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话 生存即死亡

    求药之旅就此开始。

    好消息是自从西莉尔斯的肝病痊愈后,她能够尝试的投药选择变多了;坏消息是他们让她试了无数方法,每次都是在一线希望中,证实那种方法疗效甚微。

    那时的凯欧提在他人面前口若悬河,大多数时候却宁愿一个人待在他堆满杂物、灯泡闪烁的房间里。一切生活自理,却很难维持生存以上的水准。他们前几个月一直吃着没有调味的熟肉和随手拆开的干燥蔬菜,直到医嘱说她必须吃得好点,西莉尔斯才设法从陈年的杂物堆中翻出几本烹饪书。凭着感觉做出奇形怪状的菜,他们两人也都照吃不误。

    西莉尔斯知道他过得不好。但她自己正是那个无时无刻在向他传递无望的人,每天都要吞下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药丸、注射写满各种医学名词的点滴。她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去看到希望呢?

    他过得不好,却还是指导着西莉尔斯、让她的狙击术突飞猛进,又陪她远渡重洋、带她看最好的医生、在她需要时扛起照护者的责任。

    她一天写两封信,一封寄到巴尔迪哥报平安、一封寄到海军总部,是关于海军逮捕伊万科夫的抗议信。凯欧提用尽世间一切形容词要西莉尔斯对此别抱任何希望,却又帮她校稿后贴好邮票寄出去。

    最后的终点是北海的北军基地——当然,当时北军的规模远称不上军队,连住所都是废弃的超大型仓库。即使物资匮乏,这里的人也从未让两人挨饿受冻过,也总是给西莉尔斯最好的照顾。

    此行的目的,是一颗将出现在某黑市拍卖会上的恶魔果实。虽说没有得到证实,传言说那是一颗能够解救西莉尔斯性命的果实,手术果实。

    如果真如传言那样就好了。

    "结果又失败了啊?痛死了,早知道就不去了。"

    看着负伤躺在床上的凯欧提,西莉尔斯想说对不起,想说其实你可以不必为了我这么做。她很想活下来,但她的生命不是谁欠她的。

    "西莉尔斯,我想好我要什么报酬作为妳的委托费了,"她还来不及开口,凯欧提便自说自话了起来,夹杂着痛苦的粗喘:"如果我死了… …我不是说我现在会死,我是说有一天……我也没有什么家人朋友,妳来替我处理后事吧!就在妳师母小狸旁边竖个小墓碑……记得带一束太阳花给她,她最爱太阳花了……至于我,妳自己看着办吧……我也不需要谁来……"

    明明痛得连说话都接不上气了,为什么在这时候开口?

    不,错的是她自己,自私的是她,明明知道所谓的"解药"遥不可及,却仍然选择拖着另一个无辜的人下水。就像她那时对革命军们做的那样。

    但她无法克制自己去往前,无法克制自己去追求生命中那些最美好的希望与憧憬。

    "……你已经很累了吧,好好睡吧!"

    用她新得到的——寂静果实的能力,使她的师傅能一夜好眠,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安静一点、再安静一点,别将他吵醒了。这是西莉尔斯跪倒在地板上时心中最在意的。

    事实则证明,寂静果实的能力还是很有效果。她感到火焰正在炙烤她的皮肤,又有一万只蚂蚁啃咬她的骨头,让人难以呼吸。

    这样的痛苦即使过了好几年,□□上仍很难习惯,精神上却也不再恐惧了。更重要的是,就连一旁的凯欧提都听不到她的尖叫及干呕。

    ……至于第二天,她被全北军的人轮番骂了一顿又是另一回事了。

    当然也有令人振奋的事。

    "伊万大人没事!伊万大人现在很安全!",西莉尔斯挥舞着手上由海军寄来的回信,边跑边跳地向其他人宣布。不过不待那人搞清楚状况,她又跑去告诉另外一个人了。

    "凯欧提,伊万大人现在已经脱离海军的掌控了!"

    西莉尔斯高举信纸、几乎能够原地起飞的样子完全不像是病了好几年的孩子。

    凯欧提轻而易举地拿走了她手上的信,"喂,这位小姐,信是寄给我的吧?想不到这个道德沦丧、价值扭曲的时代,连小孩子失去了人和人相处的界线,对长辈……"讲到一半就没有声音了,这当然是西莉尔斯的功劳。

    凯欧提朝她吐了吐舌头,仔细阅读。他可没想过海军那边还真有回音,不过当他看到信底下的署名后,瞬间就相信了。回信的对象虽是她名义上的监护人,但并非随便的官腔,而是认认真真告诉了他伊万柯夫的消息。

    "妳是能够听到信纸在和妳对话,还是能够透过感应看到远方发生的事?信上明明就说她在推进城中失踪了,还能看出她很安全?"

    "伊万大人告诉我,她有一位姊妹曾经在推进城里面挖过很——深的洞,洞里面就像爱丽丝的梦游仙境里一样,她一定是到里面去了!"西莉尔斯一脸笃定,"龙一定也早就知道伊万大人会没事的!"

