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姜云殊醒来的时候赵肖阑与许孟音也围在了她床边。

    黔都这场瘟疫来的快去的也快,当朝宰相手段狠辣,把水云镇的那些个难民一把火全烧了,说是那先难民早死了不知道多久,现在只是个人形的空壳。黔都城里的百姓深受那些难民传染的脓疮的毒害,于是全城没有一个人反对。

    烧死那些个水云镇难民的时候,一行人里只有赵肖阑与水春白去看了,一回来水春白就拍着大腿叹气,说是自己觉得水云镇的那些人五成是活人。

    姜云殊烧的迷迷糊糊,赵肖阑几个人在她旁边说话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她脑子嗡嗡的,蠕动着嘴唇说着什么。

    左重明是第一个发现姜云殊醒了的,她俯下身问姜云殊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姜云殊说,下一句就是,“我想一个人待着。”左重明脸色一僵,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招呼着赵肖阑他们出门去。

    赵肖阑被左重明推搡着,还不忘回头冲着姜云殊喊:“那你好好休息啊!小云殊,记得待会儿来吃晚饭!”

    姜云殊疲惫地摆了摆手,闭着眼躺在床上,山海伏妖录就放在她的手边。

    她咳嗽了几声,用手擦去了嘴边的血渍,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我怎么觉得小云殊最近身体不怎么好啊?”赵肖阑坐在庭院中的藤椅上,问左重明。左重明摇了摇头。

    至于水春白,他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躺在一旁树下,悠哉游哉地翘起了二郎腿。

    “还有你!”赵肖阑转向水春白说,“你不是跟在小云殊他们后面出门的?怎么又跟着我们一块儿到了。”

    水春白干笑两声,充耳不闻,他自顾自地说道:“话说当朝宰相有点眼熟啊!”

    “不知道,没瞅着。”赵肖阑来的时候,当朝宰相已经进了当地最豪华的酒楼,住在顶楼的房间里,“你见谁都眼熟。”赵肖阑调侃水春白。

    水春白倒是不生气,只是说:“看他面相就不是什么好人,眉压眼,狐狸相,啧啧。”

    一直坐在一旁沉默的裴舟突然就扯着嗓子喊:“你说话能不能放尊敬点,这般随意评价他人合适吗?你认得他吗?你知晓他是怎样的人吗?”末了,裴舟还愤愤不平地说了一句:“为老不尊。”

    看着裴舟气的满脸涨红的样子,赵肖阑惊的手里的烟斗都掉了,他见裴舟紧握着拳,因为七分而浑身颤抖着,赶忙把人拉到了一旁。而水春白仍旧悠哉游哉地躺着,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

    赵肖阑少见裴舟有什么情绪,生气更是少见,于是他压下心中的疑惑,推着还是十多岁孩童模样的裴舟走了。

    水春白晃晃悠悠地躺着,唱着“谁还陷在那段,隔却经年滴梦~”的戏词。

    “云殊。”姜云殊听见又人唤她,她眼皮很沉,使尽力气也睁不开,却能模模糊糊地听到那人的呼唤——“云殊”。

    “师傅——”姜云殊喉咙里的血沫不上不下,她声音沙哑,犹如蚊呐。

    师傅,是你吗?

    姜云殊感觉身边突然冷了下来,像是那一年冬天,她高烧不醒,差点死掉的那一个冬天。

    “师傅。”姜云殊扯了扯身前那人的衣角,指了指自己的脚,鞋袜湿透了,凌冽的寒风打在她脸上,前面的师傅俯身抱起她,姜云殊把鞋子甩掉,把头埋进了师傅的肩颈里。

    “不穿鞋子,不怕冷?”

    “穿着才冷呢!”姜云殊昂起了头,“之前冬天,我出去找吃的我都不穿布鞋子,一点也不冷。”

    师傅微微颔首,他此时也是衣着单薄,但他是从来感知不到温度的变化,更别提会觉得冷,所以他认为自己这个根骨极佳的小徒弟也是如此。

    “师傅,咱们去哪儿啊?都走了好久了。”姜云殊的声音还有些稚气,鼻音略重,听起来像是在撒娇。

    师傅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柔声道:“去大秦。”

    “去那里干嘛,师傅你不是赵国人吗?”姜云殊有些疑惑.

    “不是。”师傅清浅的眸光里映着姜云殊冻的红扑扑的小脸啊,他望向天地交接之处,姜云殊只听见自己的师傅说,“天下大同,始祖将出。”

    师傅低下头看着姜云殊说:“小云殊,如果有一天,你需要为万民请命,你会愿意吗?”

