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潜水艇上的工作让罗忙得焦头烂额。

    他先是要修补患者的心脏，后面又迅速清理那些人质身上的毒品。等所有事情处理完后，罗匆匆忙忙交待佩金将那些人送到城镇中，他毫不犹豫地用果实能力再次回到打斗的场所，却不见西莉尔斯的身影。一条尚未完全干涸的血滴，从地上拖曳进原本的宅邸。

    罗笃定这是她的血。

    他循着痕迹进屋寻找，果然看见她背对着门坐倒在办公桌前，用半只撕下的袖子压在上腹止血。而地上则有一个小小的深红色浅滩。是肝脏的位置！

    "西莉尔斯！"

    他快步走到对方身边，蹲下来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西莉尔斯转头时的眼神茫然而疲惫。 "受了点伤啰。"她勉强昂起头，撑起地面试着站起。

    这家伙是有自虐倾向吗？罗蹙了蹙眉，按住她的肩道："别动。"

    客观来说，她因参与自己的计画而在一天内受伤两次，自己也要负一部分责任。

    他拿起对方的手，查看她的伤势。在右上腹部靠近肝脏的地方有一处深及肋骨的刀伤——离器官移植留下的伤疤不到一公分，又因大动作而撕裂，黏腻腥红的血不断从伤口冒出。

    "'金色药水'，"罗一面说，一面拿出他预备的纱布替伤口加压止血，"这就是妳来北海的原因吗？"

    "我是因为接到某人的委托，才会来北海处理这件事的。"

    "我不知道郊狼猎人团还会做佣兵的工作。"

    "你不知道的东西多著呢！我可没必要向你解释。"

    罗挑挑眉。就像他也不只是希望打击北海的人贩子这么简单，直觉告诉他，西莉尔斯随口一提的"委托"，背后牵扯的利益也必然盘根错节——委托她的，绝非是普通人。

    是海军？还是□□的势力？但不论是哪种，他的利益至少都与罗是一致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什么她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北海。由唐吉轲德资助的□□，手中正好握有金色药水的配方，他们的相遇既是巧合也是必然。

    "我需要带妳回去缝合伤口。"罗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我自己走。"

    罗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说："这是医生的专业判断，妳没得选。Room!"

    还不到要输血的程度。知道她之前的身体状况，罗不敢大意，带着百般不情愿的西莉尔斯回到极地潜水号。

    手术室经历了一场修补心脏的高难度手术，地板和墙壁上全是喷溅尚未清理的血液来不及整理。但罗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他将西莉尔斯放在另一个干净的手术台上，着手准备缝合伤口的前置作业。

    西莉尔斯注视着一片狼藉，问："那个人贩子怎么样了？"

    "……活是活下来了。"

    "但是？"

    "他失去生命迹象太久，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醒来了。"他拿出一套消毒过后的缝合针。暼见西莉尔斯脸上灰暗的表情，他问道："怎么，觉得难过吗？"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可惜他再也无法为自己赎罪了。"

    她那无用的同情心不知从何而来，但罗可无法发自内心为那种人难过。从他选择那条路开始，就必须为自己的命运负责。

    船体在震动，下潜了。

    "要打麻醉吗？"

    "不了，我不怕痛，保持清醒会比较好。"

    罗开始缝合她身上血肉模糊的伤口。除了每一针扎下去时呼吸变得沉重，她的反应并不大。

    "特拉法尔加，过几天我就会回到伟大航路，鬼哭我下次再拿。"

    听到她把拿走鬼哭说的这么理所当然，罗有些哭笑不得，"金色药水的事呢？"

    "你不需要知道这么多。"

    身为一位集合天赋与经验于一身的外科医生，罗很快就处理完她身上的伤口，"妳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他一面开始收拾手边的器材，一面慢条斯理的说到："事到如今，我可没打算就这么让妳离开啊！"

    "什……"西莉尔斯一阵错愕，接着有些猛地从手术台上坐起，几滴血珠从刚缝合的地方窜出，"我们当初说好的！我达成你的要求，你还我心脏不是吗？"

    罗挑挑眉。以一个医生的立场，他很想要求她乖乖躺好，不过显然现在这么说只会造成反效果。

    "妳先听听我的提议如何？"他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平视对方，"妳想要彻底断绝金色药水的制造对吧？妳在伟大航路所累积的人脉与经验，与我们的力量加在一起，一定可以为互助互利的。"

    沉思片刻，西莉尔斯缓缓开口："我不需要知道那么多……我想这就是你的意思？"

    她的直觉未免过于敏锐了些。

    "但是，不。特拉法尔加，你的话不足以说服我。我可是个赏金猎人，要是与海贼合作的消息被知道了，我还能混得下去吗？"她继续说下去："最重要的是，特拉法尔加，我讨厌你，也没办法信任你，我相信你也是如此。两个有嫌隙的人是无法共事的，懂吗？"

    果然，说服她不是件容易的事。

    "第一，只要我手上还握着妳的心脏，在明面上妳就仍然是我的人质。我不认为人质有何立场可言。"罗翘起二郎腿，更有自信的说："第二，如果我真的讨厌妳，大可不必这么大费周章地向妳提出合作，更不可能放任妳和我的船员交好。西莉尔斯，我不讨厌妳，也愿意信任妳。 "

