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残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百里遥经过鹤鸣原,到达了山鬼镇。

    一个长相颇为娇艳的女孩领着百姓们与伏尸鬼厮杀。百里遥一眼便看出来,她是狸花猫妖。他们应该已经打了很久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说不出的疲惫,伏尸鬼却依然凶猛。

    百里遥站在屋顶上,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手缓缓向内合上,水从四面八方飞来,环绕着少女,像江南的绸,又像皇城舞女肩上的缎,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水向百里遥聚集,又不约而同的,散向各处。水,在百里遥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它是活泼的、汹涌的,向伏尸鬼流去。

    水绕过伏尸鬼的颈窝,划过他们的脸,轻抚着,宛如柔情似水的女子,在亲吻着她的情郎。百里遥使的是温柔刀,伏尸鬼们,在水流柔和的汹涌里,一个接一个的,死去,消散。

    百信们看呆了,不自觉的放松下来,武器从他们手中慢慢滑下,他们在如绸似缎的水里沉醉。

    “嗙!”的一声,武器掉落在地上,把他们惊醒了。他们清楚的看到,月光下,屋顶上站着一个少女,水流环绕着她,讨好着她,亲吻着她,少女什么也没做,就站在那里,恍若神明降世。

    一个带头的想要跪下,其他百姓也纷纷要朝少女下跪,他们的膝盖还为碰到地面,就被那泛着微光的绸缎轻轻托起。

    百里遥淡淡道:“生于世间,唯天地父母二者可跪。而我,只是你们一起杀鬼的人当中的一员。你们不该跪的。”

    狸花猫妖向百里遥抱拳行礼,而后深深的鞠了一躬,态度恭敬,道:“神明降世,为我山鬼镇平难,我等感激不尽。”

    说着,狸花猫妖就要跪下,百里遥抬手,水流将猫妖扶起。

    百里遥眼前这个娇艳的女孩,歪着脑袋,逗她道:“我刚刚说话你没听清吗?”

    狸花猫妖一脸恳切的看着百里遥,道:“神明大人,求您去救救我的主人,她和一个很厉害的人打起来了。”

    闻言,百里遥正色道:“在哪儿。”

    猫妖伸手往后一指,是一片看起来黑俊俊的森林。

    “你不要担心,我现在就去!”几乎是瞬间,百里遥在人群里消失了。

    百里应祈被困在勾吻树里,树枝绕着她的身体,越收越紧,同时,她的生力也被树枝慢慢吸走。勾吻树又叫绞杀树,被它缠上,时间一长,无论鬼神,通通都会窒息而死。

    她缓缓召出绞杀树的水,树枝在吸食她生力的同时,她也在吸收树里的水分。

    山鬼远远的站在辛夷木车上,静静的看着这一场人树博弈。赤豹躺在木车旁,无聊的玩着自己毛茸茸的细长尾巴。

    树被彻底吸干了,百里应祈拨开缠住身上的树枝,拍了拍手,颇为不悦的说道:“山鬼前辈,这算见面礼吗?”

    山鬼没有说话,将手中的藤枝甩向百里应祈。

    藤枝还未碰到她,便被吸成了藤干儿,水分在百里应祈的手里,变成了一团活跃的水球。百里应祈不屑一笑,将水球轻轻一推,水球在空中发散成许多根细长的针,向山鬼刺去。

    山鬼依然站在辛夷木车上,一动不动,衣裙上挂着的松萝轻轻飘起,像倾泻而下的青色瀑布。数以万计的水针向她袭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了,两人对峙着,看起来云淡风轻。但是,山鬼是处于弱势的,水针正在慢慢向她移动。

    赤豹弹了起来,尾巴直直竖起,准备向百里应祈发起进攻。

    它正欲攻击,一只有着同样赤色毛发的豹子,突然出现,拦在它面前。是狰,两只豹子身量差不多,但是,狰有着非常丰富的实战经验。他们压低脑袋,向对方发出警告似的低吼。赤豹率先动手,抬爪扑向狰。狰一把将赤豹甩开,继而冲向它。将赤豹抵在地上,前爪死死压着它的胸脯,不让它有起来的机会。赤豹伸着脑袋,猝不及防的,咬向狰的脖子,狰快速往后一闪,让赤豹扑了个空。两只豹子蓄势,冲向对方,谁也不让谁,用尖锐的獠牙发疯似的撕咬着对方。

