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滚烫的温度从手掌的皮肤下源源不断地传来。我觉得我现在的表情肯定很难看,毕竟里包恩可不是普通的小婴儿,我甚至想过他可能遭受敌袭,或者哪天突然原地消失不见,却从未预想过他突然生重病的可能性。

    检查了身体其它方面没事,我迅速把他抱进怀里。正想往医院赶,却蓦地想到现在差不多是通勤的早高峰,就算打的过去也会堵车,便先赶紧把小孩抱回床上,脱掉他的西装三件套,免得热量散不开,再给他换回薄薄的斑点睡衣,盖好被子。

    “先物理退烧……”我从冰箱底层掏出独居备用的冰袋,再抽了条干净的毛巾,想到小孩子退烧需要的注意事项好像和成年人不一样,一时脑抽急得在客厅转了两圈,“先干什么来着,敷额头?退烧药不能随便乱吃……等等!我个傻子。还没量体温。”

    说着说着,忽然想起我好久没发烧了,又原地急转了一圈,“我家体温计呢?!”忘了放哪里了!

    总而言之,先降温应该没问题。

    我用冷水打湿毛巾再拧干,叠成方块,接着在上面放上冰袋,轻轻敷到里包恩额头上。他的呼吸还是又热又急促,脸特别红,而当我坐到床边微微弯下腰,叫他的名字时,那双黑眼睛似乎朝我瞥了过来。

    看来是有意识,那我还可以放放心。

    印象里,我在搬到这里时有个盒子专门放家庭备用药,翻找了一下,幸好真找到了一个还没拆封的口腔体温计。

    我拿着体温计坐回去,甩了甩。里包恩烧得连自主张嘴的力气都没有,我就只能轻轻扒开他的嘴巴。他口腔里不断呼出的灼热气息扫过手指,我用拇指顶起小孩湿漉漉的潮红的舌尖,将体温计放到舌头底下。

    趁着量体温的五分钟时间里,我再去烧了点水,装了个热水袋塞到被窝里,让他发寒的脚至少能暖和点。也顺便跟领导请了半天假。都差不多搞定之后,才搬了个板凳坐到床边。

    摸摸脸,还是偏烫,不过比刚才好一些了。

    摸摸手,和脚一样也在发冷,裹进掌心里搓一搓,应该还能促进血液循环。

    最后,我把手伸进他睡衣领口里,拿手背试了试腋下附近的温度,发现不会闷着,便安心地替他理好睡衣的褶皱,掖了掖被角。

    这小鬼,之前还说不会掉链子。

    不过我也无法确定病因,虽然算着日期快要入秋了,但目前也还没有降温,难道是晚上踢被子着凉了?吃了什么东西?还是魔法婴儿族的遗传病之类的?

    只是这回没听见里包恩开口警告我不要乱想东西了。

    “……对了,还没吃早饭。”我嘀咕着,抓了抓头发,拿起手机谷歌搜索小孩发烧该怎么办,“这种情况能喂什么东西吗。做点流食……啊,还是赶紧就医吧。”

    别看我这人懒,其实我一向把自己身体照顾得很好,已经很久没生过病了。因此我实在没什么经验,更别说照顾病人。

    这下真是养孩子体验卡了。

    差不多过了五分钟,我拿出里包恩嘴里的体温计,定睛一看,便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36.9℃。

    这不是正常体温吗,体温计过期失灵了?我飞快抓来刚拆掉的包装一瞅。不可能啊?没有损坏的话通常可以用很久的,我买来充其量也不过一两年吧。

    倏地,一道乏力的、低哑的童声响起。

    “……不是。”

    我放下包装,手掌探进被褥里,握住小孩柔软而泛凉的手。“里包恩?”

    里包恩看上去有点力气了。即使脸颊依旧烧着虚弱的红,他乌黑的眼睛也近乎清醒地、平静地盯着我看,与往常的神情一模一样。

    “不是真的发烧。”他说。

    所以去医院或者吃退烧药都没用。

    我听出潜台词,点点头。就算暂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至于擅作主张,只是开口确认道。

    “那额头贴着冰毛巾会舒服点吗?”

