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很想打电话质问他是不是把那天的蛋糕和茉莉初雪全扔了。

    季见予接得很快，声音有难言的惊喜。苏冷悲怆极了，忍不住哑声冲他吼：“蛋糕和茶呢，你是不是把他们扔掉了？”

    可不过一瞬，她又清醒过来，没人吃的东西，迟早要坏的，不扔掉留来发霉腐烂，岂不是更凄凉。

    她一下无地自容的沉默下去，季见予急促出声叫住她：“你在家是不是？等我，蛋糕和茶我都没扔，在冰箱里。”

    苏冷把电话挂了，季见予心脏猛地下坠，捞起大衣奔出去，撞到拿着文件昂首挺胸的文晨皓，安成的员工还不知道他们老板最近在和妻子闹离婚，焦头烂额。

    “哥……季总，会议要开始了你去哪儿？”

    季见予二十五分钟到盛凯，打开门时涌来的冰凉空气里隐约有女人淡雅的冷香，看到地上那双他从英国带回来的高跟鞋，季见予松了口气，可下一秒又看到了她的拖鞋，眼前一黑，手扶着墙根趔趄冲了进去。

    整个客厅，又恢复了他独居时清寡冷淡的格局，一丝拥堵感都没有，那些花花绿绿清新又富有少女心的杂物，早被搬空。

    橱柜里的咖啡豆、伏天茉莉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季见予一脸麻痹站在原地看了许久，又转身去书房，步伐稳健，像平时吃饱了去办公一样。这个房间常年不见光日，这一回季见予进门就鬼使神差按下了灯的开关，薄弱光影将每一处角落都照亮，一览无余，少了那些蜡烛、香薰，空气里只有春寒的温度，带有一丝冬季枯萎腐烂的气味。

    男人陷在椅子里抽烟，镀上一层颓废阴影，只虚虚睁开一条缝的眼睛里全是阴郁冰冷的暗光，在烟雾缭绕中恨不得割碎那张“离婚协议书”。

    唇边还是忍不住扬起一丝冷笑，她如此贴心，笔都给他摆好，压在轻飘飘黑字白纸的一角。

    笑着笑着，季见予垂下头，一点点揉着涨痛的额角，几秒后，动作渐渐停下来，他想起什么，猛地站起来快步走出去。

    座椅被推出好远一段距离，原地打转。

    季见予直奔房间的梳妆台，她日常用的瓶瓶罐罐被收走，没什么奇怪的。当初两人是在这里完成了戴戒指的“仪式”，没有了那些护肤品，两个红色的丝绒盒子像被遗弃的垃圾，整齐安静的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呆着，以为这样就也能被主人带走。

    那枚低调的钻戒，光泽依旧，刺到眼球一般，季见予拼命忍住一腔刺热的涩意，冷冷淡淡给放了回去。

    他给她买的包，从意大利到国内，太晚。

    原本打算那晚她去洗澡之前，会拉开衣柜发现，连同蛋糕、茉莉初雪，季见予想把自己连同这些一起送出去。

    突然想起她电话里的控诉，季见予又奔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却只剩下他那份包装完好的蛋糕和茶。他不可置信望着眼前的一切，往后趔趄几步，游荡到台阶坐下，被一无所有的感觉击倒。

    她把属于自己的东西通通搬走，一点痕迹都吝啬施舍给他。

    可这一次，季见予无法怨恨她，知道罪无可恕的是自己。

    他的确狠狠报复了她，同时也狠狠毁灭自己罢了。是他给了她一个彼此两清的绝佳理由，离开得如此决绝。

    在她潦倒无所依靠的时候，他把这看作老天对她的惩罚，在此基础上还要继续打压她，一开始，他答应结婚，目的就不纯，这场婚姻，比一般毫无感情基础的商业联姻还要疮痍满目。他怀着恨意开始，对她好、对她不好，季见予洋洋自得两人的夫妻关系被他团团玩弄于股掌，让苏冷患得患失，让她受伤再给她依靠，让她只能爱他、信赖他，最后的最后，他再绝情不要她，像当年他只爱她爱得最深的时候毫无征兆得到她一句“分手”一样。

    确实想过以其人之道还之人之身，让她尝尝被背叛的感受。

    季见予何尝不曾鄙夷过自己。

    可该痴笑的，究竟是十年过去他都无法放下对同一个人的爱与恨，还是他注定逃不过对她的爱多于恨。

    让她重新爱上他，他也重新爱上了她，可相爱的时候，他还是失去了她，结果和十年前是一样的。

    季见予没做过作茧自缚这种蠢事。

    曾经有她生活痕迹的家，又回到了最初死气沉沉的样子，像他十八岁的人生，仿佛冬天永远过不去了。

    *

    苏冷先把老人和姑姑送回B市，第二天抵京，下飞机那一刻，北方凛冽寒风把尘封积压的记忆一层层吹醒。

    其实离开不过一年。

    她对这座城市没有任何感情，阴沉沉的天、迷蒙蒙的雾、匆忙忙的人，充满悲情的热血葬身于一座座鳞次栉比的海市蜃楼。

    不是节假日，机场依旧人头攒动，苏冷往外走，突然被一群激动奔走的人围堵，她下意识低头压住帽檐，对镜头有从内心自然而然冒出来的抵触感。

    闹哄哄中突然听到有人低声抱怨：“又没出来，挤什么挤，差点拍错人。”

