱不爱的……”

    她突然想到什么,深邃的眼睛里流淌有一阵柔光,“就像他说的,我们都需要时间,或许我们都很难再说爱,但谁知道呢,或许有些人,注定是要重逢爱上对方的。”

    *

    目送苏冷离开后,季见予点了支烟,一动不动盯着手机里楚亮发送过来的新邮件。

    口腔里还全是女人的馨香,苦味都掩盖不住。

    副驾的车窗响了很久,但力量像猫伸出爪子,用挠的,根本不足以调走注意力。

    季见予要发车时,瞥到苏冷围巾落在了座椅上,他伸手去捞想放好,一抬眸,看到了站在窗外的卢梦如。

    她明明戴着围巾,但眼睛、鼻尖都是冻伤的嫣红,季见予瞳孔震了一刹,表情淡漠散发寒气,可几分钟前,他笑得那样温柔迷人,女人都离开了还会坐回去和他接吻,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就在季见予迟疑要不要降下车窗时,卢梦如转身走了,季见予面无表情把苏冷的围巾折好,脑海里冒出来的是陈弥一句没过脑的冲动指责。

    “你是不是又和那个穷酸初恋搞在一起了……”

    他烦倦闭上了眼,现在才有时间去想,陈弥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但似乎又合情合理,外界盛传他在哈佛上学为了一个穷女险些和家里闹翻的传奇故事,也隐隐约约有风声说他还是为了那个女人把和李云晴的婚事搞黄的。

    陈弥知道也无可厚非,他曾经也放任这些风言风语。

    此时的季见予有强烈预感,苏冷一定和陈弥提过这件事。可他们在一起又从没谈过此事,季见予又认为苏冷不会像他知道她和谢鸣都谈过恋爱一样去追踪他的往事。

    她应该知道,那个拿奖学金去哈佛的女孩,是卢梦如,也是她的小学同学。

    这样才合理。

    季见予忽觉烦躁,想拿手机告诉苏冷她围巾忘带了,但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卢梦如看到那个高挑背影,站在人行横道等红绿灯,雾蓝灰的长款大衣下是一双笔直纤瘦的小腿,高跟鞋上有低调的钻,不喧宾夺主的闪烁。一头黑亮垂顺的长发一看就是多年精心保养出来,她微微仰头,一截脖子白莹莹光滑如玉,一半的眉眼、唇鼻清晰如画,安静优雅像在拍画报。

    是苏冷吗?

    那个总是热情洋溢、傲慢自我的小女孩。

    应该是,卢梦如见过媒体上的照片,比镜头里更风华绝代的真人形象从遥远记忆深处拖拽出来,卢梦如心被扯得四分五裂,斗争多年也只是蛰伏起来的卑怯,像此时恰好站在风口,毫无预兆倾巢而出。

    小苏冷是女生关系的核心纽带,全年级都喜欢找苏冷跳皮筋、丢沙包,因为这样她们也可以近距离看男生的篮球赛,体育课上和男生追逐打闹。

    她和季见予开始一起放学回家后,班里的女同学都对她避而远之,生疏的客气,会笑着说“我们怕季见予嫌我们占用你时间”。虽然她在那个班级,本来就是转学生,难以融入。

    风太大了,苏冷捋了捋头发,转脸避风,她走到一半,发现忘戴围巾,一开始下车,她脸红心跳根本不觉得冷。但回头半程,她又觉得季见予肯定早离开了,只好作罢,干脆停在路口过斑马线。

    原本,她应该走到前面的百货大楼去,在那里门前过天桥。

    但季见予走了的话,没必要了。

    苏冷看过来时,卢梦如心漏跳半拍,却忘了回避,只是定定站着,任由凌乱的发丝糊一脸。

    苏冷没有任何反应,脸上依旧是清清冷冷的神情,目光不曾停留。

    是啊,她是天之骄女,见识辽阔的目光又怎么会专注形形色色的过路人。将近二十年,苏冷恐怕也早就不记得她曾经倾巢排斥的转学生。听说她上初中就开始和不同男生谈恋爱,一个看上山村女孩的季见予算什么?她们那群富家小姐,不甘心过后只会觉得两人都不识好歹。

    红灯转绿,苏冷左顾右盼小心翼翼开始走动,卢梦如突然想到在伦敦,季见予在外人面前无时无刻不惦记国内的妻子。

    他是一个称职的丈夫。

    或许是送苏冷来逛百货大楼,这里车流量大,在地铁口停车是最佳选择,但苏冷的目的地并不是百货大楼。

    卢梦如接触过很多有钱貌美的阔太太,丈夫在外地做生意,装修华丽的家里很空荡,像她们的内心。同时脑海里闪过一些苏冷小学和不同社会青年拉扯打闹的片段,心燃怒火,一股愤懑之气把她胸口顶破。

    她凭借自己的家世,最终得到那个男人,还是不懂珍惜吗?

