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相逢

    王六郎苦笑,“感情之事,身不由己。只不过这么多年仕途、姻缘我都走不通,渐渐也就丧气了。这是陛下第一年推行科举制,寒门出身即便中选也必须从九品开始做起,刘兄,你可曾觉得满腹抱负无处施展?”

    刘秀才摆手:“六郎,这就是你看不开了。国家推行新政,一定是破除万难、打破旧俗才一步步推行下来的,陛下是难得一遇的明君,他既然敢于做前无古人的事情,就不会瞻前顾后。现在这样的安排一定是顾虑氏族的态度,再者我等寒门根基尚浅,若无一番磨练,进到朝堂就如游鱼上岸,寸步难行。”

    王六郎紧锁眉头,半晌,泄了气道:“的确,陛下所作桩桩件件皆是令我越国欣欣向荣。”一个伟人,平生只做一件夺人所爱的事,任何人都会觉得无伤大雅,甚至是霸道的英雄主义行为。可对于他来说,即便是举为孝廉,只要这个国家的君王厌恶他,他的仕途就还是一截枯木。

    “怎么?”刘秀才喝了口酒,盯着王六郎咧嘴笑道:“六郎,你可是氏族出身、郡守举荐的孝廉,依照现在的局势,我想或许这是最后一次选举孝廉了。考核过后你便可以留在京中畅通无阻,或许今后兄弟还要仰赖你提拔呢!”

    “刘兄,你的韬略在我之上,别这么说,陛下英明,不会让明珠蒙尘。”说完,王六郎直觉喉中晦涩。他原本是父亲的希望,家中并不只是他一个儿子,后来不明不白被发配出京、明升暗贬,父亲的态度已大有不同,还有旧日亲友、底下的弟弟们....

    刘秀才看出他的窘迫,也不说什么,只是拍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总有用武之地,常言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为官不仅是有为民之志,更要有一颗坚韧的心。”

    王六郎点点头。

    考核当日,王六郎在孝廉之列第一排,等到黄门开道和群臣唱喏声后,如云华盖簇拥着李磐远远移动过来,李磐坐在上首表情严肃,祭酒在宣扬考核的规则和科举的初衷时,李磐逡巡着下首的人。

    王六郎有些恍惚,这样的排场他以前也视之平常,那些高官贵爵他也与之交往,而现在他却跪在这里,和那些寒门子弟一起等待选拔。

    他终于明白了为何世族极力反对科举,原本冠以“孝廉”之名就能轻而易举承袭家中的一切富贵、人脉和资源,他们高高在上惯了,很少有人再去追溯祖上的发家史,而那些从山沟里走出来的穷人居然因为背几本书就能站在他们左右,拥有和他们一样的特权,这...这怎么可以?!

    可他又想到刘秀才普通衰老的脸上一双眼睛奕奕有神,又想到自己所属郡县里有很多和刘秀才一样才华横溢、聪慧机智的人,他们比很多酒囊饭袋都更适合做官,做清官好官。

    王六郎一时之间迷惘又茫然,他处于重塑自己原本世界观的岔口。他知道无月成了李磐的贵妃,对于李磐他的情绪很复杂。

    考核结束,礼部侍郎管曾询问:“陛下,孝廉之中多为贵族,原本陛下就是最后一次选孝廉,那么这次的孝廉陛下仍旧打算全部任用吗?”

    二人缓步走在路上,李磐问道:“管卿,你说说,他们之中,真才实学的有几个?”

    管曾不说话,当中盘根错节,他无法揣度陛下的心意,也不能随意开口作答。李磐没理会他的沉默,又问:“当中佼佼者是谁?”

    这回管曾终于说话了,他斩钉截铁道:“自然是王少川。他是王廷尉的儿子,少时就以聪敏闻名,如今看来更是遥遥领先他人,更是一表人才,选他为最优并无异议。”

    李磐点头:“好,就要他,剩下的所有人一律不予任用。改日朕要亲自召见他。”管曾意外不已:“陛下....一个都不任用是否有些偏激?”

