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里包恩一离开,我趁所有人不注意,动用这辈子最快的手速把番茄酱涂平,然后一边侧耳听着同事和客户聊天,一边偷偷掏出手机。

    就像在高中上课时偷看手机那样,我把屏幕放在桌底,一手还放在餐桌上捏着筷子,垂眼一瞥。

    在我早上主动发的一条“下飞机到了给我发消息”之后,跟着未读消息两则——

    来自保镖:【到了】

    附赠一张坐在海边咖啡馆靠窗位置拍摄的照片,蓝天白云沙滩大海,光线充足,简洁的桌子上靠近拍摄者的位置静静地摆着一杯意式浓缩。随手一拍就很ins风。

    如果我有看到的话,一定会吐槽回复一句“都说了下飞机给我发就行了,不准在我工作的时候给我发你在享受的照片”。

    然而我许久都没看一次手机。

    毕竟有急事的人会打电话,而我在这种出差时间基本会把消息震动都关掉的。

    于是,距离这一条讯息后,过了四个小时,大概在我回酒店洗澡的时间点,保镖又多发了一条。

    【又被绑架了?】

    他明明猜得到我在上班啊!我手腕的疤还没消呢,不许拿这事调侃我!虽然我也没有很介意就是了。

    我单手操作,迅猛地发送了一个沼跃鱼无语的表情贴纸,随即收起手机;想了想,又觉得反击力度不够,划开锁屏噼里啪啦再打了一句:

    【被绑架了。还有一个可怕的店员在看守我。速来。】

    消息一经发出便显示已读。我吃了一口蛋包饭,等上几秒,对面的回复就弹了出来。

    【保镖:是吗,听起来像个备受尊敬的传奇人物。】

    我:【少来】说到最后又在自夸!

    【保镖:店里很忙,不回了】

    别说得好像我缠着他聊似的。话说回来,里包恩难道真的在这里打工了?

    我对于员工身兼数职感到难以相信,正巧饭局到开酒的环节了,野末前辈为客户倒酒之际,特意为我解释了一番我不能喝酒的原因。我的喉咙仍然干痒着,被这么一提,仿佛触发身体条件反射般忍不住捂着嘴,避开餐桌咳嗽两声。

    “……非常抱歉不能陪各位尽兴。”我嗓音嘶哑道。

    “没事没事,倒是生病了还坚持工作,实在是了不起啊。”甲方女士爽朗地摆摆手,优雅而矜贵地举起高脚杯,“那么,这一杯祝友寄小姐早日康复,各位也健康顺利。”

    我以茶代酒敬了一杯,等大家都热闹地过了一巡,我再表示去上个厕所,戴上口罩,适时离席。

    镇静地合上门,我一转身,便猛地撞见一旁候着的小男孩服务员。

    “ciao。”

    “ciao个鬼啊!”你现在还是日式店员吧!

    除了这崩人设的一声招呼,他仍然泰然自若地微微抬头望着我,与一般店员一样,两手乖乖地交叉放在身前;看起来有点扎手的黑色短发如同一只小刺猬,却被柔软蜷曲的鬓角恰到好处地软化了整个人冷硬的成分,更添几分异域的古典风趣的味道。

    里包恩沉浸式剧本杀道:“这位客人,你有什么需要?”

    总觉得他要使坏了,所以我不能让他得逞。

    我没什么表情地说:“抱歉,厕所在哪?”

    “在我左手边走廊的尽头,两次右转就到哦。”

    “能请你带个路么?”

    “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你明明闲到我一出来就能看到你!”我吐槽。

    里包恩:“我只是恰好路过,真是个令人头疼的客人啊。”

    我:“你才……咳咳!”

    一时说了太多句话,喉咙深处登时爬上几分难以忍耐的瘙痒。我及时抬手闷咳了几声,接着犹如魂魄骤然被抽干了般,没精打采地化作苍白的纸片人。

    “算了,我自己去找。”

    里包恩这小坏蛋反而翘起嘴角,一改态度道:“突然没什么事了。请随我来吧。”

    我看他就是抖S吧!

    但此时的我也无力再吐槽出声了。男孩踩着木屐,熟练地领头走向走廊,我穿着白衬衫打领带,与每一位倒霉的社畜无异,卖保险卖虚脱似的,脚步虚浮地跟在他身后。

    走到尽头,两次右转,还真看到了厕所的标识。

    我其实并不是很急,但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情上了一趟。高级餐厅的厕所也十分亮堂且干净,目前应该只有我一人。我晃悠悠地洗完手,顺带擦了把脸,让自己清醒清醒,才慢慢擦干净手上和脸上的水珠。

    这个时间来高档地方吃饭的人不多,也就在我正洗手的时候,有一个顾客接着进去。

    我走出来,里包恩居然还在原地。

    他抱着双臂,神情如常,若有所思地颔首,倚在墙边。注意到脚步声,男孩朝我抬眼看来。我懒得跟他玩角色扮演游戏了,另外也不太想回去,便索性走到他面前,认真发问。

    “你怎么来这当店员了?”