    "妳是把她说过的话刻在石板上了吗,不然怎么一下就猜到了?"凯欧提说:"总之,她没事就好。"

    "嘿嘿,就是说啊!"

    +++

    距今八年前,16岁的罗与刚成立的红心海贼团航行出海,贝波、夏奇和佩金是海贼团的第一批成员。在出海的前几年,除非逼不得已,他才会使用自己的果实能力。

    即使如此,他们对于手术果实能力有一定的敏锐度,打听到在海燕岛上的"欢乐镇"有一个叫巴克的海贼被几个十多岁的少年打倒了。凯欧提将目标锁定在其中一位岛上的实习医生。在他几乎能够确定他就是手术果实能力者的前一天,那几名少年乘着一艘潜水艇离开了史瓦洛岛,成了海贼。

    ——对特拉法尔加·罗来说,一个赏金猎人的求助不仅可能招来祸端,甚至他们的到来本身,就像是一场无法被信任的鸿门宴。

    一旦吃下手术果实,在眼前的所有人都是敌人。

    西莉尔斯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些。她只知道一个赏金猎人去向一个海贼求助,一不小心就可能落得被海军追捕的下场。

    坐在旅馆床上、看着窗外飘下的雪。西莉尔斯咬着牙说:"就算不这么做,我也可以活下来的。"

    不待她继续强辩,凯欧提在她额头上狠狠弹了一下。

    西莉尔斯揉了揉肿痛的额头,"唔……有话好好说嘛!"

    "活下来?妳觉得自己撑着这样的身体能够活多久?五年还是十年?"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现在的她早已忘却健康的滋味,生存与死亡在她眼中也逐渐化为硬币的正反面。倘若她未在死神的镰刀下奋力一搏,那么她就不算真正活着。

    "那凯欧提,你可以答应我吗?"在整理思绪后,她重新开口:"如果这次没办法成功,就……不要再试了。"

    不对,恳求的语气只会造成反效果……她转而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我才不想要一直过着到处寻求解药的生活呢!"

    "妳这个逆徒,我还得收妳的委托费呢!"凯欧提没好气地瞪着她,或许是相信了她的话,又或许他早已看透了她的逞强,只是不愿戳破。但他最终还是承诺,"……好,我答应妳,如果这次再不成功,我就带妳回巴尔迪可,这样总行了吧?在这里乖乖等我回来。"

    安静已然成为西莉尔斯的看家本领,在热闹的街上跟踪并非难事。凯欧提大概也没想到她会以他教导的潜行技巧对付自己吧!他看似闲逛、随意与镇上的人攀谈,实际上却小心翼翼地接近目标。

    酒吧是个谢绝小孩子的场所,因此她也只能在外守株待兔。接着她看到凯欧提和一群看来年纪大西莉尔斯几岁的少年出了酒吧,旁边跟着一只毛皮族的北极熊。

    西莉尔斯屏住呼吸。

    那群人中身高最高,黑发、带着斑点帽子的少年在踏出门外之时,视线在她躲藏之处多停留了一段时间。

    仿佛已经将一切看穿一样。

    但是接着他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去。她安心地叹了口气。他们远离热闹与喧嚣,往镇外走去,来到一片针叶林中。

    起初看起来相安无事,但黑发少年的动作僵硬、眼神带着警戒。而后场面开始变得越来越紧张——"我说了,我没有你要的东西。"

    "以你的能力绝对能够拯救一个长期被病痛折磨的小女孩啊!"

    她听见凯欧提这么说,看见凯欧提抛弃了他的自尊,毅然决然双膝跪地。

    "凯欧提!"她用尽全身力气怒吼。

    "……西莉尔斯?"

    无视接近一帮海贼的危险性,西莉尔斯走向他们,自认面色凶恶的瞪了那几名少年。凯欧提惊愕地站了起来,"我不是叫妳等我回来吗?"

    "我又没答应你!"

    她当然不可能认为凯欧提打不过眼前那群海贼,但如果现在他们不赶快离开,她害怕难以挽回的事情将会发生。

    "她就是你要我救的人?"

    发问的是那个戴着斑点毛帽的男人。他就是特拉法尔加·罗,那个疑似拥有手术果实能力之人。他身材高大,向下注视她的眼神好似一片虚无。只是好奇,没有同情更没有怜悯。

    不,他不是个简单的人。

    "……不是。"

    "是的。"

    "凯欧提!"西莉尔斯有些急了,她拉住凯欧提的手,往城镇的方向拉扯,"我们走吧,这次和之前不会有什么不一样的!"

    然而凯欧提的双脚一动也不动,坚定地看着特拉法尔加·罗。一旁的船员见状,连忙帮腔,"罗大哥……我是说,船长,我们就姑且帮帮他们吧!"