    姜云殊不明白自己的师傅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知道怎么说能让自己的师傅开心,于是她仰起头,甜甜一笑,她说:“我愿意。”

    师傅怜爱的笑了笑,他的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当天夜里,姜云殊发起了热。

    师傅把他温热的手心抚上她的额头,心下略一思量,就带着姜云殊去了最近的医馆。

    医馆里抓药的小郎中见姜云殊的师傅怀里抱着一个满脸通红,意识模糊的小女娃娃进来,赶忙从柜台后面出来迎了上去,边走边说:“哎哟喂,这是怎么了?”

    “发热。”师傅把姜云殊放在椅子上,扶着她的肩膀防止她滑下去。

    小郎中上前一步摸了摸姜云殊的额头,就被烫的一惊,收回了手。他说:“怎么能烧的这么厉害。”再看向姜云殊师傅的目光,就多了些审视。

    师傅看着有些许尴尬,他也说不清姜云殊为什么会突然烧起来,知道小郎中看见姜云殊光秃秃的,被冻的通红的脚,把姜云殊的师傅好一顿批评。

    姜云殊的师傅知晓了姜云殊现在只不过是个小小凡人,会怕冷,怕热,会饿会生病。

    看着自己的师傅出了门,姜云殊虽说意识模糊,却也趁着小郎中转身去抓药的时候,踉踉跄跄地出了门。

    “师傅——”姜云殊光着脚踩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脚印,她撑着眼皮,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师傅越走越远,她想追上去,却还是碰不到那人的半分衣角。

    “师傅,别走。”姜云殊突然就醒了,她茫然地坐在床上,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白皙的双手。

    门被推开,冬日里和煦的日光洒进了屋里,有人端着药走了进来,坐在了姜云殊的身边,床铺凹陷下去。

    他眉眼含笑,舀起一勺药,放在嘴唇上试了试温度,然后吹了几口,喂给了姜云殊。

    见姜云殊不懂,他有些心急,轻声唤了她的名字。

    姜云殊这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这人的脸,伸手抚上了他的眼角,她说:“宋霖。”

    面前的人诶了一声,脸上堆着笑意,眼中是化不开的温柔缱绻。

    然后下一刻,面前人的面容变得干枯,身上全是纵横交错的伤痕,他一直看着她,只有那双眼是完好的,那是——数不尽的哀伤。

    他说:“姜云殊,你当我是什么?”

    下一刻,姜云殊猛地惊醒,此刻已经是月满云淡,屋里没有燃蜡烛,只有月光透过窗棂斑驳地洒在地上,姜云殊摸了摸床铺上那一块凹陷下去的地方,仍然有些恍惚。

    “是你吗?”姜云殊喃喃自语,屋里还残留着姜云殊熟悉的,不能忘却的清香。

    她不知道她应该怎么办,她只知道她活了这么多年是为了完成师傅的遗愿,她回到七百年前的今天是为了救他师傅的那最后一缕残魂。

    黔都最大的酒楼里,当朝宰相正斜倚在榻上,他瞥了一眼正在扭动着纤细腰肢的舞女,心中莫名生出一股烦躁。

    他挥了挥手,旁边的侍从就会意,把舞女都赶了出去,侍从恭敬地垂着手,跪在宰相脚边,低声道:“这些个舞女都是些庸脂俗粉,花魁抚得一手琴,奴才这就为您召来!”

    “不必了。”宰相示意这个侍从也退下,侍从也没有多问,离开之时掩上了房门。

    待到室内一片死寂的时候,宰相突然轻笑一声,他说:“出来吧。”

    垂到地上的帷帐未风而动,靴子踩在木制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来人带着遮住了大半张脸的面具,如鬼魅般出现在了宰相的身后。

    “这么样?见到她了吗?”宰相摇晃着手中盛满酒的白玉盏,一口未尝,他把杯子放回了桌上。

    身后戴着面具那人微微颔首,眼睫低垂,他的面容倒映在百玉盏里的清酒中,他声音沙哑,嗯了一声。

    “如何?死了心了?”宰相不等人回答,接着说,“还是说你放不下呢?对你的未婚妻——”他拖长了音调,话间的讥讽之意毫不掩饰。

    宰相坐了起来,他伸了个懒腰,听着门外的脚步声,对着戴着面具的男人说:“你瞧,又有人来了,我对你这个小未婚妻可是真真儿地上心!”

    看着自己对面这个寡言男人紧握住了拳头,宰相心情很好,他接着说:“放心,我答应你了,会留她一命。”

    “只不过——”宰相拉长了声调,“请上神噎鸣施法,不知道她献祭了什么,我猜,多半是她的命数。毕竟,她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诶!不对!”宰相把手放在了戴面具男人的肩上,“有——山海伏妖录和铜钱链,不过我猜姜云殊她舍不得,那可是她师傅留给她的。”

    带面具男人手上青筋暴起,宰相似乎没有察觉,因为门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宰相眯着眼,那双淡紫色的眸子闪着狡黠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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