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方敏那里出来，时间尚早。晚上季见予终于记得把请李山由吃饭的事提上日程，苏冷本想回家换身衣服，刚看到王叔，季见予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哪儿呢？”

    “正准备回家，我想换身衣服。”

    电话那头轻轻笑了一声，“早上那身不挺好的，那条红裙子很衬你。”

    每回季见予起床，苏冷其实也醒了，但她没什么要紧事，天气还没彻底暖起来总要赖一段时间。季见予倒没闹她帮系领带，只是会用胡渣刺她，一定要听到她说“晚上见”。

    他经常一忙就到凌晨，很多时候苏冷睡了他都没回来，两人睁眼相对只在昏色迷蒙的晨曦，季见予要晨练，苏冷是每到那个时候都会醒。眼神一触，想躲也来不及，作弄不停的指腹、掌心让苏冷瞬间清醒，但不多时，她又会在深沉绵长的吻里昏睡过去，再醒，只是腰有些酸，全身清清爽爽的，湿腻感变得不真实。

    今早要去医院，苏冷索性不睡了，出来时季见予没走，挽起袖口在端面，看她一眼，“刚好，吃了再出门。”

    深处丝丝胀感仍在，脑海里闪过晨间的一幕幕，他精力骇人，烫的汗、粗的气息，一下占满感官，苏冷脸红了红，像裙子反光，轻轻走过去。

    “你不去公司？”

    “今天不急，早饭你总得让我吃。”季见予呷了口茶，隔着袅袅烟雾把人望住。

    苏冷拿起筷子，随便一瞥发现料理台上那盒伏天茉莉，她微微一怔，不由自主看着自己面前也有的杯子出神。

    “等会儿去看爷爷？”

    “嗯。”太早了，苏冷不怎么吃得下，像挑食的小朋友，面条按根来数。

    季见予也沉默一阵，“裙子那天新买的？”

    “不是。”苏冷还是说不了谎，但她自己也不记得颜色这么艳丽的裙子是什么时候买的，一时只能给他精炼的答案。

    苏冷话的确变少很多，某个瞬间，季见予突然意识到这种变化不单只是面对他才有，是经年累月，整个人从里到外不同了。

    两人各怀心思，旁边煮茶的机子咕嘟嘟冒泡才让人蓦然回神。

    季见予没什么表情站起来走过去把开关摁掉，苏冷目光跟随沉默寡言的背影，抿了抿唇，提醒他：“晚上和李山由吃饭，我等你。”

    季见予走回来，忽地揶揄一笑，下巴一扬，喉间那点点不易察觉的酸胀感才不那么拥堵，“不合口味吗？”

    “不是，我早上没胃口，吃了胃反而不舒服。”

    季见予蹙了蹙眉，把最后一口面吸溜干净，“能吃多少吃多少，不要勉强，但不能饿着。”

    以前，她虽然有胃病，但什么都要尝试，胃口好得不得了，活脱脱一头小香猪。

    没旧事重提，季见予临走前又给冲了一杯水果燕麦。苏冷吃光了，一天下来都不觉得饿。

    季见予让她直接去安成，并告诉她宋思超、张金远都会去，他手头上还有点事情，等她到了估摸能刚好结束，苏冷想了想，下班高峰她如果再回趟家，时间的确不好把控，他们做东也不能迟到，就让王叔直接往安成开了。

    这辆车有明目张胆停在总部大楼前空地的绝对权力，苏冷看保安无动于衷站在门口，莫名觉得压迫，低头给季见予发了条消息。

    “我到楼下了。”

    王叔问她怎么不上去，苏冷正要回答，季见予的电话又叮铃铃扔了过来，王叔了然，笑而不语转过头悠哉地玩弄一个布偶，小孙子给他的礼物。

    苏冷耳根烫着接起来。

    “怎么不上来？”

    “太高了……”苏冷稀里糊涂扯出一个理由，自己反应过来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季见予好笑，“就你会偷懒。”

    苏冷吁出口气，红唇微翘，扭头看到季见予正从旋转门信步走出来，耳畔那句“那只好我来找你了”听得并不真切，但此刻随着他逐渐明朗的轮廓实打实跌撞到了心底。

    季见予挂掉电话，脸上还是那副清寡疏离的神情，和身边同样西装革履的男人交谈什么。王叔紧跟着下了车，苏冷胸口还微微跳着，降下车窗让变得不那么凛冽的风灌进来。

    “今天让楚亮开，王叔你把那辆别克开走吧，辛苦了。”

    扭头撞上苏冷趴在的茫然眼神，季见予笑而不语，打开门弯身挤了进去。他一进来，再阔的空间也拥挤起来，苏冷往窗边挪了挪，恰好那个叫楚亮的和王叔交接完毕，坐上驾驶座，喊了声“嫂子”。