    里包恩答:“我偶尔也要赚点外快。”

    一听就在胡扯。我无语地挑了挑眉毛,“我给的还不能满足你么。”不会都拿去买新的cosplay服了吧。

    话音刚落,我还没等来小保镖的反应,转角处,也就是里包恩身后倏地传来一声惊讶的、短促的“哎呀”。我蓦地心一沉,循声看去,赫然是满脸讶异的——

    同样出来准备如厕的甲方女士。

    我:“……”小姐你听我解释我只摸鱼摸了没一分钟。

    但是正好路过的甲方女士并没有感觉到我的心虚。她染的一头金发潇洒地披落在肩头,惊讶的神色仅仅温存了一瞬,便全数化作了然的、戏谑的笑意。

    我刚想开口,打个招呼然后解释一下之类的,她就越过我们,缓慢地向卫生间踱去三四步之际,目光在我和里包恩之间暧昧地来回打量两圈,紧接着朝我眨了个wink。

    “不小心打扰你们啦,什么也没听到,别在意我。”她说,“眼光不错呀~”

    我只来得及抬起手,连问候都赶不上,她就一副超级识时务的样子窜进了卫生间,留我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听到什么?什么眼光不错?怎么跑这么快?

    “……刚才你进门应该也有印象,这位是我客户,三藤小姐。”

    我摸不着头脑,便也不多想,回头与里包恩介绍道。后者在三藤溜进厕所后,平静的目光再次落回我脸上半晌,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我知道。”

    “嗯。不说这个了,”我也不想谈工作的事,随口带过,清了清喉咙道,“今天忙了一整天,我差点忘了,你办理酒店入住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停在厕所转角说话总归不太方便,我虚握住里包恩浴衣振袖下的手臂,带他走回长廊。

    “不用。”男孩言简意赅道,“我下午已经办好了。”

    伪装一个合法的成人身份对他而言当然是小菜一碟,我并不惊讶,但忽地想起那份蛋包饭上令人沉默的留言,我顿时开始找他算账:

    “还说我呢,你不也还是到忙完了才回消息吗!”

    出于感冒的缘故,我的嗓子没法发出中气十足的音调,于是只压低了声音,闷在口罩里小声控诉,“要是别人看见了我很难解释的!”

    里包恩面不改色:“看见什么?”

    我:“字啊,这不摆明了我和你有关系么?”

    “我们确实有关系。”

    “说是这么说!”我看着他坦坦荡荡的表情,一时也分不清里包恩是在逗我玩还是真不明白了,认真地竖起一根手指解释道,“在非工作时间,我和你一起玩被同事看见,然后我向她们介绍你是我亲戚家的小孩,这是一回事;在工作时间,疑似认识我的小孩扮成店员,还用这种方式暗示我不回消息,又是另一回事了。”

    里包恩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

    “按你所说的,两者有什么区别?”

    “这就在于……”我下意识想回答,然而顺着他的问题仔细想,好像也确实没什么区别。

    被问起来蛋包饭上的字怎么会是这个,只要诚实地说明:这是我亲戚家的小孩,刚好在这家店打工,看见我了,孩子性格调皮,喜欢恶作剧,借此想吓一吓我——如此一来,便是一套相对完美的说辞。

    而四个同事里,无论是哪一个,都不像是会对别人隐私刨根问底的人。

    难道是我想得太多了?

    我不禁沉思片刻,隔着口罩捂住下半张脸。

    是啊,我为什么会感觉这是种需要被隐藏、上不了台面的情况?刚才总觉得奇怪的直觉此时又如泥鳅般滑走,让这件事变得稀疏平常。归根结底,里包恩也的确是恶作剧,有什么不好解释的地方呢?

    就当作生病时脑子不清醒,我不再深究。

    “好吧,你说的也对。”我妥协,叹了口气,状若无奈地伸出食指点了点他肩膀,“但是你也才来半天吧,为什么能这么快当上店员?”

    几乎在下一刻,我的手还未缩回,便被蓦地制住。里包恩握住我的手的速度快得像条件反射,宽松的袖子随着他的抬手滑落到肘部。男孩的手掌心比我小一些,体温却更高,温热又干燥地紧贴着我的手背。

    里包恩一哂,“略施小计而已。”

    我:“……”我觉得我应该不是很想听具体是什么小计。

    反正我离席也有一段时间,待会儿三藤小姐估计也快出来了,我也就不想多逗留。然而,刚说完“我先走了”,准备让里包恩放手,恍然间,我又隐隐嗅到了一缕似有似无、如雾似幻的幽香。

    我诧异地把口罩稍微摘下一半,没了阻隔,那股轻轻的香气更清晰地绕在空气中。

    是之前里包恩身上的味道?

    “你有没有闻到香味?”以防万一,我姑且问道。

    “嗯?”

    里包恩看起来并不理解我,不轻不重地发出一点疑惑的鼻音,接着平常道:“如果你说香薰的话,这家店到处都是。有可能是店长正在点新的。”

    不是他身上的?

    我蹙起眉。里包恩刚松开我的手,我便干脆反攥住他的手腕。男孩顿了顿,但毕竟没有被甩开,我稍低下头,鼻尖凑到他微微屈起的指节前,轻嗅片刻,未果,又侧首嗅了嗅袖口的位置。

    里包恩盯着我,没吭声,眉角一扬,那只手再次化为魔鬼的钳,重重捏了捏我的鼻子。

    “好痛!”

    我当即收手缩头,捂住我负伤的鼻尖。

    严厉的保镖这才发问:“有什么不对劲?”

    我正要表示我以为香味是从他身上飘来的,刚一张嘴,却倏地被一声拔地而起的、尖锐的、高昂的尖叫声打断。

    “啊啊啊——!死、死……死人了!”

    我立刻悚然回神,心下一紧,对上里包恩瞬时沉下的目光。

    那是厕所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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