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被人怀疑着的苏念奴如今尚丝毫不知情。

    因方才席间与赵破奴三人的关系有了些进展,她心情尚算不错,便多吃了一些。如今腹部有些不适,遂在院中踱步,权当消食。

    阿炎依旧半倚在树上,晃荡着半条腿,咬着枯草杆望月。

    洛京将近入冬,夜风凉意已浓。扶风取来了披风,给苏念奴穿上,陪着走了一阵才温声劝着一同入了屋。

    但她今夜并不愿消停,过了一阵,又掌灯坐在了窗旁赏月,还命扶风煮一壶暖茶来,说是无酒已是憾事,决不能无茶。

    伺候了这么些时候,扶风知道她的性子不能劝,只好乖乖奉命。

    苏念奴半倚在窗边,望着扶风垂首研茶,又缓声开口:“赵大人,深夜寒凉,你要不要下来饮杯热茶?”

    阿炎斜睨她一眼,动作顿了顿,侧身翻了下来。

    他身轻如燕,落地时没半点声响,走近看了眼还在研茶的女婢,只好靠在墙边,继续赏月。

    他如此一反常态地同意了苏念奴的询问,让屋内的两人都惊讶不已。对望一眼,双双悄无声息地看向他。

    阿炎觉得无趣,于是随意找了个话题:“那位家女子,如今在哪?”

    苏念奴初时不知他此话何意,思索一阵才接上话来:“她学得用心,先生称她琴艺精湛,不该就此辱没。故托我从中周旋,为她脱了奴籍。如今除了跟着先生学琴外,偶尔还会在广仙楼抚琴。若有机缘,大人可去碰碰运气。只是她如今在洛京名声颇盛,大人若碰巧遇上,恐怕还踏不进广仙楼。”

    跽坐一旁的扶风却抬起头,颇有些惊诧:“夫人所说的,可是湘云娘子?”

    苏念奴点点头,并没有否认。

    “奴婢有幸听过湘云娘子琴音,当真世上无双。”她低声赞叹。

    洛京无人不知湘云大名,她曾侥幸听过湘云的琴音,也见过广仙楼因她人潮攒动的模样,心中佩服不已。倒是不知,原来此前竟有如此一段往事。

    夫人有善举,更为低贱下奴出头,是个好人。思及此,她微微抿唇,研茶的动作更专注了。

    苏念奴把她语气中的向往听入了耳中,点了点头:“湘云之音,确实有其独特雅趣。”

    阿炎摸了摸下巴,满面不屑:“附庸风雅,实在矫情。”

    苏念奴对他不懂雅乐感到无奈,只能停下了此话题。反而撑着头看月,问阿炎:“大人,平陵的月色会比洛京美吗?”

    阿炎笑她未曾见过世面:“洛京繁华不假,可论月色,万不及平陵。”

    平陵城垛之下是不见尽头的黄沙,孤月高悬,圆若玉盘,天上地下唯它清辉洁白,指引戈壁旅人方向。

    思及往日他在平陵城墙上与将军和沐哥赏月的光景,阿炎勾唇笑了。

    可真想赶紧回平陵,在这人人装模作样的洛京,他浑身不舒爽。

    苏念奴见他如此不屑,却并不计较,只是笑道:“若能一见,对月当歌,定是乐事。”

    阿炎撇她一眼,正巧扶风端着茶盏,放在了窗台上。他摸起仰头饮尽,冷哼一声,又跳回了树上。

    真是无趣,谁要与她谈平陵的月色。

    苏念奴被他如此莽撞又无礼地行为吓着,回过神后却无奈摇了摇头。

    她抿着茶,看着阿炎晃荡着的半截腿,神色越发温柔。

    阿弟也曾如他这般莽为洒脱,惹母亲责骂。

    阿炎虽并未看她,但习武之人能感受到不同寻常的目光。于是缓缓把腿收回来,拘谨地,干巴巴地问:“你笑什么?嫌我粗俗?”

    她摇头,本想不答,可想了想,还是开口意有所指地道:“大人今日对我态度好了些许,我高兴罢了。”

    阿炎面色僵了一瞬,沉默了。

    他其实相信沐哥的猜测。从苏念奴入府起,他就知道这个女人必定会图谋不轨。今日得到沐哥的消息,他就更是确信。这也是为何他愿意下去与苏念奴饮一杯茶的原因。

    因为越是怀疑此人,就更应与她亲近。在平陵捉奸细,都是如此。

    只是此回他是第一次,还不甚熟悉。

    苏念奴借着檐下灯火,并未错过阿炎颇有些怪异的神色。

    她低眉,慢慢啜了一口热茶,不再答话。

    茶香且浓,可对着皓月当空,她还是更爱醇酒回甘。只是如今这日子,她何来资格醉酒谈笑?

