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出差最后一天,主要干一些收尾工作,但并不比前两天闲。

    这天我和波岛搭档,跑了一早上,回来还要接着写材料。而我的直系领导也一点不肯给我省事,早早地把回东京后的工作安排投送到了我的邮箱里,表示上头要得很急在线等,其实一点也不急。

    我深知其中尿性,冷笑一声,回了个收到就闲置了。有什么事等ddl再说。

    忙到傍晚,野末前辈带我们去三藤小姐家做了客。

    甲方依然是那个随性又贵气的甲方,自己给足了礼仪的同时,也不要求别人拘泥于礼数。她在有卡拉OK的大院子里请我们吃肉质上好的烤肉,技术娴熟,肉汁饱满,香飘四溢。晚上闲聊,倒也没怎么谈工作的事,而是扯扯家常,讲讲笑话,就像去一个老朋友家玩似的,一晚上就这么过去。

    三藤小姐的身旁仍陪着一两个长相秀美、性情温和的花季少男;她笑起来的样子始终大方又爽朗。

    只是带领我们参观书房的时候,我注意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在摆满绿植,藤蔓张扬地、生机勃勃地缠绕着巨大的落地窗,如同小型的森林博物馆一般的书房里,静静地放着一盆低垂的铃兰。

    一张保存良好的合照躺在那一朵朵小帽子般的白花下,两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少年被时光凝固在其中,一个低着头微笑着说话,一个仰着脑袋大笑。

    约莫到九点钟,我们就这么告别了。

    因为要赶明早的飞机,我和波岛回到酒店,就打算早早睡下。我先洗完了澡,穿着浴袍收拾行李。不一会儿,波岛也抱着衣服进去,浴室响起淋浴声。

    我翻了翻衣服,清点半天,挠挠头,忽而抬头朝向浴室,“小波,你有看到我的领带吗?”

    “哪条——?”波岛的声音仿佛闷在洒着水的空桶里。

    “纯黑的那条,我记得我昨天还戴着的。”

    “好像没有哎——你昨晚回来的时候戴着吗?我不太记得了。”

    我摸着下巴,仔细回忆半晌,也同样记不太清。我就记得昨晚和里包恩玩完一趟回来,又累又困,鞋子里还进了点沙粒倒不干净。确定男孩也回到住处后,我随便冲了个澡,倒头就睡了。再一睁眼就是一整天的工作。

    一条领带,丢了倒也没什么。只是戴了好久,多少还是有些舍不得。

    我倒了杯水,清了清嗓子。三藤小姐推荐的医生开的药很有效果,我几乎觉得感冒要痊愈了。现在只是偶尔会猛咳一下,有点鼻塞,喉咙已经没再发炎。

    就在我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喝水之际,酒店的门被敲响。

    我:“是谁?”

    外头:“客房服务。”

    我一手拿着水杯,趿拉着拖鞋趴到猫眼上一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又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

    一名穿着酒店员工制服的男孩推着清扫车,站在门口,仿佛知道我在看似的,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抬了抬质朴的员工帽。他那黑黢黢的眼睛在走廊明亮的灯光下微微闪烁,神色如常。

    我拉开门,好整以暇地倚着门框。

    “我可没叫客房服务。”我面无表情道。

    小员工从善如流:“你昨晚有东西落在我这了,小姐。”

    不要说得好像那种奇怪剧情里的台词啊!

    我心下一震,警惕地四处望了望,确定走廊没有别人,才绷着脸,不轻不重地瞪了他一眼。

    “什么东西?”

    男孩从兜里拿出一卷领带。它被固定好,像一团安静的小寿司躺在他掌心。

    居然是我找不到的那条。

    “……诶,”我一怔,一边诧异地回想昨晚什么时候放在他那了,一边放松下来,伸手要拿,“我就说怎么丢了,原来我昨天脱下来没放包里么?”

    话音未落,我手伸去,他却没给,而是反把领带握在掌心里,倒过来。

    我只好把手掌朝上,让他将领带轻轻放到我手里。指尖隐约擦过我的手心。

    “你昨天赶着挤去抽奖前嫌热,一摘就顺手塞我口袋里。忘了?”里包恩收回手,明显是看出我一脸记忆丢失的模样,好心地解释道。

    “哦。”我确实忘了,不过这么一提还有点印象,便不太好意思道,“谢谢你还特意送过……”

    等等。

    我反应过来:“你明天回去的时候一起带回家不就好了吗!非要——”

    “——小友寄,你叫了服务吗?”

    身后的房间里遥遥传来同事好奇的问话。我连忙收住话头,稍微回过头道:“……嗯、嗯!你洗好啦?”

    “是呀,我收一下行李。”波岛说。所幸她没有过来,而是蹲在行李箱旁边问,“你叫人送了什么东西上来吗?”