    下一秒，又响起一阵轰动，有人高喊“徐邵简出来了”，苏冷正要抬头就被人潮不停往外推挤，保安声嘶力竭维持秩序也没有半点成效，出口通道瞬间炸开。

    苏冷退到角落，寸步难移，被迫驻足目睹这场追星大戏。一个全身黑的高大身影全副武装在众多工作人员簇拥下一点点挪动，他对周围狂热的氛围习以为常，只露出一双毫无波动的眼。

    听到有人不停高呼他的名字，还有那句“归江东票房大卖”，苏冷才微微惊诧朝茫茫人群中格外突出的男人看去。

    三年过去，有点惘然。

    原来是他。

    电影拍摄中，苏冷和饰演双男主之一的徐邵简也有过亲密戏份，但戏中他始终戴着面具，开拍前才出现，拍摄结束就在工作人员簇拥下匆匆离开了，还是有一次两人拍完夜戏在片场外偶遇，他问她要了一支烟，苏冷才看清他的脸。

    他的出现，让苏冷有些恍惚明天就是电影发布会，她即将和这样高人气的人物同时站在在舞台中央，面对无数媒体人和镜头。

    一切一下变得真实起来。

    等人潮散去，苏冷慢悠悠走出机场，今天京城是阴天，傍晚气温低迷，人人都穿深色的大衣羽绒服，一眼望过去没有色彩。不停有私人车主过来拉客，苏冷一一婉拒，最后点燃一支烟，蹲在路边看陈弥的消息，忽然有人递来一张名片，用和当年七旦星探一样发亮的目光打量她。

    “女士，有兴趣演戏吗？”

    苏冷轻飘飘吐出一口烟雾，把名片塞回包里，刚好有停靠过来的出租车，她起身拉开门，回眸一笑，“可以考虑。”

    片方给明天要出席发布会的所有演员预定了酒店，苏冷办理好入住，整理完毕自己不算多的行李，天已经黑透。

    她拿出手机一一报平安，陈弥和乔劲问她首映会是什么时候，如果苏冷能搞到入场券，他们一定打飞的过来捧场。

    只可惜，苏冷发出去的消息还没有回复。

    微信里还有一个孤零零的红点，苏冷明知道是谁，还是不由得将列表往下滑。

    她换了号码，在考虑微信是不是也要把季见予拉黑。但牵扯到离婚的事，程序没走完，两人不可能断联，也有想过通过季宏风处理这件事，但也不妥，本来就是他们年轻人的事，何必让无辜的人受累。

    而且苏冷清楚季宏风不希望她和季见予离婚。

    “到京城给我报平安，求你。”

    这不是季见予的聊天习惯，他们都喜欢一句一句发，不带标点的，但也许是预感到她压根不会点进去看，他把两句话放在一条消息里，让苏冷屏蔽之前也无法忽视。

    苏冷心颤了一下，最终还是长按屏幕选择了“不显示该聊天”。

    丢开手机，苏冷吃不下东西，把挂了有段时间的裙子拿下来，终于分出时间重新确认明天的妆容。她没有团队，没有经纪人，也不算是明天活动的主角，但工作人员还是私聊暗戳戳提醒她不能露怯，甚至远程试探她台本流程背得怎么样。

    苏冷和陈弥视频，让她把关，对面态度敷衍，“明天当红小花来了你也艳压全场ok？”

    “就知道找你没什么用。”苏冷正要把视频挂断，门铃突兀响起，陈弥立马态度大变，戒备心十足：“你别挂，问清楚谁再开门，出什么事我也好远程报警。”

    苏冷照做了，对方是一直和她对接工作的女工作人员，声音也没错，才开了门。

    “姐你没睡就好，我刚才有事耽搁了，所以现在才把礼裙给你送来。”

    星星刚毕业，青春靓丽女大形象，不停瞟苏冷，暗道这真人也太漂亮，没多拍戏火起来真是可惜，但还好公司把人找回来参加电影宣传了，并在心里默默比较，女主角和哪个男主角更有CP感。

    苏冷有些诧异，愣了好一会儿才将把星星小心翼翼高举着的礼裙接过来，“我不知道你们给我准备了服装。”

    星星爽快解释：“是我的错，忘了告诉你了。”

    苏冷没多怀疑，把门打开一些，“要不要进来坐坐。”

    “不用不用，那姐姐，我们明天见啦。”

    人一走，耳机立马传来陈弥的声音，“这片方够给力啊，不亏是大制作，就是比小公司靠谱。”

    苏冷的思路被打断，把礼裙铺到床上，认不出这是哪个品牌，摄像头转给陈弥，对面惊呼一声：“这是高定啊，你快穿上给我看看！”

    苏冷冷淡回应：“不用了。”

    投资方是谁，谁给她一个不重要的女主角送来的高定，苏冷心知肚明，正要把礼服拿走，手机突然跳出来星星的消息。

    “姐你明天一定要穿喔，你刚才那身黑色很好看，但明天咱们和其他演员要统一色调，只能出现白灰两种颜色。”

    “还有就是明早六点会有化妆团队到你房间，咱们只需要清水洗脸静静等待就好，么么哒。”

    紧接着是三个鞠躬的卡通表情包。

    苏冷寒从心起，只知道如果自己不穿这身礼裙，就会连累底下一群人。

    “苏冷你怎么了？”陈弥察觉到气氛不对，小心翼翼开口，“我也觉得你自己那身更好看！你整理完就赶紧休息吧，咱们明天就要火啦！苟富贵勿相忘。”

    很多时候，和陈弥乔劲呆在一起，会让苏冷错觉自己还是初高中生，永远不谙世事，因为他们两个没吃过什么苦头，一些论调幼稚如初。

    苏冷笑着挂断了陈弥的电话，缓缓走到窗前，走进了华灯初上璀璨迷人眼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