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一行人行至正厅,与谢珩钰打过照面后便让元叔到庭前引扶风家人入内。

    赵破奴与他双视一眼,虽未曾多话,但个中意味两人自明,便一同入了偏厅,并不出面处理此事。

    李沐也因嫌苏念奴碍眼,一同坐在了偏厅。阿炎见男人们都走了,自然也跟了上去。

    一时间只剩下了两姑娘。

    “你真有法子处理此事?”顾净言问。

    苏念奴坐于正中,点头道:“元叔留下便够,姑娘一会儿莫要冲动,我能处理。”

    顾净言狐疑地看她,实在分辨不出她是否在说谎。但既选择了信她,也只好留了她一人在正厅。

    此时扶风家中三人入内,见了贵人忙不迭下跪行礼。

    如今只苏念奴一人坐于正中,垂首看着三人跪伏的脑袋,沉默不言。

    直至三人贴地的手有了些许颤抖,她才道:“起吧。”

    赵氏身旁的陈氏与张华搀扶着她起身,三人面上皆喏不敢言。

    “不必拘谨。”苏念奴递了眼神给摇雨,“我与扶风主仆一场,如今她意外身亡,我本应念着情分亲自登门一趟。今日阴差阳错见面,虽非所愿,但也正好能弥补一些心意。”

    赵氏顺着她的话,接过了摇雨给的木箱,打开后见是一小箱银两,心中对眼前的女人消了几分惧怕。低声谢道:“多谢夫人体恤。是丫女.....扶风命薄,没这个福气长久伺候夫人。”

    说着,她偷偷抬眸看了一眼主座的苏念奴。只见她一身锦袍绣金,浅白的梨色衣裙烫了黄花金边,贵不可攀。顺目而上,她肤色极白,神色却有几分厌厌,清冷得如寒冬的河水,轻轻一触便冻伤手。

    于是赵氏又慌忙低下头,不敢再望。

    苏念奴并未介意她的无礼,反而轻飘飘地把目光落在了扶风母亲陈氏身上。她的身上衣裳浆洗得发白,垂眸的模样依稀可看见几分扶风的恭顺。她此时正盯着婆母手上的小木箱,咬着唇犹豫什么,眼中似乎并无喜色。

    “嗯,即成全了主仆缘分,那便来谈谈你们处置扶风尸首之事吧。”苏念奴移开眼,神色依旧淡漠,仿佛方才赐银的并非是她,“我来时已听闻此事,心中也有了决断。你们三人有何要补充?”

    赵氏看着手中的小木箱,心中也有了计较。明白苏念奴是要花钱买下扶风这桩婚事,但此事她有难言之隐,只能道:“先前是我未曾顾及扶风身后事,私自议亲。现下惊扰了夫人,自然该作罢才是。只是扶风是张家......”

    “赵妪怎如此说?”苏念奴惊讶道,“我并无干涉扶风婚事的念头,你万不可因此断了自己的思虑。婚姻大事,媒妁之言。赵妪为张家长辈,自可为扶风结下冥亲。你言未曾顾及我,可是这亲事你也认为不好?”

    “当然不是。那人家是有名有姓的高户,虽然远比不上将军府,但已足够扶风与之相配。”赵氏不敢应下此话,忙不迭解释。

    苏念奴喝了一口热茶,神色比起方才要缓和了许多:“既然如此,那应是桩好事......”

    “夫人!”陈氏骤然跪下,眼中含了泪。“我不允丫女嫁。”

    苏念奴揉了揉额角,问道:“你便是扶风的母亲?”

    “是,我不允丫女嫁,还望夫人做主!”

    她伏地大拜,不住抽泣。身旁的赵氏与张华连忙想把人拉起来,却被她抵死不从。

    苏念奴又耐着性子,听她断断续续把那恶贯满盈的混账数落一遍,待三人重新抬头时,苏念奴已冷了一张脸。

    “如此也无甚可言。”她目光看向陈氏,“扶风是张家姑娘,婚事自然该顺从长辈。赵妪在家中最尊,自然也该听她的决定。”

    赵氏听后,心中暗喜。

    “张华。”苏念奴又挪了目光,缓缓念了一遍张家唯一男丁的名字,问,“你对此场婚事如何看?”