    我语气镇定:“对。工作人员捡到了我的领带。”

    在波岛为我惊喜的感叹声中,我重新看向面前气定神闲的男孩,用眼神传递“赶紧回去休你的息!”的私聊信息之际准备把门关上。

    然而,正如第一次和我见面时那样,列恩在里包恩手中变成一支手杖,正好卡住了门缝。

    我不解地松开力道。只听男孩低声说:“明天我得去别的地方,应该会花一周时间。”

    “……”

    我立刻回过神,看了一眼收拾行李中的波岛,重新打开门,自己走了出去。酒店的房门在背后缓缓合上。走廊的地毯柔软厚实,空气中漂浮着隐约的消毒水的味道。

    “去哪?”我问。

    里包恩答:“一座岛。”

    我思路一转,“是和你原先的世界有关的事情?”

    里包恩道:“是。”

    我点了点头。“之后还会回……过来吗?”

    “不出意外的话。”

    我陷入沉思。

    虽然先前做足了准备,早已料到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这么突然。我猜里包恩应该是从哪里(比如之前提到过的梦中)得到了相关的线索,所以才要去寻找,或许有回到原世界的办法。

    在一瞬间诸多复杂而庞大的心绪中,我像揪线团一样揪出一根于情于理的立场。作为将他视作朋友的人,我对于朋友可能找到了返回家乡的办法的态度是:“有线索就好,你注意安全就行。这一周内能联络得上你么?”

    里包恩负责地回道:“可以,我会带着手机,但经过没信号的地方就自然没办法了。”

    至于以雇主的心态出发,我不免稍有泄气地一叹。

    “有点意外,不过我知道了。”我说,“你的车费路费够吗,我给你报销。如果能顺利回去,这就算最后的员工福利;暂时没回的话从你工资里扣。”

    里包恩:“够,以我的办法花不了多少钱。”

    我顿感不妙:“你有什么办法?”

    男孩嘴角弯弯:“黑手党当然是用黑手党的路子。”

    我:“……拜托你还是我员工就给我用良民的办法!卡给你随便刷!不过有限额。”

    里包恩:“哦。”

    我:“别一副遗憾又不甘心的表情。”

    吐槽结束,我缓了缓,那种忽然间五味杂陈却感到不真切的情绪总算平复些许。

    除去朋友、雇主,我没有别的任何立场再表达任何心情,可我依旧能够察觉到某种潮湿感。

    下雨时带了伞,但伞打在头顶,脚踩的鞋却仍然被溅起的水花打湿,镜片的边缘滴到一滴雨水。就是这样一种表面上清爽,算不上难受,却总是无法忽视地叫人烦闷起来的潮湿。

    我找不到理由解释,只能简单地归结于和朋友旅游结束分道扬镳时相同的境遇。于是顶着思考时一片空白的,估计看起来有点呆呆的脸,最后跟站在跟前的小保镖打上一声招呼。

    “那你早点回去睡觉,我也该睡了。”我说,“返程的机票……”

    里包恩接道:“我已经退好了。”

    “你打的那些玩偶?”

    “寄回去了。”

    “动作真快啊。”

    他哼笑一声。

    无论如何,我再次点了点头,“之后有空联系。你多保重。”

    里包恩压了压帽檐。

    我回身敲敲门。等了一会儿,门打开,波岛让了半个身子,好奇道,“去哪了?”

    “就在门外,我聊了一下在哪捡到的,免得有别的东西丢了我没发现。”

    “啊,确实。待会再检查检查行李哦。”

    “嗯。你收好了吗?”

    “我也还没。”她疲惫地叹了口气,伸着懒腰走回去。

    我扶着门,员工打扮的小保镖竟然还站在门外。我一手半掩上门,在即将关上的宽隙里朝他小幅度地挥挥手,想了想,抿起嘴附赠一个笑容,小声道:“再见,快去休息吧,谢谢你。”

    里包恩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近乎审视般探究的目光,我向来不介意,也不在意。可如今却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反而忽然平白无故地感到一股无措的局促感。

    他知不知道他从婴儿长大之后脸就越来越显凶了啊。

    我捏紧门把,心底原本被镇压的湿意又摇摇晃晃、水涨船高。我想起昨天,昨天的阳光,水族馆发光的水母,汽水,射击摊前扶在手背的温度,海风,盘旋的民谣。到了嘴边语气平常的“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倏尔没忍住,绕了个弯,变成一把听起来能拧出两斤不舒服的、低落的口吻:

    “……你干嘛凶我。”

    里包恩一顿。他一眨眼,神情确实没那么冷峻了,“我没有凶你。”

    “你有。”

    “我没有。”

    “你就是有。”

    “我就没有。”

    同事抬高的声调从背后传来:“小友寄?”

    我把门多掩上了些,从门缝里看了里包恩一眼,“我不信,你再凶我你就等着瞧。”

    里包恩细长的眉毛挑高了些。我丝毫不怀疑其中包括“那我等着”之类的,总之根本不把我当威胁的含义;但与此同时,他更像是正在真的等待着什么。

    我关上门。过了两秒,又打开。

    男孩岿然不动,一手插着兜站在原地。

    “晚安。”我小声地、迅速地说。

    门咔哒一声关紧,我照常上了锁。紧接着趴到猫眼上,再向外一望。

    走廊空荡荡的,就像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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