    "就是就是,那个小妹妹看起来随时都会死……啊!对不起……"北极熊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垂头丧气的道歉。

    但那个男人没有答腔。她心中的焦虑和恐慌逐渐扩大,最终只能口不择言:"我要走了,凯欧提!"

    她往城镇的反方向拔腿狂奔,期待凯欧提会因此妥协。然而尚未等到期待中反应,她便听到响亮的一声,"Room!"

    "!"在她回头的当下,以特拉法尔加·罗为中心,一个蓝色半透明的半球状空间展开了。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又重新站回凯欧提的身边。

    "要我帮助你也不是不行,郊狼当家的。不过嘛,我不会白白救她,"罗指了指凯欧提背上挂着的鬼哭,"听说你背上的这把刀不错, Give&Take,我正好缺一把称手的刀,若是你愿意割爱,我就答应为她动手术。"

    凯欧提眼神暗了下来,脸上的神色复杂。

    "不可能!鬼哭是凯欧提的……很重要的刀,绝对不能给你!"西莉尔斯抢着答道。

    "我问的不是妳。"特拉法尔加·罗挑挑眉,似乎在刻意刁难他们,"如果不能的话就算了,我会当你从来没来这里求过我。"

    西莉尔斯只好看向凯欧提,恳求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凯欧提看了看她,又爱怜地抚摸着刀,确认它刀身上的每一个细节。她曾经看过无数次对方拿着刀暗自伤神的样子,但从没有一次让她这么不安。

    "'鬼哭'的上一任主人已经死了。如果你想要的话,就交给你吧!请务必好好善待它。"

    凯欧提走近那位少年,脸上的笑既苍凉又决绝,像是要亲手要葬送什么一样。

    像是要亲手葬送自己一样。

    "……我会的。"

    罗看着两人,仿佛看到了大海上曾经的一个高大而笨拙的金发男子,带着珀铅病的少年到处走访名医的身影。当然,眼前的两人不会知道。

    就像柯拉先生爱着他那样,这位赏金猎人是真的爱着那个名为西莉尔斯的女孩。

    +++

    半个小时后,鬼哭被交到了那群人手中,由那只北极熊(叫贝波,剩下两人分别唤作佩金和夏奇)保管。他们两人被带到海贼团的潜艇上,由罗给西莉尔斯看诊。

    即使他们是海贼,表现出的态度、以及实力上的差距使凯欧提能友善以待。反观西莉尔斯一离开凯欧提的视线后便露出了真面目。

    为什么事情最后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凯欧提要这么做?难道是因为她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次尝试,他才会这么豁出去吗?

    "妳的名字?"

    西莉尔斯臭着脸,从大衣的口袋里拿出一本手册。

    经历过数不清次数的看诊,有过于复杂的病史和用药纪录,她在凯欧提的协助下编辑自己的就医纪录本。更重要的是避免有心人士以治疗西莉尔斯为借口,对金色药水进行不当的研究。平常她还会乖乖的多给医生问几个问题、交谈几句再拿出来,但是面对眼前的人,她则是连这种客套都懒了。

    罗接过她手中的本子翻看,对她明摆着的敌意根本不在乎。过了几秒,他的眉头深锁了起来。上头密密麻麻全是看诊与用药纪录,光是使用过的止痛药就有近30几种,更别提各式口服药与注射针剂了,"妳有W型肝代症病史?两年前进行过肝脏移植?"

    "对。你要是现在后悔还来的及,不过鬼哭要还来。"

    罗沉住气,继续问:"'捐赠者'那栏打叉是什么意思?"

    "最后面的附录,注七。"

    他翻到最后,果然看到了最后面的三十多条注释。这真的不是某本医学著作吗?

    同一时间,西莉尔斯瞥到了对方拿着本子的手,细长如葱根的五指上各纹着一个黑色的字母

    ——D E A T H ,死亡,死神。

    "我、我要是被你医死了,鬼哭也得还给凯欧提。"

    "医死?",罗挑眉,"妳该不会觉得自己不用治疗也可以活得很好吧?"

    被戳到痛点,西莉尔斯瑟缩了一下,又不太服气地拔高音调道:"至少不是你救,你看起来就经验不足。"

    "这点妳倒是说对了,妳算是我的白老鼠。不过那也没办法,谁叫这世界上有手术果实能力的就我一个呢?"

    "那你还要拿走鬼哭?"西莉尔斯嘀咕。

    "为什么不?别忘了你们求助的对象是个海贼。"罗脸不红气不喘的说:"不过嘛,既然收取了费用,我会尽我所能救治妳的。毕竟我是个医生。"

    他带笑的目光令西莉尔斯不自在的移开视线,感到与那个男人共处一室的每秒都漫长而难以忍受。

    凯欧提没事吧?她知道他嘻嘻哈哈的外表下,失去妻子的伤痛却让他的精神摇摇欲坠。要是连作为慰藉的鬼哭也失去了……他还能够活下去吗?

    他还会想要活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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