    忽然,土里钻出许多藤蔓,快速的生长,将百里应祈死死缠在地上,动弹不得,她笑道:“看来我还是比较喜欢速战速决。”

    拳头收起,用力一握,瞬间,把藤蔓吸干,没了生气。

    数万水针被百里应祈召回,和刚刚从藤蔓里吸出的水一起,融合成了一个更大的漂浮着的水团。

    这一次,水球在百里应祈的手中铸成了一把锋利的剑,一个回旋,剑如同刚才的细针一般,甩向山鬼,比起细针,剑的力量和速度都快了不少,一击让山鬼的辛夷木车连连后退。

    百里遥忽然挡在了山鬼面前,用手抓住了刺向山鬼的剑。百里遥摸着手中的剑,盯着百里应祈的眼睛,语气轻蔑道:“我一走你就作妖?”剑在她水中化成水,透过指缝流掉了。

    百里应祈转身欲逃,百里遥一个闪现,拦在她面前,强忍着怒气,说道:“别走啊,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杀息尘的。”

    狰甩开赤豹,畏畏缩缩的对百里遥张了张嘴,很小声的冲她吼了一下。

    百里遥气得笑了,“带这么个小宠物来打架?”抬手,一把将狰甩到一旁的榕树上。

    百里遥一步步走向她,百里应祈倒地,化为一滩死水。转头,发现狰也逃走了。

    百里遥踹了那滩水一脚,又气又恨道:“该死!”死水没有溅起水花。

    百里应祈逃了,山鬼再也忍不住,低头,吐了一大口血。阿狸急匆匆的赶来,看到主人这样,小狸花心疼极了,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诺。”山鬼抬头一看,少女的掌心里放着一颗松子。

    百里遥一本正经的说道:“吃吧,包治百病。”

    山鬼推开阿狸,吩咐她去拿些浆果来,这些做完了,才虚弱的说道:“多谢。”

    百里遥翻翻找找,摸遍全身,才找到九颗松子,明明偓佺给了她一大把的,现在怎么才这么点,许是打架的时候抖掉了。少女将这九颗松子都交到了山鬼手上,说道:“都给你了。”

    狸花猫妖抱着一团绿绿的东西走来了。“给你。”她把绿包裹塞到百里遥手上。

    狸花猫妖一脸诚恳的对她说道:“这是我家主人感谢你的。”

    百里遥接过包裹,打开一看,原来是芭蕉叶包着的浆果,山楂、酸枣、红醋栗、桑葚、高粱泡。这些山里小孩儿的最爱。百里遥没见过这些东西,在她眼里,这些和宋知声首饰盒里花花绿绿的小珠子没什么两样。

    但是她还是收下了,一脸开心的对她们说道:“这些果子看起来很好吃。你们先忙,我告辞了。”

    少女消失在她们面前。

    狸花猫趴在山鬼的腿上,道:“主人,你说刚刚那个神仙到底是谁啊?”

    山鬼轻轻摇了摇头,道:“不知。”

    阿狸抬头望着主人,激动的说道:“她的演技,太差了。我一眼就看出她没有吃过浆果。”欢快的摇着尾巴,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情。

    山鬼在想别的事情,想的出神,没有听见阿狸说的话。

    “主人?”狸花猫妖见自己主人出神的望着木车,叫道:“主人!”

    “嗯?”山鬼反应过来,偏头看向阿狸,郑重其事的说道:“阿狸,我交代你的事情,你做了吗?”

    “都搞定了,姜道隐那小子投胎去了西境。待他长大一点了,我就把他绑到山鬼镇来。”

    山鬼抬头看着月亮,说道:“他能顺利进入轮回,我已经很知足了。”自嘲的笑了笑,道:“剩下的,随缘吧。”

    送给百里遥的东西,拿跟结实搭不上边的芭蕉叶装着,真不是个好的选择。

    百里遥连森林都还没走出去,叶子就被路边沿伸出来的小树枝划破了,山楂、醋栗滚了一路,等她发现时,果子已经掉了快一半了。

    没办法,她停下来,抬手捏了个水做的罐子,把幸存的野果子统统放了进去。这些浆果,泡在水里,泛着鲜亮的光泽,显得更诱人了。但是,百里遥不为所动,她压根没吃过,不知道它们是什么味道。