    刚才说完一句话仿佛花了大半精力,里包恩没有答复。我担心着普通的降温措施会不会适得其反,接着补充:“能缓解的话,动一动手指。”

    不久,小孩的手指微微一动,痒痒地刮过我的掌心。

    我微妙地松了一口气。也就是说物理降温还是有用的。至于为什么说不是真的发烧,就只能先等里包恩恢复过来。

    看他那样子应该对自己的情况心里有数,用不着我瞎着急。小婴儿的一只手被我捂热了,我便再伸去搓搓他另一只手。如临大敌的紧张舒缓下来,我总算有心情跟他开开玩笑。

    “那你好好休息,我在雇佣童工时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以前隔壁家小孩也老是三天两头地发烧。”我放慢语速,替病人捋了捋他被冷汗打湿的卷鬓发,“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大家的难处都能理解,算你带薪休假。”

    里包恩的呼吸已经没有最初突发时那么急促,但肯定没办法回嘴。我见他这么快就有所好转,微蹙的眉头也慢慢松开,像抓到他弱点似的带着揶揄朝他笑。里包恩只是安静地看着我。到底是他病了,没有威慑力了,我居然丝毫没觉得后背发凉,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全感。

    旋即,我想起还要弄点吃的,问道:“你有力气吃东西吗?今早想吃点什么?”

    可怜的病患张了张嘴。我把耳朵凑过去。随着闷热的气息轻轻扑洒在耳畔,我听见里包恩说:

    “我要吃法国鹅肝马卡龙和奶酪披萨。”

    我:“……”

    谁家好人一大早吃这些啊!区区员工餐你还想吃个大的!

    当然,最后我不负众望地煮了碗粥,把里包恩扶起身靠在床头,拿着调羹一口一口喂,因为吞咽慢,喂了好久才给他喂饱。收拾碗筷后,小朋友已经乖乖躺回被窝里,我把重新拧过冷水的毛巾敷到他额头上,手背贴了贴他的脸蛋:热热的,没那么烫了。

    等里包恩睡着,我才感觉到一点饿,随便吃了点速食。

    带小孩果然很麻烦,我觉得他病好了之后最好积极为我抛头颅洒热血。当然这只是修辞手法,还是不要真的抛头颅洒热血了,不然我的精神也会受到伤害。

    但想了想又算了,我本来就没什么非要他额外为我做的事,雇他只是因为想要人身安全可以得到妥帖的保障。除去雇佣关系,里包恩就像一个神秘又有趣的朋友,我喜欢看到他可爱地笑起来的样子,因此才会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

    如果可以,他还是健健康康的比较好。

    我在床边守了他一会儿,屈起手指,很轻地蹭了一下小孩的脸颊。接着起身到客厅,坐到茶几边打开电脑。

    虽然请假了,但工作只会堆在那边,不会少掉。这就是社畜的奥义。

    ——

    中午,我叫醒里包恩喂了些吃的,就准备去上班了。

    毕竟我待在家也没什么事,里包恩又不愿意让我抱他去卫生间上厕所,我也没有强人所难的爱好,那就让他自己解决去吧,真不知道这家伙小小一丁点还在害羞什么。我难得如此体贴入微地照顾人,他应该珍惜。

    说起来,习惯了脚跟后面跟着个小豆丁,我一个人通勤竟然真有点感到无聊。

    到了公司,我回复了几个同事的关心,便坐在工位对着文件和电脑一顿猛干。把材料打包压缩发给领导邮箱后,我捧着温水杯发呆,回过神时,我发现自己还向后看了眼储物柜。

    柜子紧闭着。我闲得没事干,打开它看了一眼,只有普通的杂物。

    不知道里包恩之前是做了什么机关。

    我叹了口气,重新锁上储物柜,同事正好干完活,正伸着懒腰看到我摸鱼。她关切道:“怎么了,叹气容易变老哦。”

    “我倒也不年轻了。”