    一头脑热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可听到那个干净磁性的嗓音,卢梦如整个人又醒了,她微微一笑,“刚才那个是苏冷吧?”

    季见予眉头皱得很深,手悄然握成拳,很警惕:“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三心二意的人,你很绝情,道义感很强,根本不屑玩烂俗的戏码来追求刺激。”

    季见予无奈吁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梦如,我希望你能找到真正懂你,能陪伴你的人。”

    “我只是一开始不敢确认那是苏冷,她比以前更漂亮。你知道我是怎么确认的吗,那头长发,她还是喜欢留长长的头发,自然黑,背影看像少女,我真羡慕她……一直都……”

    他能想象,她那双美丽的眼睛流下透明的泪。小时候,她的头发总是有些枯黄,而且留不长,因为要剪下来去卖钱。

    季见予静静听着,侧脸在窗面勾勒出阴影,纹丝不动。

    *

    凌晨一点,季见予浏览完员工发过来的邮件,早上布置出去的策划案,晚上十一点五十九分就有争先浮头的头像。

    谁不是卯足了劲要在商业中心地带最高的大楼里生存下来。

    床头灯灭了一盏,季见予居高临下望着黄昏一角,柔情顿起,深深的疲倦感无所适从,他很少真的有累的感觉。

    掀被躺下去,苏冷轻轻动了动,季见予知道她十分钟前出去补充过水分,猜测她应该没有入睡。

    他侧身凝视那头柔软的长发,眼神聚光,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靠过去轻轻握了握纤秀的肩头。

    “冷冷……”

    苏冷呼吸突然加快,又在某个结点猛地一停,腾然坐起,颓萎地抱住膝头。

    季见予浑身触电般弹开了手,眉心狂跳,怔愣片刻后贴上去,“做噩梦了是不是?”

    “我梦到我和尤眉兰在一个水池边,我先跳进去,明明踩不到底,很深,即使我会游泳也差点被呛了,但我什么都没说,尤眉兰紧跟着跳了下来,她不会游泳。”

    寂静中一阵窸窣响声,季见予搂她入怀躺下去,什么也没说,揉了揉她肩头吻她被汗浸湿的头发。

    苏冷手搭上他腰,隔着一层睡衣触到体温和动脉跳动,心跳才渐渐趋于平稳。

    “总有个声音在提醒我,如果我一跳下去就喊,尤眉兰就不会紧跟着跳下去了,”苏冷埋进季见予怀里,声音很沉闷:“你说是不是我爸?他在怪我,连十月怀胎生我的妈妈都要害死。”

    季见予心脏被揉得发疼,手下力量紧了又紧,恍惚想起了几乎要遗失在记忆深处的那场谈话。

    “但梦里,我的确在呛水的时候犹豫了。”

    可她还是被梦惊醒,就像她亲眼目睹尤眉兰倒地却没有送她就医,今晚做了这个梦。

    “我那天跟尤眉兰说,我爸死之前就已经决定离婚了,我骗她,我爸早发现她和焦显平的奸情。”苏冷轻轻笑,有点森然,“真可笑,她就为此病倒了,原来她也在乎脸面和尊严吗?”

    突然,苏冷觉得很冷很冷,又往季见予怀里拱了拱,这样才能在午夜安心。

    “可我爸死之前都不舍得和她离婚。”苏冷哭了,一塌糊涂,“出车祸前一秒,他说给我发了消息,但那时候我和他因为尤眉兰和焦显平吵架,把他拉黑,他手机报废了,我想登录他的账号,但密码怎么都试不对,我这辈子都不能知道他跟我说了什么……”

    季见予找到她无意识掐紧他肌肉的手,捏在掌心里,说:“当年我回学校办手续,你爸尾随送你,和我在门口偶遇,他让我上车了。”

    怀里的人抖了一下,像突然没有生息,季见予低眉看她,被一道茫然的眼刺痛,他拨开她的额发,低声说:“你没有骗尤眉兰,我想,你爸发消息是想告诉你,他已经在着手办离婚手续了。”

    苏冷一点反应都没有,这让季见予有些忐忑,一直在抚摸她的长发,修眉紧蹙。

    “你回学校找到我,只是想让我在你面前哭吗?”