    李磐道:“朕举行这次科举就是要告诉所有人,今后天下有才者居之。孝廉是朕给他们的过渡和脸面,他们既然还想趁着这次机会把家里不成器的子孙捧出来,让朕为他们安排个衣食无忧的位子,这是在挑衅朕。既然他们不把百姓当回事,那么朕也没必要做个慈爱之人了。”

    “科考选出前三名安排到三省下跟着学,余下的安排下去补缺,另外擢选两人去高句丽出使,常驻高句丽,方便公主传信回越国。”李磐吩咐完,管曾脑门都冒了一层细密的汗。听到李磐说:“暂时就这样。”管曾松了口气,擦擦脑门的汗急忙退了出去。

    一个月左右,该活动的关节都活动过了、该笼络的也都笼络完了,这场科举的余波才算彻底平静。寒门贵子遍布朝廷,虽是星星之火,但大有燎原之势。

    “秋寒,新蒸的糕点带上了吗?”徐秋寒点点头:“娘子放心,都带着呢。陛下邀娘子散心,娘子就不要费心操持了,一切都有奴婢,娘子尽管赏景开怀就好。”

    无月笑道:“秋寒,你真是越发体贴了。”主仆二人便慢悠悠走着,走到花园里,园中假山林立,隐约听见有男子说话的声音。

    “是陛下吧?”无月问道。徐秋寒点点头:“陛下似乎在与臣子讨论事情,娘子不如晚些出去。”无月点点头:“也好。”

    可李磐和臣子的声音却越来越近,终于在无月不知要不要转过身出来请安时,二人停下了。那人的声音无比熟悉,无月脸上的笑意渐渐隐没下去。

    “青庵,你知道的,朕一向赏识你,只是当初你救下贵妃,又有伍氏的证词在,你若不走难以平息娘娘的怒火,更不能保全贵妃的声誉。这次孝廉之中朕只选了你一个委以重任,你应该明白朕看重人才,朕特意说服娘娘,说你是个正人君子,绝不会做出与宫妃生情这样的事情,娘娘才勉强松了口。”

    他的声音一如往日,多了几分沉稳,良久,他说道:“是,陛下,臣感念圣恩。”

    “一别多年,你的救命之恩她还未曾亲自对你言谢。”

    “那是臣的职责所在,怎敢要娘子道谢,陛下这么说是折煞臣了。”

    “她身子不好,你救了她却因此受罚,她总是心里不安,时常挂念你的前途。”

    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徐秋寒扶着无月,她收敛气息,目光没有对焦,似乎在认真听,又似乎在回忆过去。

    “陛下不必在娘子面前提及罪臣,恐污了娘娘和崔娘子的耳朵。”

    “别这么说,青庵,你没做错什么。这次你的孝廉也是朕授意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咱们也都不是毛头小子了。你沉稳许多,都说成家立业,先成家才能立业,朕觉得户部侍郎管卿的大女儿就很好,知书达理、温婉贤淑。”说罢,李磐低笑几声:“朕第一次说媒,青庵你可不要拒绝。”

    “是,臣遵旨。”

    徐秋寒看向无月,她攥紧了自己的胳膊,徐秋寒慢慢握住她的手,冲她缓缓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君臣都各自满意离去,徐秋寒手里的糕点也早就冷掉了。

    王六郎拜别李磐离开,走在从前值守过的石板路上,曾经的浓情蜜意似乎变成了一种符号,一段只困住他的过往。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我勇敢过的,换来的是前途尽毁。这一次是我唯一的机会,我不是天生的庸人,男子汉大丈夫,不甘心是正常的,谁又都能娶一个两情相悦的女子?谁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已经是陛下的妃嫔了,不是我背叛了她,是命运的捉弄,是娘娘的阻挠。

    他的脚步越来越轻,越来越轻,突然,他站住了脚步。

    这世上最俗气的话本无外如此了吧,一人身穿绫罗、满头珠翠,另一人身着官服、满面沧桑。

    “臣——拜见崔娘子。”

    “好久不见,王大人。远远瞧见大人愈发昂扬,是不是好事将近?还是官运亨通?”