    除了文家人，没人这样叫过，他的属下这样称呼自己，让苏冷觉得怪怪的，第一次见到季见予和王叔口中常常提及“楚亮”，她只顾着盯着他看了，一时忘记回应。

    隔板降下来，身边一上车就闭眼小憩的季见予忽地一笑，揉了揉眉心，“你这么高冷，该让我底下人觉得你不近人情了。”

    “我没有。”苏冷小声辩驳。

    季见予掀开眼皮看她，找到她的手腕，轻轻摩挲了一下。苏冷轻声问：“很累吗？”季见予很不想动嘴皮子，还是用鼻息沉沉回应一声。苏冷想挣开他，发现无济于事，只好说：“我包里有风油精。”

    季见予笑了一声，还是不放手，“不需要。”

    ……

    他们果然到的很早，季见予把平板丢过去让她点单，苏冷有些难为情，默默又推回去，“你点吧，我不了解他们口味。”

    “一群大男人没这么讲究，你随心所欲就好。”

    他似乎还在忙，苏冷只好硬着头皮选择，结束时她长舒了口气，问：“这样差不多了吧？”

    一抬头，发现季见予在看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你没什么想吃的吗？”苏冷避开他目光，端起茶抿了一口，等那阵急促心跳平稳了，才说：“都点了。”

    “那我喜欢吃的呢？”

    哎这人……苏冷有些恼，认定他不依不挠故意的，又把平板捞回来放到他面前，“我不知道你想吃什么，你再点吧。”

    季见予倒没生气，散漫一笑，真打开平板慢慢划，苏冷有种扳回一城的快意，以为他没看见，嘴角藏在杯口偷偷笑。

    “牛肉不要了，虾也是。”

    苏冷立马笑不出来了，茶杯一放要去抢平板，“你故意的，你明知道我就爱吃这两样。”

    不管什么时候两人吃饭，都是季见予主导，他会吃，苏冷只等着动筷就行。

    “前天不是嚷嚷身上痒，这些都是发物，忍一忍吧。”季见予冷着脸一一删除，不管苏冷在旁边脸红了再红。

    那天半夜醒来就痒得睡不着，翻来覆去把刚躺上床的季见予也吵醒了，他翻身把人一锁，苏冷更抓心挠肝，忍不住跟他说了。季见予立马开灯检查她手掌心、前胸后背，倒没发现疹子，苏冷说肯定是不小心吹了风，她在京城的时候经常过敏，皮肤变得很脆弱。

    季见予翻抽屉，把她之前备有的氯雷他定和水一起拿来，看着她吃下。

    之后，躺下很久，苏冷在他温暖的怀里昏昏沉沉，以为他累了一天早睡着了，却突然听到他问了句“还痒吗”。

    “宋思超和张金远是怎么回事？”

    季见予加了几个菜，这家的招牌，苏冷的确不会点。“思超和李山由是大学老乡会认识的，张金远嘛，他最喜欢凑热闹。”他睨她一眼，笑笑：“不会害羞吧，都是认识的人。”

    苏冷倒不会，只是说不上心里那点怪异的情绪从何而起。这些他的朋友，都见证过他们好又分开，尤其是张金远。

    “人也是临时加的，李山由听说我们真要请他吃饭的时候就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我来真的，他好热闹，主动提出再叫两个人。”季见予给她添茶，“我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想着大家都认识。但现在我觉得，应该事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苏冷静静看着他，无言垂下了眼眸，心在翻涌。

    “你事情没忙完吗？”他手机总在闪。

    “英国那边，要就他们的时间，今晚还有一个语音会议。”季见予脸上没有丝毫疲态，语气聊慰，但在她面前，少有露出些无奈。

    苏冷点点头，又端起茶，季见予笑她：“有这么好喝吗？一会儿菜上来就没肚子了。”

    “还行吧，当水喝。”她一本正经回答。

    季见予不置可否，却说：“我觉得还是家里的伏天茉莉口感好。”他说得很真挚，但也让苏冷怀疑他是否话中有话，像是窥探她心思似的，季见予好整以暇扬了扬眉，“我真心这样认为。”

    苏冷不知道怎么想的，脑子一热就把他茶杯夺过来，气鼓鼓：“那你别喝这个了……”

    季见予怔了怔，动作迅捷抢回去，苏冷没着意他会反击，哭笑不得：“你好幼稚。”

    “嗯。”季见予悠哉悠哉转了圈杯口，目光沉沉，心不在焉地认领了。

    “嚯，我们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啊！”李山由他们一推门，就是看到季见予身斜眼歪，粘在苏冷脸上似的。

    苏冷惊了惊，屈肘捅了一下季见予手臂，笑吟吟：“你们来啦。”

    “来了来了，和季神吃饭，可不敢迟到。”

    季见予不紧不慢把目光转过去，事先说明：“今晚我有会，就不碰酒了，你们随意。”

    “不喝最好，平时喝太多回家床都不让上。”宋思超变了不少，若不是此时说话，苏冷有些不敢认。

    “你都结婚啦？”她有些意外，恍惚觉得大家都还是小学生。

    宋思超一怔，哈哈大笑：“你都结婚了，我结婚有什么好奇怪。”苏冷有些尴尬，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季见予旁观着，疏懒神情上飘有一缕淡笑，紧接着听到李山由不满抱怨，“好啊你们一个个当我不存在是吧？”

