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娇走马灯般的一生,随着那箭矢射落,也随之落幕了。
骆音的声音泛着冷意:“说吧,是谁授意你找上吾的?卢明宁?”
先是莫名其妙的魔气雾障,然后是差点被魔族灭绝的九台山的猫妖,接着又是魔道箭矢,再看看眼前这个天魔人……
全都是与魔有关联的线索,而这一切,都是在她见过那个自称卢明宁的鬼魂后所发生的事。
骆音刚被带到这里的时候,就从沈玉娇身上闻到了那晚粘在卢明宁衣裳上的鲜血的气味。
骆音突然的发问,令沈玉娇一顿,本就不擅长撒谎的人,脸色涨得通红,才结结巴巴地道:“小女……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骆音轻嗤,意味不明地道:“吾的耐心有限,不管如何俊俏柔弱的美人儿,生前是怎样的可怜可悲,也从没有事不过三的先例。”
她这么说,相当于是在给沈玉娇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坦白的机会。
一辈子都在看别人脸色的沈玉娇,听懂了骆音的潜台词,也听出了话里沉沉的威慑之意。
沈玉娇不敢再心存侥幸,撒谎被人抓了包,她的脸色青红交加,最后乖乖低头道歉:“娇娘再不敢了。”
真是一诈就都老实交代了,怪不得被人欺负得连渣都不剩。
“卢明宁是如何找到你的?又是如何与你说的?她的目的是什么?”
一连三问,问得沈玉娇的头都快摇成了拨浪鼓,声音甚至都带上了微微的哭腔:“小女……小女不知的呀……”
她甚至都不清楚那人是不是骆音口中的卢明宁,迷迷糊糊只看到那人的大致轮廓而已。
沈玉娇被封印在桃树底下,浑浑噩噩过了那么多年,突然来了个陌生人,以她胆怯懦弱的性格,本能的反应就是躲起来。
虽然那人再三强调了没有恶意,甚至告诉她不久后就能有从暗无天日的桃树下逃出来的机会,提醒她莫要错过时机。
“那人遮遮掩掩,小女还是觑见了她另外半边的身体,团绕着一圈黑乎乎的雾气。”
骆音摸了摸下巴,心想:莫不是半人半魔的怪物?
再瞟一眼沈玉娇,骆音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给了她什么?”
骆音今夜会出现在这里,看来不是什么巧合,肯定掺了点间接的因素,就像上次九台山那样。
沈玉娇身子又是一僵,脸色讪讪:“寻聆筝……小女将寻聆筝,给了她。”
“刘氏的寻聆筝,在你手里?”
沈玉娇点头,她也不知为何,那东西有一天突然莫名出现在她的房中,又突然向她飞了过来,直直地穿过她的身体,最后烙印在她的左臂上。
骆音这下对沈玉娇当真是有点刮目相看了,怂的像个软蛋的人,竟然怀揣着这么大的秘密,居然都到死都没让人发现?
那秦韵在灵堂里与唐万苓的对话,又从何说起?难道还有第二个寻聆筝?或者他们还没有发现东西不翼而飞了?
沈玉娇摇头,她被困在院子里,哪儿也不曾去过,也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骆音座下的白莲漂浮到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沈玉娇,心想估计再问,也很难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于是骆音问她:“娇娘,你欲如何?”
撇开卢明宁不提,冲着她身上的属于天魔人的血脉和身上浓郁的霞光紫气,骆音漫不经意地摸了摸鼻子,表示温柔大方的自己,还是愿意给沈玉娇一个机会的。
沈玉娇却沉默了。
良久之后,她微微抬眸,不答反问:“大人,您可知,下葬那日,我娘最后说了什么吗?”
骆音静静地看着她,知道她并不需要回应。
沈玉娇手起刀落,从天而降落下满天的桃花雨,强烈如狂风暴雨,将她小小的身躯,瞬间就包裹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一双带着淡淡忧伤的双眸。
她耳边尤然响起了唐万苓的哀叹:“唉,将柳枝换了吧。玉娇她,生前最喜桃花了。”
沈玉娇垂眸摇头,裹得她喘不过气来的桃花花瓣,抖落了一地,触底的刹那,变成了灰烬,随着风起云涌,转瞬便灰飞烟灭。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可挤压在心头的那团黑雾,却怎么也无法叹尽叹完。
骆音也叹:“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沈玉娇自嘲一笑,“不过庸人自扰,执迷不悟罢了。”
沈玉娇仰望着周身散发着金色光芒的骆音,低头捏着裙边,施施然一跪拜,再抬头时,自眸中落下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小小的泪珠,紫色而透明的莹亮。
“小女终是想起了生前的执念,在此,跪求大人高抬贵手,让娇娘,走上一趟吧。”
骆音:“你想还生,而且还是回到八百年前?”