    这林子又大又密,走了许久,百里遥都没走出去,她轻轻一跃,跳到一棵榕树上,山鬼镇下,一片汪洋,和她上一次来时完全不同。

    江面烧起来了,上面燃着大大小小的火焰,映得水面金灿灿的,好像星辰掉落下来,融化在水中。一朵朵莲花浮在水面上,摇摇晃晃,做的精巧无比,栩栩如生。除了莲花,江面上还漂着些像人一般穿着白衣的东西。

    百里遥脚踏过树梢,不一会儿便越过森林,来到了江面。

    那些白色的东西,是江伥,也就是水鬼,生前被水淹死,死后化作江伥漂在死去的江上,呼唤过路人的名字,回应的人就会被溺死。

    百里遥一到,它们便前呼后拥,呼唤她的名字。少女没有理会,挨个找着,看看莲花里有没有还活着的。它们先是小声呼唤,后来声音越来越大,有的江伥甚至直接扯着嗓子,对她喊道:“百里遥!”(这鬼生前一定颇为泼辣)

    百里遥不耐烦了,甩手激起一阵数丈高的浪,将江面上的江伥全部卷了进去,精准打击,让它们在这个地方又被淹死一次。这下没鬼烦她了,少女一跃而上,升到半空中。望着下面的一朵朵莲花,在一朵大莲花里,发现了一个昏迷的小女娃。

    少女捻指施法,将小女娃连同莲花一起,卷入水团里,带走了。

    天还未亮,百里遥到达乌城。确认乌城一切无恙后,将小女娃放在阿婶家的院子里,又把浆果都堆在桌子上,离开了。

    一整晚,百里遥都辗转于南境的各个城池里,将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清了个干干净净。少女这一晚见过的鬼恐怕要比御水阁的书馆里记载的还要多,百里遥觉得自己可以去写一本《百鬼录》了。

    南境处理的差不多了,百里遥顺道去了东西两境,帮钟离昧颜辞镜这两位外行神仙平了水患。

    一夜之间,夫诸国又归于平静。

    池鹤春又失眠了,自从师尊走后,他再没有睡着过。百里遥一到院子里,他便发觉了,待他出来,少女已经离开了,留下朵大莲花盛开在院子里。

    少年凑近一看,莲花里,有个小女娃。池鹤春跳进莲花里,小心翼翼的把她伏在背上,跨过层层莲瓣,悄悄往自己房间走去。少年一个不小心,踢到了墙边的凳子,“噔!”的一声,把白鹤吵醒了。

    白鹤推门出来,发现池鹤春背上趴着个小女娃。两人什么话都没说,白鹤抢先到达床边,掀开被子。池鹤春把小女孩轻轻的放到床上,替她把被角掖好。

    待池鹤春转身,房间亮了起来,白鹤手里多了根燃着的蜡烛。

    白鹤突然看向女孩儿,不冷不热的说道:“是她?”

    借着烛光,池鹤春细细打量着她,这是在夫诸河上摆渡的小女孩儿。

    池鹤春先前已经替她把过脉了,无甚大碍,只是过度疲劳,累晕了。待休息好了,她便会醒来。少年示意白鹤回去睡觉,他看出来了阿絮根本没有睡着,但他还是让白鹤回房间去。

    白鹤什么也没说,浑浑噩噩,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师尊死去的场景再次浮现脑海,他和池鹤春一样,在师尊走后,再没睡着过。

    池鹤春轻轻的关上门,独自一人走到院子里。秋深了,夜里的风刮着,吹着,少年感到有些冷了。从鹤鸣原走后,以往,在这样失眠的夜里,鼠怪都会出现。他爱听的、不爱听的,鼠怪都会多多少少跟他说上一些,让寂寥的夜多些热闹。现在,连它也离开了他。

    孤独的夜里,少年的思绪飘了很远,是谁带给了他们离别和痛苦?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少年想了很久,想不明白。

    天渐渐亮了,少女的神力消耗太多,回到乌城时,已经飞不起来了,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一步一步走向阿婶家。到门口时,少女体力不支,倒下了。

    少年眼疾手快,在她落地之前,伸手托住了她。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池鹤春鼻子一酸,突然很想哭,可是眼泪已经哭完了,哭不出来了。

    他抱着少女,走进房间,将她轻轻放到小女娃旁边,找了条毯子,盖在她身上。

    窗外一束阳光照进来,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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