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单轨电车沿着海岛风景线平稳地飞驰着。

    掠过一排排开枝散叶的棕榈树,在澄澈蓝天的大幕布下,若有若无的海岸线透过剔透的窗户映入眼帘。只要坐在窗边,余光便都是景色。

    男孩坐在我身边,脱下的西装外套和我的叠放在一起,深红色衬衫的袖子也卷到了肘部,领带松了些许,解开了领口第一粒纽扣。他皮肤白,一热起来从脖颈到耳后都闷出微微的薄红,我看着很是新奇。

    东京夏季的高温比起冲绳而言也算小巫见大巫了,因此在这之前,我一直怀疑这位在日常总是雷打不动捂着三件套的保镖比铪合金还耐热。但果然天气是公平的,能把两个迥异的人放在相同的处境之中,也能让世界第一杀手露出几分蔫蔫的神态。

    “睡一会儿吧。”

    我看了他一眼,提道。本来小孩需要的睡眠就更久,也不知道他昨晚几点才睡;里包恩还是小婴儿的时候,这个午休的时间点早该吹着鼻涕泡,咻皮咻皮地呼呼大睡了。

    由于电车上没有桌子,我补充一句:“你可以靠着我睡,现在我也不困,待会儿到了叫你。”

    “好,”里包恩没有推辞,“那交给你了。”

    或许小朋友的身体是真的晒困了。里包恩把他的帽子摘下,搭在怀里。旋即,我肩膀一沉,男孩矮了我一个头的脑袋正正好地能靠过来,一丛黑发挨得近了,显得毛茸茸的。

    我低了低头,只见他纤细的睫毛低垂着,乖得有点可爱。

    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我尽量让他靠得舒服些。里包恩的呼吸节奏很快变得均匀而平稳。我稍微扭头看向车窗。

    晴空万里。

    竹田的案子下周开庭,虽然胜诉是没有悬念的事,但以防万一,我仍然在与律师跟进进度。掏出手机检阅了庭审用的材料,我再点开本部的工作群,看了看未读的聊天记录。

    领导又在叽里呱啦地说了通废话,我选择性地忽略过,确定没有新的任务,于是收起手机,专心致志地欣赏沿途风景。只是电车行驶的白噪音在脑海播下几只瞌睡虫,我忽然也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便合上眼,眯了五六分钟。

    再过了二十分钟,就快到目的地附近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里包恩睡得挺沉。我以为他是在外面会睡眠更浅的类型。被我小声叫醒之际,男孩还是身体先轻轻地、蓦地动了一动,才缓缓睁开眼,直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一看就和每个有起床气的孩子似的不情不愿。

    肩膀的衬衣衣料被他捂得很热,热源一离开,车内的清爽空气似乎都立刻聚集在这里。我拿起外套,电车的广播恰巧悠然响起。

    “要到了,我们准备出发。”我把西装外套递给里包恩,“可以穿着,到水族馆里面应该不会很热。”

    小保镖沉沉地嗯了一声,一手戴上圆礼帽,一边接过外套穿了起来。

    “……”不妙。

    我安静地看着他片刻,举起手机。

    几乎是同一瞬间,里包恩套上外套的动作顿了顿,挑起眉毛朝我投来一瞥。而我的镜头忠实地录下这珍贵的一刻:

    看起来不过十一岁的小孩穿着不合身的、宽大的黑色西装外套,长袖松松垮垮,耷拉着盖住了半只手。有些戴歪的帽子遮住了他盯着镜头的大半神色,嘴角也微微抿起,明明应该显得冷峻,却被刚睡醒时脸颊上淡淡的红印衬得柔软几分。

    我被实打实地萌到,视频录制两秒,把手机移开,直直对上那双难辨心绪的黑眼睛。

    “抱歉,是我拿错了。”我的嘴角简直压不下来,索性对他嘿嘿一笑,“不过你这样穿也很可爱……哇!我的手机!”

    “拿来吧。”

    “不可以!”

    里包恩这家伙竟然在眨眼间就把我的手机拿到他自己手上!我顾及电车内不能太大声说话,只好忍不住边笑着边小声抗争,为了守护我难能可贵的战利品不惜伸手去抢,“快还给我,要下车了啦!”

    里包恩:“有偷拍的觉悟就要有自己抢回来的能耐!”

    我:“你是我老师么!我都用偷拍了你就让我一下吧!”

