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到这里,其实还不算是太糟糕,真正打击到骆音的,是她清醒过来之后被人发现的地方和方式。
骆音眯着眼睛,隐隐约约记得那是一个雾霾浓重的冬日凌晨。
她浑身黏腻,半边身子潮湿沉重,耳边还有潺潺水流的声音,鼻尖像是被一股特别霸道的恶臭给团团包围着。
浑浑噩噩间,她伸出了手,像是攀在什么坚硬的石头上,接着便听见了一个响彻云天的爆鸣声。
“啊!!!!!!”
刺耳入骨的尖锐。
据爆鸣声当事者杨巧梅之后回忆:“当时我家圈子里的猪跟疯了一样一直在嚎叫,实在是吵得人睡不着觉。”
猪圈就在杨巧梅的屋子后头,就隔了一堵墙的距离。
杨巧梅迷迷糊糊起了床,眼睛都没有完全睁开,就摸着凌晨的微光,迷迷糊糊地喂了猪,正打算迷迷糊糊回到房间睡觉。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忽然听见“扑通”一声,她当时吓得一激灵。
杨巧梅听出了发出声音得地方就在她家强后头,由于心里害怕,天看着阴沉沉的,风吹得她心里发凉。
她没有选择开门出去查看情况,但又忍不住好奇心,于是踮脚趴在墙上往外看。
“雾太大了,我当时往下瞧的时候,只能看见一团黑乎乎的模糊形状,还以为是山上傻狍子撞墙上了呢。”
杨巧梅立时就松了一口,打了个哈欠准备转头的时候,就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然而还没等她仔细听清楚,“啪”的一下,眼前就出现了一只黑不溜秋的枯瘦小手,滴答滴答往下流着什么黏稠的液体。
她霎时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哑然失声,吓得一动不敢动。
接着那只手动作很慢很慢地左右动了一下,杨巧梅眼都不敢眨,忽而一个战栗。
墙头上突然就出现了一只猩红圆瞪的独眼,浓雾开始慢慢散开。
独眼的主人是一颗同样流着浓稠液体的黑脑袋,头发披散地遮住了另一只眼睛。
过度的恐惧使杨巧梅有一瞬间失去了任何的知觉。
她忍不住眨了下眼睛,睁眼的瞬间——
砰!砰!砰!
独眼飞快转动着逼近自己。
“啊啊啊啊!!!!”
恐惧冲破了极限,令杨巧梅爆发了无尽的力量,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声之后,“哐当”向后一倒,晕了过去。
听说杨巧梅因为这事发烧昏迷了整整一个月,病好后整个人简直像脱了一层皮,可怜得很。
“你也是受了无妄之灾。”来探望杨巧梅的小姐妹同情地握着她的手。
“骆家那小丫头,本来就长得磕碜,大白天看着都让人害怕,更别提那天还是天将亮不亮的凌晨,又是天阴又是雾重的天气了。”
另一个小姐妹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不过,骆音这小丫头也是个可怜的,听说这次跑大城市看病老遭罪了,花光了老底找医生问药的,最后听说是得了什么夜游症......”
“唉,对了,”小姐妹三号想起了什么似的,捂着嘴突然笑了起来,“你说她一身黏稠的液体,是咋回事?”
“哦,”杨巧梅白脸一抽,有些难为情地往外一指,“她当时可能摔在我家猪圈旁边的墙外头了。”
“不是摔猪圈的粪堆里?摔墙外头了?唉,我怎么记得你家墙外头是个——”
“臭水沟!”
骆音把手里的瓷碗胡乱往炕上一扔,揪着暨初的衣领,一脸咬牙切齿。
“你那红笔一挑,竟然把我给挑进了臭水沟!可真有你的,还就在臭烘烘的猪圈儿边上!”
暨初憋得脸通红,一脸讪笑:“离猪圈还是有点远的哈......”
“哈你个大头鬼!难不成我还得谢谢你咧,没把我扔猪粪堆里去?”
“不客气,啊不,是不用谢,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暨初好不容易掰开骆音的手,呼了一口气才道:“我当时就是顺手那么一挑,没想那么多。”
“那我也不想那么多,顺手把你头掐掉可好?”
“骆音你冷静点——”
“啪嗒。”
方桌脚下的月光慢慢地爬上了桌面,刚沾到卷轴的边沿,便自动解除了封印。
斗嘴吵得正欢的两人,突然就止住了话音,不约而同地转过了头。
就见随着月色悠悠地蔓延开来,卷轴也一点一点地被月色推平。
骆音的注意力也被卷轴上灿烂的星光给吸引了过去。
等到卷轴完全摊铺开,绸布上的星光突然像是被注入了生命,缓慢地旋转飞舞了起来。
颜色也由一开始的银白,渐渐地变成了朱红色。
但骆音却注意到,白天暨初圈给她看的鲲山那个位置,仍是一片黑白灰色。
“朱红色泛金光的地方,基本都是已经修复完成的部分。”暨初慢声给她解释着,“而未着色的,便是剩下还没开始着手重铸的鲲山。”
骆音的声音很轻,问他:“只剩鲲山?”
暨初看着她:“就剩鲲山。”
“白天我跟你说过隔墙有耳,指的就是卢明宁,或者说,是躲在卢明宁这个身份背后,利用魔气操纵其他妖怪的半魔。”
骆音挑眉,轻蔑一道:“就那点儿魔气,算什么半魔。”
“依我看,最多就只有四分之一。”
暨初点头,“根据我调查到的资料,确实是这样的没错。但也足够他对外自称半魔,骗骗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妖小怪了。”
暨初伸手,在半空中一挥,绸布上的舆图即刻变得立体了起来。
不一会儿,便飞到了二人的面前。
骆音抬头,手指轻轻地划过上面的纹路,像是点进丝丝波澜,半空中的线路轻轻地荡起了涟漪。
“当我确定出现在神位图纸里的人是你之后,曾经也设法要将你给带出来,但都没用。”
他甚至连阻止骆音被带到神图里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干等着,或者尽快完成当夜要修复的部分。
暨初指着九台山的位置,“九台山的出现,就是一个契机。”
他的食指往上一指,“上面不知为何,正好那日开始乱了起来,被那半魔钻了空子,扭曲了空间,逃到了这里。”
“哦,你应该也有所察觉吧,上面的眼睛都盯着呢。”否则暨初不可能连重铸自己的神位,还得受制于人,被当做当工具人用。
见骆音点头,他又继续说道:“空间扭曲之后,我发现那些盯着我后背的所有眼睛,几乎在瞬间就全部消失不见了。”
三界若是有一界开始失控,其他两界也必将开始动荡不宁。
“那个半魔搞的鬼吧。”骆音轻嗤,全是些不入流的小伎俩。
暨初颔首道:“其实不止是你在寻找卢明宁,我也在暗中追查她的踪迹。”
骆音将视线从神位图纸移开,重新回到了暨初的脸上,“你找到了。”
暨初微微一笑,食指往舆图上一指:“就藏在咱们这儿的公社,那群来了却又被村长给重新送回去的知青中间。”
按住就要夺窗而出的骆音,重新将人拉进阴影之中,暨初才又轻声说道:“你现在去,是找不到她的。”
“别着急,我已经摸出了她出没的规律。”
骆音声音泛寒:“什么时候?”
“后天十五,月圆之时。”暨初看着窗外高挂上空的月亮。
“后天十五?”
骆音皱眉,她记得那天晚上,是每年全村最盛大的祭祀祖先的日子。
暨初的声音忽而变得有点缥缈了起来,“亦是千年一遇的,天界神力最为微薄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