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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徒终篇(三)

    (叁)你也来了

    田妮举着《北大荒文艺》給苏逸梵看。“这个字念什么?”

    “荒。长满野草,无人耕种的意思。”她解释給她。

    “所以,这里被叫做北大荒。”

    “才不是哩,黑土地在新中国的阳光下会长出许多粮食,有大豆,花生,稻米…会亩产千斤万斤。”

    苏逸梵的眼睛再随意一瞥,她看到了,陈从牧的名字。

    “我不想再开拖拉机了,我要识字,也要写出这样的文章。”田妮的眼神很坚定。

    大家伙举着镐锹,挖沟渠的那天,她看到了他。

    “你…你怎么也来了这里?”苏逸梵看到瓶底厚的眼镜时一下就认出了他。

    “我…”陈从牧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瘦了。”她把右脚用力踩在锹背上,挖下一块沙土。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好看。”

    他虽然在努力对她笑,苏逸梵没有眼瞎,他单薄的外套就像挂在衣架上,拿镐的右臂不停挥动,偶尔停下来,他的手掌血泡已经破了皮。

    田妮端着搪瓷饭盒,坐在苏逸梵旁边,把一块泛着油光的红烧肉夹給她。

    “打菜的阿姨特地給我留的,你也尝尝。”

    “别人离我远远我的,就你凑。”到碗里的肉她不会推脱,夹起就吃了。

    苏逸梵就是个大俗人,她可以为了活下去,为了更好的活下去,出卖同学的人。

    她没有原则,甚至可以給敌特做情妇。

    “我不是好人。”

    “你和陈主编很熟?”田妮凑过来。

    “哪个陈主编?”苏逸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今天在渠里看到你和他交谈。”

    “你是说他呀。”

    “怎么,怎么,你果真和他很熟?”田妮眼睛放出少见的女人光彩,脸颊红扑扑的,和本来的高原红不一样的红。

    “不算很熟,从前,我和他在同一家报社工作。”

    “这样。”

    苏逸梵继续扒饭吃,她在想一个问题,陈主编为何会来到这里,他是一个文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体力上,或许并不比她强多少。

    “帮我个忙呗。”田妮突然变得神神秘秘。

    “干啥?”

    她口袋里拿出一副皮手套,“前些日子我哥猎到一头鹿,我弄了块皮,缝了这双手套,耐磨还透气。”

    “这是什么意思?”

    “帮我送給陈主编。”

    苏逸梵心里咯噔,似乎有块悬着的石头落下万丈深渊。

    即便被送到这里劳动改造,她不高兴起来,嘴巴依旧锋利。

    “你喜欢他,亲自去送,我不做中间人。”

    田妮也没有生气,反而点点头,“你说的有理,我亲自送他会不会感动那么一点点?”

    “会。”苏逸梵答得斩钉截铁,“不过,据我所知,他有妻子的,孩子都几岁了。”

    “啊?”田妮饭吃得没有滋味,端着饭盆离开了。

    “喂…手套?”苏逸梵拿起她落下的皮手套,攥在手心揉了揉,真软。

    夜里,她还是洗漱最迟的那个。

    其他女同志都睡下了,她还端着盆去外面的水井里打水。

    她爱干净,衣服洗得失去了原本的灰蓝,借着月光,变得惨白。

    她把衣服泡进水里,手伸进去。

    凉,五月天的北大荒的井水和雪水一样凉。

    她抖抖手,搓一搓,哈口气。

    抬头,看到了陈从牧。

    “你…怎么走路没声音,吓我一跳。”

    “睡不着,出来走走,走到井边,恰好看到你。”

    苏逸梵没有停下洗衣裳,“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那你又是为什么。”

    陈从牧站在广袤深蓝的天穹之下,听着她搓洗衣裳的声音。

    几分钟的沉默,她洗好了衣裳,拧干,把水往野地里泼。

    “你果真不知道我的过去?”她抱着盆,打破两人间的尴尬。

    “听过一点。”他就地坐在了井沿上。

    “喂!小心。”她急急把盆仍在一边的草堆,不假思索双手用力抓住他的胳膊。

    “黑咕隆咚的,会掉进去的。”

    他看她惨白的脸,“怕我死掉吗?”

    “对,你难道不怕死吗?快起来,别叫我担心。”

    陈从牧苦笑,“我不怕死,我哪里有资格怕死?”

    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你既然怕,那我坐地上。地上会使你放心。”

    苏逸梵也坐在了他旁边,把头抵在并拢的双膝上。

    “陈主编,我来这里是改造的。”

    “我也是。”

    “为什么?”

    “我妻子母家有化工厂,家里被审查,自杀了。”

    苏逸梵心里忽得凉到极寒,她抱紧手臂。

    “你妻子是为了你和孩子不受连累。”

    “我知道,可是她没错,出身怎么会是错。”

    “你是个固执的人。不像我,怎么样能活着,我就怎么做。”苏逸梵发出一声苦笑,“我是个没有原则的坏女人。你听到的关于我的传言都是真的。”

    “哦,对了。”她从袄兜里掏出那副鹿皮手套。

    “給你戴。”

    “你做的?”陈从牧很感动。

    “不,是田妮做的,我的针脚没有这么齐。”她把手套塞进他手里。

    “你还給她吧,我不能收。”

    “拿着用,你看你的手,握笔杆子和握铁镐能一样吗?”

    黑暗中地面传来擦擦的走路声。

    “有人来了,我要回去了,你也赶紧走吧。”苏逸梵拍拍屁股,捡起井边的盆。

    “谁在那里?”是田鸿的声音,他值夜巡查。

    “我。”苏逸梵站了出来。“怎么了?”

    “大晚上不睡觉做什么?”

    “洗衣服,没看见吗?”她知道田鸿对她有意见,不只是他对她有意见,全营地的人没有喜欢她的。除了田妮。

    “就你自己?”田鸿表示怀疑。

    “对,就我自己。”

    “不对。”他想了一会,“刚才明明听到有谈话的声音。”

    “我自言自语不行吗?”苏逸梵转身往屋子里走。

    田鸿快走两步挡在她前面,“你不会在夜会什么野男人吧。”

    “对,你说得没错。”

    “那个人是谁?”田鸿显然很想知道是谁。

    苏逸梵冲他媚笑,和夜间勾引男人的狐狸精没有区别。“你呀,你看你还挡着我不让我走呢。”

    这是不谙情.事,只会打仗干活的傻小子田鸿第一次被女人调戏,羞得赶紧挪开脚。

    她白了他一眼,径直回了。

    留下木讷的田鸿,渐渐开了情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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