沈玉娇轻摇头:“不是。小女死后执愿未了,如今想起来了,自当做个了断。”
所以她得回去,回去亲手为自己短暂而刻板的一生,划下一个完整的句号。
想来也是有些可笑,活着的时候明明没能争取过一次,死后在这陵寝里浑浑噩噩飘荡了几百年了,现在却是鼓起了勇气,还是为了自己的夙愿。
“夙愿啊——”骆音低声呢喃,“不过一句话罢了,不必非得你亲自去。”
沈家早就没了,即使回去了,那也是虚幻一场的枉然。
而且以骆音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她可以给沈玉娇轮回新生的机会,可要为了她破开时间的缺口,让她带着记忆重生回前世,却是有些为难了。
除非......
沈玉娇:“小女不敢奢求大人破例,只愿请大人,将小女送往异世界的地门。”
果然如此。
骆音这世从苗三娘那里,学会的第一个道理,那就是不再容忍一切得寸进尺的要求。
欲壑难填,纵使精卫再世,也填不满人心的贪婪。
于是骆音手刀一劈,劈出另一个混沌的时空。
她在混沌中一边走,一边伸手,摸上布包的时候却是一顿,蓦然想起了鬆陌为了参加大傩的逐疫仪式,前夜已被她先给送走了。
无妨,只是麻烦了一点而已。
骆音手指快速地在布包里翻转,而后唰唰一连抽出了三张邮票,反手一甩。
从身后抽出了弑煞刀,刀柄向着那棵开得盛大而灿烂的桃树一指,骆音顺手轻轻一推,从刀柄尖锐处射出一道墨色的刀气,正正好打在躲藏于桃冠之下的树眼上。
随之响起一声惨叫:“啊!!”
霎时妖气冲天,地底泥土翻涌,有什么东西在快速地蠕动,最后投入了就近的湖泊中,快得只剩一道残影。
骆音唇角一勾,点了点停在半空的邮票,其中一张票面是奔腾大海的邮票咻地一下,眨眼就飞到了骆音的身前。
松开手中的刀,骆音剑指一并,手诀一丢,轻喝:“神女有令,现!”
邮票应声而和,嘭地发出一阵白烟。
白烟散尽,连着天际之下,突然出现了一片汪洋大海,海浪汹涌澎湃,发出猛烈的拍打声。
湖泊里的妖怪试探地冒了个头,无须独角,神凶目恶,实乃蛟龙也。
从那冲天的妖气来看,这蛟龙已是修炼了千年,就等渡劫成龙了。
只这蛟龙谨慎,才冒了个头,就又缩了回去。
骆音一个眼神,剩下的两张邮票,瞬间就移到了海岸边,等主人念完咒语,摇身一变,天空骤然电闪雷鸣,狂风呼啸。
千年等一回,骆音就不信了,这蛟,能忍住飞升的欲望。
果然,等到天上聚集的乌云厚重得摇摇欲坠,闪电透过云层刚破开一道缝,湖泊里猛然冲出一个光影,迎着天雷滚滚的方向,发出震天的怒号声。
骆音指尖金光一点,直接送了它一程。
于是蛟龙得以光速长驱直进,到达乌云下方的时候,正好霹雳炸响,天空出现数十道闪电,和着雷鸣,爆发出强烈的刺眼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天地。
烈火烹油,冰火交替,龙鸣声震耳欲聋。
狂风怒号,雷震三界,背后的大海卷着巨浪,在亮如白昼的闪电映照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就像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急不可待地要将天地全都给吞噬进黑暗里。
就在沈玉娇快要被这一切给吓的魂飞魄散的时候,骆又握住了弑煞刀。
蛟龙渡劫成功,脱胎换骨,成了能够自由翱翔天际的飞龙。
可它还没绕天飞上一圈,脖子上就被架上了一把刀。
骆音持刀,习惯拿锐利的刀背向外,看着唬人,却草木不伤,可渡一切妖魔鬼怪。
但若是换了粗钝的刀锋……
神佛来了,都得退避三分。
而现在,好不容易历劫成功的蛟龙,脖子上对着的正好就是那刀锋的一侧。
看着平平无奇甚是光滑的刀锋,一秒前还气势如虹的蛟龙,愣是一动不敢动,僵着身子屏住呼吸。
骆音的声音凉凉地在它的耳边响起:“前世在鲲仑山的时候,吾就想问你一句,小蛟蛟,你的梦想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