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柳桑娘听到她的声音,方才回过神来。

    “大人,似我这般作恶多端的厉鬼,还能投胎转世么?”

    骆音虽然冷着脸,但耐心犹存:“你余下的二魂七魄,正于奈何桥边等你呢。”

    “可我不想再世为人。”

    桑娘的眼里充满了抗拒之色:“做人呐,想要活着,好累,好难,好痛苦啊。桑娘倦了,也怕极了......”

    骆音挑眉,问她:“你愿想成为什么?”

    桑娘的目光略过骆音,望向虚空,她此刻的眼里好似有了光,原本昏暗逼仄的房间忽然一暗,眨眼的瞬间,光亮陡然袭来。

    刺眼的亮光退去,再睁眼时,周围便成了虚无的旷野。

    空旷无边的地上,慢慢地生出了青葱绿色的春草,而连接一片又一片的蓬勃春草的,是一望无际的天河,拥有翅膀的自由的鸟雀凌空翱翔,欢快地高歌一曲。

    而在更远的地方,有比天还要湛蓝的大海,比山还高大的苍天古树......

    桑娘的声音像云雾微雨,缥缈虚幻:“若是有风,我便做那迎风招展的旌旗;若是下雨,我便成那第一滴坠落的雨点;若是浓雾皑皑,我愿做照亮大地的灯火。”

    她温柔地看着骆音,平和而静谧地望进了她的眼中,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溪中水,筑桥石,云中雾,晨起的一滴露珠,夜晚的一点萤火,哪怕是这空气里的一粟灰尘......”

    桑娘的声音轻的不能再轻,却重重地击在骆音的心头:“桑娘的愿想,便是不再承受生命之轻、之重、之莫可奈何。”

    骆音的眼前陡然浮现出柳桑娘的过往浮沉。

    一个平凡的农民村妇之女,在思想封建,消息闭塞的穷苦村落里,因父母疼惜,小时读过书写过字,令她即使在父母双亡孤苦无依之时,没有无知听信奸人哄骗——一顶小轿作了他人贱妾,而是守着父母留下的小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勤恳恳,自力更生。

    生活虽然依旧困顿孤苦,但依靠自己,也勉强能够过活。

    生活的骤变,在于市集里企图缠上她的几个泼皮无赖,开始还有人怜惜帮衬,却也抵不过一波又一波的流言蜚语。

    后来有人骂她假清高真浪荡,打胚子里又坏又贱,专吊着那些男人侧目于她啊,对她欲罢不能。

    柳桑娘坚韧地守着本心,使得她可以在污言秽语的谣言中,假装听不见这些闲言碎语,堵上自己的双耳,安静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只因她相信,清者自清。

    后来她才知道,自己还是太傻太天真了。

    清白被毁的那个深夜,她也曾拿起剪刀,抵在脖子上想要一死百了算了,像当时风气名节贞操高于一切的、所有受害被辱的女子一样,以死明志。

    但她没有。

    你可以说她苟且偷生,贪生怕死,但你不得不承认她的勇敢。

    她勇敢地活了下来。

    后来充斥桑娘内心的,更多的是不甘心啊。活着都自证不了的清白,若是死了,谁来还给她!

    村子里所有人沆瀣一气,乡绅员外都是一丘之貉,桑娘提着血书欲到县里告官,一双绣花鞋磨破了底,可她还未走出乡里,就被闻风而来的歹人抓回了村。

    受尽了蹂-躏侮辱,她都没有轻易想过放弃生命,也做不到自暴自弃从此堕入风尘,真正做个供人玩乐的窑姐儿。

    可到了到了,却绝望地发现,这肮脏而无耻的世上,根本就没什么公道可言。

    等待着她的,真是死路一条啊。

    她觉得自己就是一滩烂泥,是俎上鱼肉,是糜烂的发黄发臭的行尸走肉,而围绕着她的前后左右,是个无底的沼泽。

    沼泽在一点一点地吞噬她的生机,一动就下沉,不动也在下沉,无论如何,一直都在往下沉......

    为什么让她生在这个世代?又为什么要叫她读书识字?

    平白教她生出了志气,知道要反抗不公,却又手无缚鸡之力啊!