    但每每在我要碰到的刹那,里包恩又反应更快地躲开,一来二去,手速出残影地和他过了几招无果,我都快笑得没力气了,便当机立断耍阴招:一只手臂从他背后绕去,先抓住男孩的肩膀,好来控制他握着我手机、高高举起的手;而另一手飞快地伸长去够——几乎形成一个足以桎梏他的拥抱。

    里包恩卷卷翘起的鬓角隐约蹭过颈窝,痒痒的,伴随着喷洒在皮肤上的温热呼吸。再怎么说,我的手也比他长,首先抓到手腕,紧接着顺着向上摸,刚好轻松地完全扣住了男孩的整只手。

    一下没把手机抢过来,就挤进他屈起的手指间,光是拔也把手机拔了出来。

    我气势昂扬地拿回手机,低头一看,视频果然被删了。

    可惜这个用惯了纸媒的家伙也有失策的时候。

    我状若失望地点开被删除的回收箱页面,平静无比地把视频恢复了,加上备份储存到云相册。抬起头,却见里包恩脱下外套,搭在手臂上,帽檐阴影下神秘莫测的目光一直盯着我。

    跑跑跑!

    在他梅开二度向我的手机伸出魔爪之前,电车到站,我拎着他的外套立刻起身离开,一路笑出了车站。这回,相比起我,里包恩可能更像个成熟的大人。一袭红衬衫的小绅士慢腾腾地走在我后头,不远不近。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他离我还有几步距离。

    没了荫蔽,阳光痛快地铺洒在大地上,落在行人的肩头,以及饱含夏日感的植被与建筑物之间。偶尔有炸物烧烤的香味被空气托着送到各个角落。

    西装外套换了回来。里包恩没有立刻穿上,而是仿佛知道我要干什么似的,抬头看着我。而我把相机调成前置摄像头,朝他腼腆地笑得眼睛弯弯。

    “拍都拍了,再和我多拍一些照片也没关系吧?”

    里包恩很快回应了我。

    他嘴上说着拿我没办法,好像我才是一个任性的孩子,而他不得不陪我似的,唇角却轻快地上扬着;在我微微弯腰凑到他脸旁之际,一手捏着帽檐抬了抬。

    咔擦一声,画面定格。

    仔细一想,从小到大,我和朋友出去旅游的次数都不多,更别说和家人了。

    和家里人出游的记忆,仅仅停留在小学五年级。可那时不仅每天起得很早赶行程,计划要是赶不上变化,还要听两个大人吵上半天架;吃也不敢吃贵的,住也住得很随意。我于是从那时起就不认为旅游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旅行和出差没什么区别,是远行,是堆积在身上的强制任务,是认床失眠时看着月亮想家的深夜。

    然而,兴许是夏末最后一阵张扬的风吹散了往日,一个荒唐的想法竟生生地闯入某个瞬间,敲着我的脑袋告诉我:

    我搞不好,想要和身边这个人再去很多很多地方。

    “……怎么了,你站着不动在想什么?”

    男孩压低的嗓音倏地打断我莫名的思维出游。

    我回过神,目光从贴着玻璃浮动的小丑鱼上离开。水族馆深蓝色的基调像一张流动的巨大的纱。这忧郁、神秘而浪漫的色泽映照在络绎不绝的游客的脸上,也以饱满的柔情,层层覆裹着身旁恰到好处地与我保持两拳距离的人。

    谎言在海洋面前是不堪一击的。我于是在如梦似幻地浮游的水母、成群穿梭的热带鱼、迎头向上地荡漾着的花园鳗前,认真地,坦诚地转头望着我的贴身保镖。

    “我在想,这次邀你一起来冲绳,说不定是我今生做的最正确的选择之一。”我说,“因为我很开心,如果以后还能一起去哪里玩就好了。”

    里包恩闻言,反而似乎不以为意道:“是喔。就在想这些?”

    我不受影响,面不改色地单纯点了点头,“就是这些。”

    跟在我刚落的话音后,里包恩骤然再次开口。

    “听你的语气好像并不认为你和我以后不会再一起出去。”

    他仿佛听到一桩实在难以理解的,不应当会发生的谜题,口吻不解,看向我的神情却如常地平静,甚至轻描淡写地含着揶揄的笑意:“为什么?”

    “……”

    我的视线回到展览中的海洋生物上。

    虽然我只是负责地说出了真心话,并不想在意对方是怎么看待的,但里包恩话里话外的态度却让我感到一种没来由的雀跃。

    出于成年人的自尊心,我保持了两秒沉默,然后重新转过头:“嘿嘿,里包恩。”

    迎面又是咔嚓一声。

    里包恩放下手机:“笑得像个笨蛋一样就不要搞煽情那一套了。”

    我:“我哪有煽情啊!还有你这时候拍我干嘛!”

    里包恩:“当然是复仇喽。”

    我:“小心眼男……好痛!”又拿列恩敲我!周围还有路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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