    张华眼中犹疑不定,发黄的面色似乎并不康健,干裂的唇几次嚅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赵氏见此,慌忙扯住他抢话道:“他是支持我的。他平日最尊我,断不敢违背我的决定。孙儿木讷,还望夫人见谅。”

    “倒也应如此。”苏念奴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赵氏,缓声对张华道,“扶风与你为姐弟,想必二人也该一心才是。扶风伺候我时,人也温顺,该是个孝顺之人。”

    陈氏听她所言,在一旁已然哭断肠。赵氏却唯唯诺诺地顺着话道:“自然,扶风自幼挂乖顺,如此亲事,她定然愿意。我的儿媳眼界浅,夫人莫要怪罪。”

    顾净言在偏厅却听得眉头猛地皱起,身子一倾就被人偷偷拉住。回首一看,才见是谢珩钰。

    “姑娘莫冲动。”他面目依旧温和平静,只淡淡笑着,低声道。

    顾净言还未反驳,就听见苏念奴的声音再次传来:“既然如此,那便把亲事定下吧。”

    此话一出,顾净言再也坐不住,怒瞪了一眼谢珩钰,只觉自己受了骗,需出去为陈氏讨回公道。

    “净言。”赵破奴叫停了她的步伐。

    顾净言向来是不敢违逆兄长的,只盯着赵破奴无声抗议了一阵,最后还是坐回了原处。

    “你就知道帮她!”她愤懑地开口,狠狠灌了口茶,罢了又气道,“这陈氏真是的,怎就知道哭,说话呀!”

    赵破奴看了她一眼,并未反驳。

    此时外头的苏念奴慢慢润了口茶,道:“只是我今日受将军所托,来处理此事,自不可违背律例。按大魏律:‘不尊长为逆,需有惩,以为诫。轻则十杖,重则三十杖。’陈氏,赵妪为你婆母,你违背她的决定,当责十杖。元叔,拖出去行刑。”

    偏厅内的几人神色各异,这回连阿炎都有些坐不住了。

    可赵破奴却瞥了两人一眼:“都不准出去。”

    “夫人饶命!母亲年事已高,受不得此刑!”张华高喊的求饶声传入偏厅,惹得李沐低嗤一声。

    顾净言实在忍不住,起身站在帘后掀起一角偷看。只见苏念奴端坐中央,冷眼瞧着低下乱成一团。张华是个孝子,抱着陈氏不愿元叔把人带走,而陈氏也早哭得满面是泪。

    “事情递到了将军府,便不可目无法度。”苏念奴低头看向张华,“若有拖延,再杖二十。”

    此话一出,张家三人身子皆软了下来。元叔眼疾手快,逮着时机让下仆把陈氏拖出去。

    不多时,前庭便传来了杖责声。张华回过神,慌忙站起身要去追。

    “站着,我允你走了吗?”苏念奴面色毫无变化,素手微抬让摇雨搀扶着起了身。她身姿笔直,神色冷冽如寒冰般缓缓走到赵妪面前,“陈氏不尊婆母,当罚。张华与扶风遵从你的话,却违背母亲,同是不尊长辈,也当罚。扶风命殒,罪罚于弟,并不为过。”

    她望着赵妪逐渐惊惧的眼眸,平静地下了最后判决:“元叔,拖下去,杖二十。”

    。

    偏厅内窥视的顾净言被她的判决所震惊,转过身来看旁人,却见仅谢珩钰在望她,只好挤眉弄眼般对他示意:她疯了?

    谢珩钰只对她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急。顾净言将信将疑,又重新揭开了幕帘。身后阿炎与李沐也挤了上前,好奇地与她一同看戏:

    此时赵氏已跪地,语气添了几分急切:“他身子弱,二十杖会要了他的命。夫人心善,高抬贵手......”

    她上了年纪,本就瘦削,如今沟壑的面容满是哀苦,模样更添几分狼狈。

    可苏念奴并未心软:“张华为人孙,也为人子。你与陈氏对此婚有异议,他无法调和你二人意见,已是不孝。你如此溺爱,并不可取。”

    赵氏看着张华,心中乱如麻。

    她见过府衙办差,若是力气大些,便是状如牛的贼人几十杖也能咽气。她老张家仅仅剩下这独苗,二十杖即便不死,也要落得残疾。张华才十三,本是打算等扶风后事处理后,过两年为他寻个好姑娘,好为张家开枝散叶。可如今,如今......

    赵氏越想越是焦急,眼见苏念奴等得不耐烦,让元叔把人带走,情急之下上前拉住了张华,心里瞒着的事就再也忍不住了。

    “夫人,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华儿和丫女,你要杖责便杖责我,勿伤我孙儿!”她嚎哭着,“是我得罪了郑家,才不得已让丫女结亲。夫人,求你了,放了我孙儿!”

    “此话何意?”苏念奴得了逞。面上却无喜色,只挥手让下仆停下,又上前亲自馋起赵氏,“你把话说明白,扶风此场亲事,因何而来?”