    为什么那些人啊,一个一个都逼迫她,要她去死啊?

    生而为人啊,入世而活啊,怕了怕了啊。

    “桑娘我啊,一遭就够了......”

    骆音听着桑娘的喃喃自语,见她脸上的错乱纵横的刀痕凹陷,时而明显时而淡化,时而扭曲,时而平静。

    知她已经被动摇,心甘情愿要离开了,而依附她的怨念而生的邪祟却还在作乱拉扯着她。

    骆音心里横生各种滋味,心下实在不忍,明知不合规矩,但见时候也差不多了,提前将手覆到她那白得透明的柔荑上,低声念道:“是孽是业,祝汝称愿。”

    重生到这小小的世界,这是骆音第一次以巫族神女的身份开口祝祷。

    神女祝祷,心想事成。

    骆音希望柳桑娘能彻底解脱,于是她道:“桑娘,从此之后,你自由了。”

    祝祷完成,金光乍现。

    柳桑娘被金光普照,面上惊现痛苦神色,整个人倒在地上打滚,身体抽搐不已,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挣脱了一般。

    她反手紧紧抓住骆音的手,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淡黄色的暗茫,全身青筋毕现,忍不住呻-吟,继而发出低低的吼声。

    而骆音还在闭眼祝祷,未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暗茫,她真心希望桑娘自此能够天高海阔,不再受苦受难。

    “孽障魔祟,速速散......”还未说完,骆音的脖子便被大力掐住。

    骆音瞪大了双眼,就见桑娘不知何时已化作了一缕幽魂,正飘荡在半空之中。

    而坐在地上的,早成了人身蛇面的妖物,自己手里正握着她的尾巴,而它则狠狠地掐着自己的脖子,嘴里不断地吐着蛇信子。

    桑娘惊恐地捂着嘴巴,她和蛇面妖物之间还连着一条淡淡的红线,她被红线控制得动弹不了,如何也挣脱不开,更靠近不了骆音和那妖物。

    眼冒金星的骆音艰难地反手锤爆了妖物的尾巴,痛得它呼嚎一声,掐人的力道松了些许。

    “不自量力,竟敢毁我好事!”蛇面妖物如此喝道,声音嘶哑难听。

    一口气还没喘过来的骆音,脖子就又被紧紧掐住,眼见对面的人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吞人的千钧一发之际,半空的桑娘突然暴起,也一把掐住了蛇面妖物的脖子,使劲往后拉扯。

    如此骆音才得以喘息,手指指天,破口大骂道:“蛇蝎心肠,冷血动物,你还叫我感化!差点害死我!”

    飘在天上的云朵连连后退,躲到了暗处。

    骆音腰间挂着的补丁摞补丁的布包,猛然颤动了起来,好像憋笑憋到忍不住抽动身子一样,从里面响起一声沙哑的略带鄙夷的声音。

    “让你教化,没让你放下所有戒备加入感动的行列。要怪就怪你自己大意轻敌。”

    骆音龇牙,都是这破身子惹的祸!

    趁隙捏诀按住妖物,反手砍下了掐着她的手,她空出的另一只手往布包里一伸,随后投出一张拇指大小的邮票。

    手指飞速翻转形成符文,大喝一声:“吾以神女之名,命汝听令。镰鼬,现!”

    话音未落,天空刮起了一阵狂烈的带着呼啸的猛风,迎面传来一声低吼,音如獋狗。

    “臭丫头,你才是镰鼬!你全家都是镰鼬!”

    凭空又是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发出的巨响盘旋在骆音头顶上空,震得骆音所在的空间扭曲了一瞬。

    接着以旋风之姿出现的,是一只壮如虎,外形肖似镰鼬妖怪的凶兽。

    凶兽长有一双翅膀,足乘两金黄色的龙,凶神恶煞地立在半空之中。

    虽说不是第一次见了,骆音还是被它的鬼样子丑到了,嫌弃地瘪了瘪嘴,转头瞪着一双利眼,伸手往前一挥,指使道:“鬆貘,咬它!”

    接受不了这么潦草而随意的名字的凶兽,纵使心里有千万个不甘愿,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前冲锋。

    一下子就进入狩猎状态,鬆貘对着前方欲要逃跑的目标飞去,用镰刀一般锐利的爪子破空一劈。

    “啊!”