    他说的并非是场面话。

    他对西莉尔斯的感受有些复杂，因为八年前郊狼当家的带着那个小女孩寻求治疗的样子，让罗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更因为她是寂静果实的继承者，是柯拉先生死去却曾经活过的证明。罗让她成为第一个用手术果实治疗的外人，并且在那之后对她的消息多了几分关注。

    倒不是说这个人在罗心中有多重的分量，毕竟他们在此之前也只有一面之缘。但至少罗并不讨厌她，一点也不。

    虽说相处的时间很短，也足以让罗知道她值得信任了。他手上握有能够大致掌握对方的情报，金色药水的存在则补足了她的动机——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要与她建立平等的合作关系。只有这样才能使西莉尔斯开始相信他，罗也才可以真正放下自己的顾虑。

    "第三，我是手术果实能力者。我不仅能够去除人体内的金色药水，还能达成许多普通医生做不到的事。这个理由对妳来说够充分了吧！"

    闻言，西莉尔斯露出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口中喃喃念到："是啊，手术果实……"过了好一阵子，她都没有再回应。

    "不用急着说那么多，妳的舌头不是被割伤了吗？现在，张嘴。"

    罗为西莉尔斯的舌头上药，接着将她转移到医务室的床上，让她躺下，为她打上有营养液的点滴。

    "那么，我走了，好好休息。"他一面脱下手套，一面说道："希望妳能好好考虑我的提议。"

    待到明天，今天发生的事必然会被登在报纸上，附带赏金猎人西莉尔斯被他们作为人质带走的消息。对罗来说，世人怎么看待他并不重要，这份报导最后会落入谁的手中才是重点所在。他从未想过回头，他会抓住眼前的机会，一步步去完成他的目标，即使是条不归路，他也在所不惜。

    这个提议亦是一场豪赌：

    第一，他赌在西莉尔斯背后的委托人不会让她拒绝这个提议。

    第二，他赌西莉尔斯本人也不会拒绝。因为无论再怎么讨厌他，她对他也一直心怀愧疚。

    他不过是利用那份愧疚感罢了。

    ＋＋＋

    第二天。红心海贼团暂时在附近一座无人岛停靠、修整。

    "海胆，你去吸引它的注意力！贝波，到它的正面攻击！"罗命令道。

    "了解，船长！"

    停靠在岛上的潜水艇被一支特大号的鲸鱼袭击。船员们在船长的指挥下，拿起武器与庞然大物打斗。

    "各位，等等晚餐时，鲸鱼肉的份量要按照你们出的力分喔！"

    "不行！要按照辈分才对啦！"贝波抗议道。

    过了没多久，原来凶恶狂暴的海中野兽，在他们的攻势中败下阵来，随着贝波的一记必杀一命呜呼。罗在一阵欢欣鼓舞中转身离开，才发现西莉尔斯在他们后面，一手抓着点滴架靠在墙上微笑看着眼前的画面。

    她短暂地与罗对上眼，随即忽视他，径自向船员们微笑挥手。其中几位船员立刻围了上去。

    待他们问候完，罗走上前，告诉船员们："你们先把鲸鱼拿去处理吧，我和安眠当家有话要说。"

    西莉尔斯挥手目送船员们离开，收敛起脸上的微笑，"怎么，看我与你们船员相处得那么好，嫉妒我了？"

    "我没那么无聊。"他递给她一张书页大小的白纸，"我参考了妳在八年前留下的数据，对人质们体内的药物进行了分析。"

    "……我都忘了你有我的血液样本了。"

    这下子无论她愿不愿意，他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他开始对这份报告进行解说："他们大部分服用的并不是'金色药水'，而是一种名为NHC10的兴奋剂。除了少数人身上的是金色药水，然而和妳八年前身上的药物反应有些不同，安眠当家的。"

    "据我所知，真正的金色药水在我的国家灭亡前就绝迹了。现在的版本更有可能是采集到相关原料后进行复刻的。"西莉尔斯思索道。

    "综合我们现在的资讯，做出这种事的一定是势力横跨伟大航道与北海的犯罪组织。妳有怀疑的对象吗？"

    "那你有怀疑的对象吗？不，应该说：你的目的是什么，特拉法尔加·罗？"

    她抬起头，一双蓝眼睛就像她的主人一样，看似温和实则深沉。目的？他早就猜到对方会这么问了。只不过一切都在过于遥远的未来，又岂是他三言两语就能解释的？

    "我没办法对妳坦承，不过我可以向妳保证，我对经营地下产业没有兴趣，也不想伤害无辜的人。"罗淡淡地说。 "如果妳发现我说的不是实话，妳随时可以单方面解除我们的合作关系，怎么样？"

    她移开目光，将视线聚焦于甲板上的船员。良久，终于松口道："我还有一个条件：在与我合作的期间，你必须去除我们见到所有人体内的'金色药水'。"

    "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罗挑眉笑了笑，伸出一只手，"那么，请多多指教，安眠当家的。"