    她孱弱地发问,一下把季见予带回那个空气凉薄的清晨。“我在校门口碰到了游其森,告诉他,爸有话留给你。”季见予竟然笑了笑,“是不是觉得我很卑劣?”

    “我现在在想,如果早让你知道,你爸或许已经决定离婚,你会不会好受很多。”

    季见予望着她白玉无瑕的脸,语气怅然,但表情依旧冷冷淡淡,眼白不知何时泛出几缕血丝。

    苏冷还是没话要说,她的反应让季见予有种心灰的绝望。

    “他为什么会和你说这些?”苏冷手抓得很紧,勒得季见予并不舒适。

    “去吃海底捞那次,还记得吗?我们露馅了。”

    苏冷忽然咬紧了嘴唇,脸颊肌肉剧烈抽搐了一瞬,季见予指腹轻娑过,说:“他以为我们还在一起,把你们家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告诉了我,我想,那些话他同样憋了很久。我做他的倾听者,也是那时候,我好像才真正能理解你为什么这么执着拆散你的父母。他让我关照你的情绪,照看好你,怕你再次做傻事。还说……”

    苏冷突然跪坐起来去捂他的唇,睁大泪鼓鼓的眼,晃了晃脑袋,“不许说了……”

    她的崩溃是意料之中的事,季见予没有任何动作,静静看她抽噎三秒,起身将她摁回了自己的胸膛。

    “对不起。”他眼角发红狠狠吻她的发顶,却也分辨不清这句道歉究竟是为了什么。

    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他和苏南添见过面的事吗?

    好像不是。那时候他们已经分开了,那场属于两个男人的谈话,完全可以当作是一场可以假装不存在的意外。他也是刚刚才知道她并不知道苏南添最后的决定。

    没有按照苏南添的交代看护陪伴她吗?

    好像不是。那时候他们讨厌对方都来不及,就连她失踪,似乎也是游其森连夜赶到镇上接她回来。总有人会陪伴她,他季见予连资格都早已经失去了,这不是他的问题。况且,他真的回头过,只是她不要。

    那到底是什么?

    怀中人压抑又无法克制的啜泣,让季见予心颤,很久,苏冷仰起脸,一片涨红,固执地开口:“你的意思是,我爸已经决定放手了是吗?”

    “是。”季见予皱眉吻了吻她哭肿的眼皮。

    “那你呢?”苏冷闭上眼,恍恍惚惚地承受,“你们大学毕业那年,你去墓地送花,那时候决定这辈子就这样放手了是吗?”

    季见予如遭雷轰,少有思绪跌宕的时刻,他五官僵硬,如被寒风泼面。

    “你怎么知道……”他觉得自己大脑指挥都出现问题,很狼狈。

    苏冷轻嗤一笑,余光看向了床头,她和他的影子被投射到墙上,挨在一起,“你总觉得我很蠢。其实我不知道,我猜的,我们领证前,我爸的墓碑上也有一束康乃馨。”

    她知道的是季见予这个人在很多事上刻板又专一,也知道他每年祭奠他自己的奶奶,总要带上一把康乃馨。

    “张金远问过我,我爸是不是去世了,他说他强烈怀疑你带着他帮选的康乃馨去看望我爸。”

    张金远很单纯,捅咕苏冷:“听说你们是青梅竹马来的,两家人都认识。”

    “是你吗?”苏冷眼角挂着残泪,毫无杂质的目光刺得人忍不住回避,又无法克制的眷恋。

    她兀自一笑,“你看我,你刚都回答了……”

    后脑勺被狠狠一扣,季见予的吻来得凶又缠绵,苏冷大脑一片空白,几乎要透不上气。

    她两手折在他起伏剧烈的胸前,整个人软绵绵地下沉,但始终有双手托着她。季见予自己也快要被勒得喘息不住,头发凌乱搭在额前,一小片阴影里,将他自盾的孤高与卑怯描摹清晰。

    “我不会放手的,苏冷,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放手了。”

新书推荐: 从伐木开始造作·求生 自助修仙之行 弑神四千年 胡同里的老姜一家[年代] [家教bg]我和我那怨种大侄子 长相思之相思难忆 星际雨林走出来的赛博女中医 招祟 谁说骷髅不能种地 穿成炮灰的逆袭手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