    “啊啊!!”

    桑娘与蛇面妖怪之间的连接被它暴力劈断,二者均痛苦地发出一声哀嚎。

    鬆貘一阵风便追上了桑娘,张口就要咬断她的头。

    “停!”骆音再冷清漠然,也要被它的愚蠢气得跺脚,“搞错对象了,咬那妖怪!”

    鬆貘抖了抖自己魁梧坚硬的肩膀:“我乃食人也。”况乎还是个披头散发的人。

    骆音向要趁机逃跑的蛇面妖怪掷出了火诀,烧断了它的前路。

    “瞪大你的鼠目仔细看,桑娘可不是人,一缕幽魂罢了。”

    “吼!”鬆貘打了个震天的响鼻,嫌弃得不行。

    骆音腾空而起,啪的一下抽出桃木剑,直接劈上蛇面妖怪。

    心累,冷脸早就在这凶兽出现的瞬间,皲裂了个彻底。

    她没甚形象地大喊:“少啰嗦,把蛇面妖怪的头给我咬下来!”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哇!”鬆貘追上去,将被蛇尾甩飞的骆音给丢到坐骑上,自己则俯冲而下。

    骆音抓着龙头大口喘气,真是厌透了这个灵气稀薄而贫瘠的世界,否则凭她的本事,区区一只蛇妖,一根毫毛就能收拾得了,哪用费什么力气,还要凶兽辅助!

    看着如风闪电的鬆貘,她“啧”了一声,小声腹诽:“什么虎,你现在可是鼬鼠。”

    然而天边已经开始泛起了白光,骆音急忙望去:“糟糕,天要亮了。”

    没办法,她心疼地往布包里拿出一本小簿,翻了又翻,选了又选,最后忍着心疼,抖着手抽了最小面额的一张邮票。

    邮票上标着大寒节气,极尽所能地呈现出冰天雪地、天寒地冻的严冬景象。

    骆音一手持剑,一手捏着邮票,站在龙头上,虚空画着符箓,嘴里念:“天寒地冻冰上走,神女有令,现!”

    “呼呼呼呼!”

    顷刻之间,空气里“呼呼呼”刮起了凛冽刺人的北风,天地之间“哗哗哗”骤然下起了鹅毛般大雪,气温骤然下降,严寒冷空气全面侵袭而来。

    俨然进入了寒冬。

    天性使然,人身蛇面的妖怪就近缠上树干,动作变得缓慢而迟钝。

    鬆貘见状,心知再无法敷衍懒怠,利爪点住它的七寸不动,示意骆音自己收拾:“我实在下不了口。”

    “要你何用!”

    骆音凌空而下,片刻功夫就织了一张偌大的符网,网下一挥,沉声大喊:“回来。”

    鬆貘应声而起,在大网罩下来的瞬间一个闪飞,接住了从天而降的骆音。

    人兽一同乘上坐骑,绕着被网住的盘在树上栖息的蛇面怪。

    桃木剑精准刺入似现似隐的九头蛇的七寸,骆音手中捏着封印诀,嘴里念念有词:“......鲲山骆氏女,以巫族神女之名,奉神君之令,命汝即刻现行。”

    符网金边泛光,渐渐收紧锁住了意欲逃跑的九头蛇,一道一道符箓像下刀子一般往它身上扎去。

    “啊啊!!”

    九头蛇痛苦哀嚎声响彻天际,终于完完整整地现出了它的原形。

    等到骆音逼出九头蛇的内丹,天空也渐渐地泛起了鱼肚白。

    骆音感到一阵晕眩,眼前忽明忽暗,她咬着牙,一脚跳到鬆貘的肩上,将因为天色光亮,即将魂飞魄散的桑娘召来。

    剑指触她额,骆音的嘴巴一张一合轻轻念着咒文,接着指尖发力,将桑娘的神志拽入鬆貘掌心。

    配合默契的鬆貘,借力一跃而下。

    落地时天崩地塌般,震碎了方圆百里之景物,对着天和地之间裂成一线的远方,它以雷霆之势、聚神灵之力,一把将其撕裂开来,再大步流星将自己往暂时裂开了的混沌世界送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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