    西莉尔斯没有握住他的手，"先将武器和电话虫还我吧，我需要向我的同伴们报平安。"

    一旦遇上罗，她平时的友善便会消失殆尽，这点他深有领会。

    只是与罗曾接收过那些嫌恶的、恐惧的、想置他于死地的神情相比，这孩子坦坦荡荡的不悦都显得富有人情味了起来，"了解，跟我来。"

    罗带着西莉尔斯到书房。自从船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船上的几个房间被打通作为男生寝室，而书房似乎就多加上一座沙发床，兼当作他的卧室了。

    他打开了上锁的柜子，将电话虫递还给了她，然后是在昨天治疗时就被顺便收走的武器。在西莉尔斯瞥见自己规律跳动的心脏时，他再次锁上柜子。

    反正心脏除了维持生命外没有其他用途，只要特拉法尔加的承诺仍算数就够了。她立即拨号给郊狼猎人团的船只"凯尼德号"，手指因紧张微微颤抖着。

    "喂？"接电话的是他们的船厨。

    "海伊娜，是我，西莉尔斯。"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故作镇定地说。

    电话虫的嘴巴慢动作张成了O字型。大感不妙。

    "大家！小西莉！打电话回家了！"

    听见她的吼叫，她捂住耳朵。数人的脚步伴随着喊叫声轰隆隆传来。

    "西莉，我们好担心妳啊！"

    "我们看到今天的报纸了。"

    "怎么现在才打来？没受伤吧？"

    "等一下……"西莉尔斯急忙道。同伴们情绪激动再正常不过，但她可没办法一次回答这么多话。

    花了一段时间安抚他们，并且再次忏悔过后，她才让他们把话筒交给凯欧提。

    "喔，西莉尔斯啊！"凯欧提接过话筒，爽朗而带点沧桑的声音传来："妳和妳的'童年阴影'相处得如何？"

    "……特拉法尔加·罗不是我的童年阴影。不对！我没有童年阴影！"西莉尔斯弱弱地抗议。

    "不过，妳没受伤吧？"海伊娜有些担忧的问道。

    "嗯……当然了。我是说，只有一点小擦伤。"

    嗤笑声从书房的另一边传来。西莉尔斯瞪了特拉法尔加一眼，顺手加了道"隔音壁"，将他恼人的声音隔在外面。

    "谁要妳每次都这么冲动，这次终于踢到铁板了吧！"

    众人的大笑从话筒另一端传来，似乎把她拉回伙伴们的身边，起到了放松的作用。万幸的是凯欧提就像乌鸦转述的那样，表现得很正常，似乎已经认定她会平安无事了。

    "随你吧。我打这通电话是为了汇报，计画有变：特拉法尔加知道'金色药水'的事了，提议与我合作，我答应了。"

    "啊？"海伊娜的惊呼从话筒传来，"为什么啊？我记得妳很讨厌那个海贼吧？"

    "是因为不想回来交检讨报告吗？"

    "对喔！我还要写检讨报——这不是重点！"西莉尔斯转回话题，"这和我喜不喜欢他没有关系。要是有人因为金色药水受害，那么我们只能求助于他，毕竟伊万大人……"

    另一头心照不宣的安静下来。

    她深吸口气，驱赶无用的负面念头，"总之，我要在他的船上再当几个月的人质了。"

    答应特拉法尔加的提议真的是对的吗？如果想要鬼哭，时间理应还很充裕，她不必非得在这次成功。问题不在这里。

    因为革命军对厄里斯与金色药水的了解，这次他们理所当然的决定投入调查这背后的势力。然而，他们的事业版图逐渐扩大，人力与资源也随之吃紧，若再将多余的力气投入调查工作，无疑是雪上加霜。

    最重要的是——手术果实，他身上有能够拯救数以千计人民的能力。

    无论是为了同伴还是为了更远大的目标，她只能把筹码押在一个对自己有所隐瞒的海贼身上，"如果认为我的决定不妥的话——"

    "别这么紧张兮兮的啦！"凯欧提打断了她，"这件事本来就是由妳全权处理，既然妳决定这么做，就那样吧！"

    这句话像是给她打了一剂强心针，原本内心对自己判断的质疑也没那么强烈了。

    "我可是很欣赏那小子的，妳可别欺负人家啊！"凯欧提半开玩笑地补充道。

    "我才没……算了，还有件很重要的事，"西莉尔斯停顿了一下，整理自己的思绪。因为她接下来要说的无疑是颗震撼弹，"我在这次与红心海贼团的围剿行动中，见到了在'厄里斯大爆炸'死者名单上的人。"

    "什么？！"电话虫跳了起来。

    "妳是去找通灵师了吗？"

    说话的是凯欧提。她扶了扶额，"……我还是直接找其他人谈好了。"

    挂掉电话，她重新拨通了电话虫，"喂？我有消息要汇报，喔喔，任务代号是'愚人金'。"

    "调查的结果如何，西莉？"

    "已经确认了，'金色药水'果然在进行使用。"西莉尔斯回道："这下子，不得不展开调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