    贪不得。她对自己道。

    。

    一夜无梦。

    次日苏念奴起身时,阿炎已经下了值,回军营里呼呼大睡了。

    因此当苏念奴对镜簪发,外头元叔一脸急躁对她说刑部侍郎崔毅奉命前来捉拿凶手时,屋里静得有些可怕。

    苏念奴望了一眼把因为惊诧把银簪插歪了的扶风,不确定地再问了一遍:“凶手是谁?”

    元叔咽了一下口中唾沫,颤声道:“崔大人说,仵作剖尸得了证据,凶手是夫人您。”

    “当真胡言!”站在一旁的摇雨斥道,“奴婢一直侍奉夫人左右,近日夫人病重,又未曾出过这个院子,怎会是凶手?!”

    “具体如何尚且不知。”元叔看了一眼面色沉下来的苏念奴,心中有些打怵。“将军如今正在前厅与崔大人对峙,再如此下去,只怕要打起来,夫人您看......”

    苏念奴垂眸,没有答话。

    过了一阵,她把原本簪上发间的银簪拔了下来放回原处,然后取出一支流穗东珠金步摇,递给扶风:“遇事不必慌张。”

    扶风应诺,接过后对着铜镜认真且仔细地簪入发中。

    苏念奴站起来,面容清俊,端庄得体:“我随你去前厅。”

    元叔面容一喜,引她出了小院。两个奴婢本欲跟随,却被叫住了。

    “莫要害怕,只管等我归来。”苏念奴低声嘱咐道。

    说罢又想起了跟随自己多年的女婢,当日下狱她惊慌万分,片字未留,也未曾为她们日后着想。遂定定地看了她们一阵后,苏念奴终究叹了口气:“若是一去不归,想必将军也不会为难你们。可去寻顾姑娘求情,她心善热情,会为你们谋后路。”

    摇雨与扶风愣在原地,看着她缓缓随元叔往前厅去了。

    人还未至前厅,就远远听见了崔毅颇得意的声音。

    “将军,此事并非我故意刁难。乃是主审此案的刑部尚书卢大人亲自下令的,下官一个下属,不过奉命行事。还望将军体谅,让苏氏随我去一趟刑部受审。”

    “你们刑部欺人太甚!”顾净言咬着牙,对崔毅语气中展露出的不尊敬实在不喜,“刑部判案如此草率,是草菅人......”

    “崔大人。”苏念奴及时开口,止住了她下面得罪刑部的话。

    厅堂众人扭头,看向缓步入内的女子。

    她的步履轻盈,素白绣银莲的裙边泛起点点涟漪,又无声落下。如云乌发上的东珠步摇垂至耳畔,竟无丝毫晃动。面上一点芙蓉黛,貌若瑶华,贵如天仙。

    她的神色疏离,眸光清亮,人稳稳停在了距离崔毅三步之遥,启唇道:“崔大人,刑部认为我是凶手,不知有何证据?”

    赵破奴原听着崔毅与顾净言争吵已有几分烦躁,正打算把人逐出去却见元叔领着她前来。于是颇有不满地看了元叔一眼。

    元叔轻轻哆嗦了一下,低头不敢再看他。这不是担忧您野蛮,动起手来难以收场么。

    这边崔毅见她主动现身,唇角一勾,挥手让下属上前:“来了正好,拷上带走。”

    顾净言吓了一跳,赵破奴亦快步上前,站在了她的身侧。

    正要上前的人对上赵破奴的一双狼眸,皆停滞了脚步。

    苏念奴抬头看了眼赵破奴,并未言语。

    “将军如此蛮行,可是要公然与刑部作对?”崔毅盯着赵破奴,神色未明。

    “大人把事说清楚,我自会跟你走。”苏念奴面上不见慌张,“我是将军妾室,无端冠上杀人罪名,刑部可是有意折损将军威望?”

    崔毅看着面前不动如山的苏念奴,舌尖在口内打了个转,张狂一笑。

    一个粗蛮野夫,也值得刑部动手么?

    他敛容,神态自若地伸手让随从递来了文书,缓声道:“既然如此,下官自然不可随意污蔑将军妾室。苏氏你答我几个问题,若是能答出来,我便向将军请罪。如若不能,苏氏随我回刑部,如何?”