    我坐回椅子上,故作轻松地回道,顺带模仿没牙的老人慢吞吞地嘬了一口温水。

    同事笑了:“才几岁啊,婚都没结就说老。”

    另一边的同事也探过头来,“你真别说,同样的年纪,我以前有个同学已经结婚生子了,但看起来就是比没结婚的要显老。”

    “毕竟有了家庭之后很多事要操劳啊……我也不想结婚,只是我妈老催我。”

    “我家也是。我前一阵子还被押送去相亲了。”

    “诶……好惨。”

    听着同事闲聊,我又抱起水杯喝了两口。公司的电脑屏幕散发着无趣的荧光,盯着盯着就神游了。

    里包恩现在好点没有呢。

    临走前我在他小手机里设了我的紧急联系人,叮嘱他如果恶化了就打我电话。现在手机静悄悄的,什么消息也没有。应该不至于会糟糕到连拿手机的力气都没有吧?

    嗯,乱想也没用。按逻辑来,我走的时候,他已经能自己用手肘撑起一点上半身了,说明状态是在慢慢恢复的……等等,万一被寻仇呢?

    等一下,不能乱想。里包恩不笨,相反他非常聪明,也很强,我用不着担心这个。

    说是这么说,但仔细一想他现在浑身乏力的状态再强也强不到哪去啊。

    我挪着鼠标,随意在桌面刷新了几下。

    今天早点下班回家好了。

    于是,下班前十五分钟我就开始收拾东西。由于我向来是加班大户里的一员,同事还挺惊讶的,问了我今天怎么一反常态。我诚实地表示我家小孩生病了,得赶紧回去照看,她们就了然地说了点希望快点康复的吉利话,接着缩回脑袋继续工作。

    我们部门一直都很忙,和领导也有关系。不像隔壁野末前辈带的部门都是准点下班,平时也没什么加班任务。

    在心里又默默诅咒了一下上司,我提起包,几乎是小跑着出了公司。

    摸鱼时我给里包恩发了几条消息,到现在还是未读状态,虽然可能是睡了一下午,但我心里不免还是会泛起一点点忧虑。路上路过鲷鱼烧的摊子,我略微一想,买了两个咸口味的打包提走。里包恩要是有胃口吃是最好,不想吃我也能直接当晚饭了。

    如此一边盘算着,我一边提着袋子赶回家,飞速上楼,拿出钥匙迅猛地打开门,直接与客厅里站着的人四目相对。

    “……”

    空气凝滞了一秒。

    我握着门把手,维持着推开门的动作,因为赶得太急了,缺乏运动的身体还在给我有点狼狈地喘着气。我觉得大概是路上风吹得脸僵,所以我现在才面无表情地木着脸,将手把一松,屋门吱呀一声缓缓靠墙。

    站在茶几边的黑发男孩在我开门时转头看了过来。他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皮肤很白,浑身上下只在胯间围了一条白浴巾,头发擦了半干,鬓角蜷曲地打着卷,但仍然有残留温热余温的水滴从发丝滴落,落在颈肩、锁骨,滑过他裸露的上半身。

    男孩背后正是敞开的浴室,而他手里拿着里包恩的手机,刚才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看着他那双乌黑的眼睛,以及熟悉的鬓角,后知后觉地感到累,人一歪,肩膀靠在门上缓了几口气,忽然有种在荒唐到做梦的错觉。

    但肩上的包与手里提的鲷鱼烧的重量都无比真实。

    我万般吐槽欲在嘴边过了一圈,到最后,还是向他展示了一下我手里的食品袋,姑且先冷静地发出邀约:“我买了鲷鱼烧,不是甜口的。你吃么。”

    里包恩在我一声不吭消化信息量的几秒钟里已经老神在在地放下了手机,我瞥到屏幕好像是聊天界面。

    “当然。”他开口,嗓音仍有点哑,虽然还是像小孩,但变得沉得多,不那么可爱了,“还有,你打算在门口站多久?”

    多站一会儿怎么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妖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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