    赵氏心知此事瞒不下去,抽噎着缓缓把事情前因后果道了出来。

    扶风所结下的冥亲是郑家大少郑峙。他年纪倒也不大,今年不过二十,自小不学无术,混迹街头却小有成就,生前在城西的赌场负责收回赌徒的借款,在外有个名头叫郑一山。

    张家本是老实人家,平日也不曾去这些地方,按理不该与他有交集。只是今年秋后张华在田里摄了风,高烧不下,药石无灵。后来大夫出了一剂药,却因家中贫寒无法购得而犯了难。可赵氏救孙心切,竟在机缘之下窃了郑一山腰间的玉佩。急忙典当后买下药喂了张华,病情才得以好转。待郑一山寻来时,药已下肚,想要归还玉佩也无可能了。

    当时情况危急,张家四口皆跪求郑一山高抬贵手,承诺一定会偿还此债。

    郑一山本不愿,勒令要张家三日内筹齐高出玉佩典当价三倍的银两归还,否则便要与张家对簿公堂。

    大魏律法严明,行窃之罪需杖五十。赵氏年近半百,如何受得了。张家惊惧三日最终却因郑一山改了主意而逃过一劫。

    “他为何改主意?”苏念奴皱起眉,问道。

    赵氏看了眼面容忠厚却怯懦的张华,缓缓摇了摇头道:“他说官老爷罚五十杖也无补于事,不如让我们高息偿还。丫女也是为了还债,才主动卖身将军府。每逢初一,他便会派人亲自来张家取银子。直至丫女出事没多久,张家竟也派人递了消息来,说是郑一山折了命,如今不需我们还债,只要把丫女送去结冥亲,便算勾销。”

    她把事叙述完,人已战战兢兢跪伏在地哽咽:“是民妇行窃在先,孙儿只是不忍我受刑,心中并非愿意丫女结亲。夫人明鉴,饶他一命。”

    如此真情流露倒也不似妄言,也让众人明白了为何陈氏方才只顾着哭,不多言半分。

    “你们尚欠张家多少银子?”

    赵氏哭声一顿,低声喃喃道:“那玉佩典当了百两,但如今已欠下千两。”

    一直站在苏念奴身侧的摇雨瞪大了眼,为偏厅里的平陵土包子们说出了心声:“郑家这是抢钱呢!”

    苏念奴沉默了一阵,似乎在思索什么。

    顾净言在偏厅摸了摸耳朵,有些着急。依她看,这张家放贷如此高,不若抓来打一顿,逼他就范。

    谢珩钰此时早已不再看她,反而暗暗观察了赵破奴一眼。

    他依旧面色淡漠,并无言语。垂头时剑眉敛聚,显得鼻根愈高。分明无声无息,眉眼的锐利却与洛京普通男子大有不同。

    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蜷起,缓慢地点着桌面。谢珩钰想起了苏鼎生前曾亲口夸耀过赵破奴:“内敛精锐,颇有豪气,必是大魏武将中的明日灿珠。”

    过去不曾细看,如今看来,确实可见一斑。

    就在偏厅之人神色各异时,苏念奴已有了决断,“元叔,带陈氏。”

    张家婆孙二人面面相觑,却见陈氏完好无损地回到了正厅。

    还未反应过来又听她扬声道:“扶风身故于将军府,一场主仆,我不能置你们不理,此事我会出面为你们解决。回去后把扶风好好安葬,日后家庭和睦,莫生罅隙,让亡灵不得安宁。郑家日后若有不甘,让他们尽量来寻我。”

    她低下身子,压下声音嘱咐:“切记,与郑家断了瓜葛。”

    张家皆是良善之人,倒也不曾细想此中深意,知道有人还债自然跪谢一通。

    临离开前,张华略慢了一步,似乎有话未曾讲清。

    可他终是一语不发,满脸煎熬。

    “张华,”他惶然抬眸,听见苏念奴问:“活人与死人,在你心中孰轻孰重?”

    她的问话并无前情,无端莫名,让人发愣。

    但张华明白她所言,面对她黑白分明的眼,张华感觉自己被她看透了心思,可心里的话却始终不敢说。

    然苏念奴也无法粗暴地撬开他的嘴,等了好一阵,她终是叹了口气,为他做了决断:“罢,你且去吧,日后照顾好家中长辈,也不枉扶风卖身入府一场。也不必为扶风一事自责,你不曾做错。此事罪不在张家。”

    这哑谜是越打越让顾净言迷糊,却彻底击溃了张华的防线。

    他猛地伏地痛哭,嘴上喃喃着一些话,终于低声把藏在心中的话都抖给了苏念奴听:“夫人,我觉得姐姐是被郑一山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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