    王六郎慌了神,他张了张嘴,却又怕自己的话成为辩解,而他们之间早已不适合辩解什么,于是他垂下眼皮,略显无情:“臣告退。”

    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王六郎还是忍不住想要回头,只是内心一夕千念,对无月来说不过是刹那的顿足。

    冷掉的糕点被徐秋寒收起来,他提醒无月:“娘子,继续往前走吧,陛下还在等娘子。”

    “嗯。”

    科考初见成效之后,李磐明显忙碌起来,但他乐在其中,逐渐褪去从前温润的外壳,总是神采奕奕拉着无月讲朝堂上的事情,对于后宫的诸多平衡也不再用心维护。

    “表妹,过来!”无月还没走到跟前,李磐就高声唤她。

    无月露出一抹笑意:“看来今天没有什么人惹我们表哥不高兴。”李磐起身拉住她,按着她的肩膀坐下:“是,朕看中的几个人都被胡氏、白氏几个大家族的人收为门生,还有这个刘蔚然,他注实干多计谋,朕很喜欢他!本来朕想要让他到你父亲门下,看他特立独行,谁都不理,偏要做一个孤臣。”

    “孤臣?”无月一扫刚刚遇见王六郎的怅然,视线落在刘蔚然这几个字上。

    “对!朕本觉得一开始就立为靶子,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便打发他去改税,这件事朕一直想做而阻力重重,本想磨练他的性格,让他直到圆滑,可你猜猜他做出什么事来了?”

    无月顺着他问:“做什么能让表哥这么另眼相待?妾身猜猜,难不成他大刀阔斧改了上郡、陇西一带的税收?”

    李磐摆摆手:“他一人之力,这样的奏章不到朕面前就会被驳回。他先是要查往年的税收账目,一个人翻阅了近五年的陈年旧账,向直属上司陈明账目错漏之处,又提议重修几个河堰。旁人眼见其中有利可图,又能平帐,便将他的奏章递了上来。一来也是有拿他投石问路的意思,二来引起廷议话题来他们也好继续在朕面前进言。”

    “哦?若这人真有此心,恐怕也不配表哥如此看重。从他翻账目开始就一环套一环,真是让人笼络也笼络不得,打压也打压不得,像个刺猬似的。表哥还说他不够圆滑,可在我看来,此人可是滑头极了。”

    李磐笑道:“表妹看人比朕准,他的奏章仔仔细细陈述利弊,又说及他所在郡县往年受旱涝之苦。朕看他对水利也颇有研究,便准了他的奏章,派他为钦差。”

    “陛下真舍得这样的人才去修河堰?陛下就不怕他出点什么‘意外’?到时候陛下可要痛心了。”

    “所以朕给他配了个故人。”

    “故人?他的故人?”无月疑惑。

    李磐答道:“也算是我们的故人。就是当初救过你、莽撞求娶,被娘娘发配出去的王家六郎。”说完,他眯着眼观察。

    无月神色如常:“原来是他,本还担心他的仕途,看来表哥已经为他找好了路,今后我就不用愧疚了。”

    李磐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叹:“表妹,你挂念的事情我都会为你解决,这宫里,乃至天下,只有你能站在这里懂我所思,也只有我能拥你入怀,用天下讨你欢心,我们是天赐奇缘。你说,我算不算是你‘情投意合’的儿郎?”

    无月笑了:“多少女子梦寐以求能和表哥情投意合,我也不能免俗。即便是重来一百次、一千次,我的选择也只有表哥一个。”

    李磐像只小猫似的蹭了蹭她的脖子,二人互相依偎着在庭中,看着晚霞满天,如火焰灼烧,撕开夜幕的端倪。

    “表哥,王廷尉是个中规中矩的人,王六郎有才但心志不坚,若想这次的事办的漂亮、为表哥今后的宏图打开口子,总还得有个坚定的支撑。”

    “表妹是说崔卿?”

    无月点点头:“我二哥在家也闲够了,没得他天天躲在后面挥斥方遒的道理,全天下就他一个聪明人不成?也该他出出血、费费力。”

    李磐摩挲着她的胳膊,思考道:“崔卿会去?”

    “他自然不想去,可妾身有的是办法让他去。”李磐朗声大笑:“有你这样的妹妹,崔卿可要遭罪了!”

    “他惹得嫂子不开心,学会蓄妓养家仆那一套,他有银子花,与其让他拿来享受,不如让他献给陛下,也算他为百姓造福了。”

    于是,崔二郎、王六郎和刘蔚然三人组成了修堰班子,自此开启了将近半生的知己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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