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发现了
第二天晚玲起得早，因为有学校的期末考试。
“吃根油条，两个鸡蛋，考一百分。”席太太給她剥蛋。
“姨妈，我吃不下了。”晚玲看钟表，“来不及，来不及了。”
“来得及，叫小周开车去送你。”
晚玲狼吞虎咽，急急作作就往外面跑。
“别忘了书包。”
“啊，哈。”晚玲抓着书包就跑了出去。
李妈盛碗小米粥递给席太太。
“少爷吃过了吗？”
“早饭端去了书房，沈小姐陪着呢。”
“嗯。”席太太舒下口气，吃得优雅，冬枣大小的蟹肉包也要分三四口才吃掉。
李妈从窗口望见晚玲上了车，车子开出去老远，弓腰在席太太耳边，神情异样。
“太太，有件事我琢磨来琢磨去，还是要和您讲。”
“什么事？还琢磨来琢磨去，说。”
“我看到好几次，少爷拉着晚玲小姐的手。”
“这拉拉手没什么的吧。”席太太优雅地继续喝粥，没觉得什么不妥，倒是李妈接续说的话，叫席太太吓了一跳。
“太太，我看可不是普通的哥哥妹妹拉拉手，有一次少爷摔了，趴在地上，拼了命拉着晚玲小姐的手不放的.”
“拼了命？”
“是的呀，真真切切。”李妈神情严肃不像是开玩笑。
“那是怎么的拼了命？”席太太还是觉得好笑，没当作一回事。
“就有天，晚玲小姐很晚回来，还是被那位她的东北来的，那个，那个男的朋友送回来的，然后是我去关门，回来就看到少爷趴地上，就这样…”李妈从下往上伸出手，“拼命拉着晚玲小姐的手不放，那晚玲小姐就想甩掉的样子…”
席太太听到这里，再不明白也明白了几分，脸唰的一下麻了。
李妈见太太脸色有变，试探地继续问了句，“太太，这表小姐，莫不是和少爷有什么…”
“别说了。”
席太太放下筷子，揉起太阳穴，“头又疼了，去把药拿来。”
周然送晚玲上学没多久开车回来，见邮递员来过，便打开邮筒，里面有封信。他认得字，写着［陈晚玲收］，便小心把信藏在衣服里面，去敲书房的门。
是沈微开的门，周然嘿嘿笑，并不言语。
“你去休息吧，我叫周然载我去药厂的。”明玄温柔地对沈微说。
周然见沈微离去，轻轻关上门，小心从里面锁上。
“你怎么回事？还锁什么门？”
周然做贼似的从胸口掏出封信，拍在桌上，“少爷，新鲜出炉，我刚从邮筒里拿出来的，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看到。”
明玄前倾了身体，赫然看到这封信是写给晚玲的，他好奇拿起来，印着帆船的紫红邮票上盖的邮戳是南京的，他的脸也顿时麻起来，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在他的心口爬，强烈的预感，这信是那个，那个自称是晚玲未婚夫的男人寄来的。
他拿起信对向窗口的阳光，没有犹豫直接撕开。
“少爷...”周然愣在那里。
信折了四折，在明玄的手里急切展开。
［晚晚，］
只看到了称呼他就要发疯，嫉妒地发疯，他还从未称她为晚晚。
［好想你，恨不得就这样马上去上海娶你。可家有急事，要去苏北两月。你不要急，最迟二月回来。知道你等我很辛苦，我也辛苦，可想你又很甜蜜。总想着要与你说什么话才好，把思念都倾诉于你，可我嘴笨，怕说错惹你不快，就像在奉天的那晚，本来你看到山茶花那么欢乐，可转眼就推开我。不要再离开我，抱你入眠，等我回来。——吕游，你的游游。］
明玄看完，哆嗦着手把信装回了信封，锁入抽屉。脑里满是晚玲和那个男人，别的男人，曾经相处亲密的画面，愤怒多过难过，他命令着周然，“这信你就当没见过，送我去药厂。”
今天是女子医学院年底的学年考试，监考的女老师把戒尺比在手里，踱来踱去。晚玲垂低着头，能考到及格她就满意了。
日文课提前考过，但宫本意树也需要来学校批卷子，路过晚玲的教室，不禁想去寻看她考得好不好。
“围巾挺漂亮，戴着吧。”宫本太太心里虽然不得劲，但她看出来意树很喜欢这条羊毛围巾，也知道他是喜欢那个叫做陈晚玲的女学生，可她更爱意树，爱自己的先生。
宫本的指尖触去围巾的羊绒，柔软温暖，他本不该收下的。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许多同学唉声叹气，“没有做完…”
“老师有病吧，操作课居然要求写出步骤，谁背得下来…”
白曈也是抱怨，凑到晚玲身边，“我去了仙宫美发店，看给我剪的是不是和你的头一模一样。”
晚玲绕她看了一圈，“果真一模一样。”
“对了，我给宫本老师买了礼物。”
“你买了什么？”
白曈从书包取出个细长的雪白礼盒印着[Parker Duofold]，在晚玲跟前打开。
“你说宫本老师会不会喜欢这支派克钢笔，我在永安百货挑了好久，笔尖是纯金的呢。”
“喜欢，肯定喜欢呀。”
晚玲附和着，对于白曈喜欢宫本老师，虽然这不道德，但也希望白曈能开心。
白曈摇起晚玲的胳膊，可怜样地眨眼，“你陪我一起去送吧。”
“我去，不合适吧。”晚玲略有尴尬。
“不，你得去。”
宫本意树正在办公室批卷子，关着窗，屋内的炉子烧得火热，脖子上还搭着围巾，不时地干咳。当他抬起头，眼珠扫过白曈狡黠的脸蛋，定格在晚玲略有起皮的嘴唇上，脸明显红了。
白曈伸直了双臂，恭敬鞠躬递过去，“老师，学期结束了，谢谢老师的教导。”
“这不能收。”宫本意树连忙退回她手里的礼盒。
“老师，你还没看是什么就不收。”白曈嘴巴高高撅起，眼睛直勾勾盯着他脖子上的羊毛围巾，心口憋着气，憋着很大的气，只有他收下这礼盒才能消除她的所有不忿。
宫本不好拂了她的心，轻轻打开了礼盒。晚玲呆呆地站在白曈旁，不觉尴尬，眼睛到处乱瞟。
“这么贵重，真的不能收。”宫本意树最终还是退还給了白曈。
“老师，你…”白曈紧咬嘴唇，竟恶狠狠瞪了晚玲一眼，跑了出去。
“老师，你确实也太过分了。”晚玲这才看向宫本老师，狠狠瞪了他一眼，跟着跑出去追白曈，“白曈，白曈…”
宫本老师错愕，指尖不觉触碰到围巾，他收下了她送的围巾，她应该是明白他的吧。
白曈坐在校园花坛的台阶上，低着头抹眼泪。寒冷的冬风把她的双眼吹得通红。见晚玲来了，不知怎的，忽地抬起头，嘴角微微抽动，她不甘心，凭什么呢。
她讨厌她呼出的白色气团，讨厌她的一切，讨厌把自己的头发做成和她一样的发型。霎那间，伸出的手，猛然用力推出去了，将她讨厌的人推向旁边的泥潭。
晚玲倒在泥坑里，浑身上下溅满了泥点，恍惚间看见有人在笑，是白曈，还有沈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