    就算等会儿张金远进来了，他也是在场唯一一个未婚人士。

    “这有什么，婚姻就是围城，你都不知道我们有多羡慕你，首先你喝醉了没人念叨你房间都不让进吧，臭袜子想什么时候洗什么时候洗，看到美女多看两眼也是你的自由。”宋思超掂量两下，又感慨：“不过还是结婚好，加班再苦再累回家有盏灯给你留着，有口热饭吃，不像单身汉的时候冷冷清清连点人气儿都闻不着，找着个同频的，什么高兴的事儿也总有人能跟你分享，你抱怨什么她也听往心里去，我就不多说了，怕你又说我们刺激你对吧？”

    宋思超冲季见予抛了个眼色。

    李山由不领情，十分没有同理心地把宋思超手拿开，“你这话说，婚姻是围城，我也没想过进去。”

    “哟嗬，你也就现在说这话吧，再过几年，路过的狗都得叨叨你两句。”

    李山由耸耸肩，心态倒是好，坐下来给他们两个倒茶，“我又不是为别人活，更别说狗了，你以为我这两年听的训还少啊。就是你们这群二十六七就结婚生子的人害的，现在都什么年头了，还觉得找不到人结婚是天大的过错？找不到合适的，我一个人潇洒快活一辈子不知道多好。”

    “老一辈人都这种想法，觉得二十六七是最佳适婚年龄，要不是现代社会，他们觉得你十七八就该当爸了。尤其是女方，结婚生子一条龙，先把小家处理好了，再毫无顾虑专心去拼事业是完美计划。”

    李山由鄙夷笑笑：“什么谬论，和我妈给我洗脑的说辞一样样儿的，我都懒得去争了。如果结婚生小孩是种顾虑，为什么人非要承担这种烦恼呢？”

    “没办法，老人都这样想。”

    两个大男人，苏冷也搞不懂他们怎么突然就在结不结婚这件事上聊得起劲，她往旁边看了一眼，本来以为他在当一个合格的听众，谁料季见予一下就扭头过来，眼神询问。

    苏冷小声说：“我拿纸，去下洗手间。”她包包放在他凳子后面。

    “其他人我都不觉得奇怪，就这俩，能结婚我都觉得不可思议，更何况他们可比很多人早。”

    突然被提及，苏冷愣了愣，季见予不咸不淡反问一句：“早吗？我前年开始就被我妈催生催死了。”

    李山由宋思超相视一眼，转了个话题：“张金远怎么还没到？这小子……”

    季见予这话说的，好像是被家里催得不行，领了任务才不得已和自己的小青梅结婚。虽说这事对于外界、他们这群挚友来说不算什么“隐情”，但另一个当事人也在，多少有点难堪。

    可季见予和苏冷似乎都没什么反应。

    包厢内就有洗手间，但苏冷还是决定去外面，快走到门口时，季见予也加入了他们的话题。

    “你刚才说那话，不怕我们和你老婆告状？”季见予态度散漫。

    “发发牢骚而已，你们可不准给我穿小鞋，不然我真的会死很惨。”

    李山由幸灾乐祸的笑声刺耳，苏冷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她离开，他们几个大男人会更敞得开。

    关上门前一刻，门缝流出低醇嗓音念的一句话：

    “结婚……我倒是不后悔。”

    苏冷回来时碰到上菜的服务生，门一打开一阵激荡的欢声笑语，张金远的声音最突出。苏冷和三两个人一起进来，悄无声息，像混的，张金远发现她时，一惊一乍，先发制人，“你怎么见到老同学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只有季见予从她进门开始就用不深不浅的目光跟随注视。

    苏冷皱了皱眉，“你自己迟到了，再说，你婚礼我们刚见过，也没过去多久吧。还是说你觉得结了婚度日如年？”

    冷不防一记反击，直接把张金远干懵了，连李山由宋思超他们都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苏冷这才笑笑：“你来之前他们在讨论结婚的事，宋思超倒了一堆苦水来着，我想你这个刚结婚不久的人比较有发言权。”

    “你可别胡说！”宋思超一脑门汗，撇嘴：“他能有什么发言权，新婚期没过谁都觉得和对方能甜甜蜜蜜到下辈子。”

    “哎你还真别羡慕我，我现在和我老婆如胶似漆，要不是今天她朋友生日我俩要一块来的。”

    他们吵吵闹闹，又被上菜节奏给打断了，忙着张罗。

    “怎么这么久？”

    苏冷没听到这句话，坐下来时，季见予低声笑说：“我不让他们在包厢抽烟，你自己倒躲起来抽，要是让他们发现，怎么说？”

    季见予说完，就去听宋思超讲话了，留下苏冷静坐在原地，思绪渺渺很难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