    他虽然是在询问,但话音落下后已打开了文书,边看边问道:“仵作验尸得出推断,死者应是于今月初七至初十前后被杀。苏氏,你可去过后院花池?”

    “未曾。”苏念奴皱眉,思索一阵后答道。

    崔毅并没有急躁,捏着文书续道:“死者身份今日已查出,是清河陈家嫡长子陈仲元,在朝虽无官职,父亲却是兵部主簿。苏氏,你可认识?”

    苏念奴一怔,面色颇有几分古怪起来。

    清河陈家是洛京的小世家,这个陈仲元她是认识的,甚至曾有过恶交。

    崔毅眼眸微抬,看了苏念奴一眼,眉锋一挑,又道:“在死者身上,我们找到了一方锦帕,刑部追查数日,是丝悦商铺出售的制品。而其中的制式恰巧与日前云公子为你筹备的衣物中的锦帕一致。”

    他顿了顿,抬头定定地望着苏念奴,一字一句,勾唇问道:“苏氏,你院中的衣物,如今可还对的上数目?”

    苏念奴终于彻底冷下了面色。

    崔毅眼眸没转,仍然看着苏念奴,却笑着回道:“我可亲去点一点数目,看看其中是否有误会。苏氏,你认为呢?”

    苏念奴沉默,并没有答。

    赵破奴低头看中面色不虞的苏念奴,似乎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氛。

    下一瞬,苏念奴颤了一下眼睫,唇边挂起了得体的淡笑。她端正了双眸,对上了崔毅志在必得的眼,又转头看着仍紧紧盯着自己的赵破奴,做出了决定:“将军,我愿随崔大人去刑部。”

    她仰头,语气在轻描淡写中带有点点请求之意,似乎只是想外出踏青,欲征得赵破奴的同意。

    赵破奴不语,企图从她黑白分明的清清水眸中找到一丝深意。

    可崔毅却并不打算等待赵破奴回应,招了人上前要给苏念奴拷上链子。就在下属双手即将触上她的衣袖时,赵破奴却挡在了面前。

    “我正巧有事欲去往刑部,随你们同去。”他对崔毅缓缓道,说罢他又看向元叔:“备车。”

    元叔回过神,赶忙应了一声往外跑去。

    崔毅倒是不曾想他会如此,嗤笑着深深看他一眼,并没有反对。

    下属再次上前要给苏念奴拷锁,赵破奴开口问:“崔大人是怕我会劫走她,还是觉得在我陪同下,她还能逃脱?”

    苏念奴低眉不语,显然是听见此话也不愿被烤了。铁拷不仅厚重,还磨肌肤,她当然是能少戴一阵是一阵。

    崔毅目的已达到,无意再起争执,亲自带人去把苏念奴院中的所有东西收入刑部查办。

    苏念奴对此恍若未闻,只对赵破奴道:“将军,我想与净言姑娘说两句。”

    顾净言此刻垂着首,不知在思考什么。

    “姑娘不必担心。”苏念奴缓步走近,柔声安抚。

    顾净言抿唇,向来素净明媚的脸略有几分颓然,犹豫了一阵:“你真的没有杀人?”

    她若是无辜,应当是不会答应去刑部的吧?

    “姑娘可能帮我一个忙?”苏念奴并没有正面回答:“我想托姑娘去一趟云府,把今日之事详细告知日前与引之前来的女婢泅嫣。”

    顾净言微怔,目光自然落向了她身后正朝这边看的兄长,咬唇不答。

    苏念奴注意到了她的为难,以为她是担忧赵破奴不答应。正欲解释此事,却听见她闷闷地开口道:“你可以试着信我兄长。”

    顾净言用她清澈的眼眸看着苏念奴,想多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笨拙地补充道:“他不会害你。”

    苏念奴不明所以,只好点头后细心解释:“托姑娘转告泅嫣,只因我的嫁妆都是泅嫣准备的,希望她能着手调查此事。若有进展,她也会告知将军府,必不会隐瞒将军。”

    顾净言粉唇一张,正要给她解释自己并没有这个意思。

    苏念奴面色依旧坦荡:“云府权势在洛京虽不算大,可大小商铺总要给几分面色。泅嫣办事妥帖,会把事查清楚,姑娘不必为我担忧。”

    此时元叔已备上马车,在府前等着。

    临要离去,顾净言犹豫再三,终是扯了扯苏念奴的衣袖。她双眸真挚,甚至添了几分执拗地重复:“兄长不会害你,你一定要信他。”

    “净言。”赵破奴唤她,示意她适可而止。

    苏念奴认真观摩了顾净言的神色,最后只随赵破奴离开了前厅,并没有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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