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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心似我心

    他知道这样做不好,但还是想偷偷溜过去看看。冷君兮和许亦燃分别在教学楼第三层的A区和B区做卫生,离得很近,他抵达的时候,两人正坐在一起看书,其乐融融的样子。她们说是期末考试快到了,刚好利用做完卫生的空闲时间复习复习英语。她俩人性格都比较文静,还挺合得来的。尤其冷君兮朋友不多,她很感谢这个机会能拉进自己和其他女生之间的距离,特别是许亦燃,她看起来少言寡语的外壳下有如小太阳般温暖。

    冷君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自己晚一年上学,比亦燃年长一岁,相处的过程中反而是被她照顾得多些。

    “哪有哪有,你照顾我不也挺多的吗。”亦燃看着精神很好,站起来活动筋骨。明媚的阳光随着地球的自转忽明忽暗,时而使她冷棕色的发梢焕发出几分金黄的光泽。

    她的话比原来多了,同傅海卿闲聊,比开学时怕生的模样相差甚远,反而是冷君兮一直没开过几次口。她有点紧张,知道他的岗位离得很远,担心缺岗会不会被发现。

    “我才来,你就要赶我走么?”他当然清楚冷君兮不是故意的,却禁不住有些委屈地发出怨念。

    她像是怕许亦燃看穿什么似的,不肯多讲。显然他最后的结局还是被赶了回去。不过跑这一趟也不算白忙活,至少临走前,她拉着他的手,贴在耳边悄声说了句:“放学等我。”

    傅海卿心头一颤,距离上次小聚,已有好些日子了。回去以后,他抱着水壶咕嘟咕嘟喝了好多水,不知为何,预感下午要谈的事情非同凡响。

    白松生态公园建成时间不长,地处非繁华地带人流较少,从来只有老人们早晨来打打太极,傍晚跳跳广场舞。跟着一条曲曲折折的石子小路来到东南一角,沿途可以观赏许多白玉兰、波斯菊和晚香玉,根据时节的不同,或许还有风信子、洋桔梗等。不光环境优美空气新鲜,打眼望去大片大片的青青草地,绿茸茸的很养眼,并且离学校近,老实说真是踏青野餐的好去处。自从某次无意进入这里,他们就将这个特别的角落命名为“老地方”。

    下了学,他径直奔向老地方去。

    昔日他们隔三差五在此处说话,间或有误闯进来的人,多半误以为两小无猜,纷纷烧着耳朵,汗流如注地跑出去。实际上他们所谈所论绝非浓情蜜语,怎么能叫约会呢?在整个班上,她唯独愿与他聊几句私话,大多点到为止,交浅言深。说话时若有似无的疏离,仿佛生于市井之中,超脱俗世之外,一腔愁怨不肯多作倾吐,翻身投入红尘之中,作茧为囚。

    时下冬季,清早下过小雪,街上行人各自穿着大衣棉袍,冷君兮身披雾蓝色羽绒外套,围一圈白色羊绒围巾,厚重的衣服层层裹上去,身体却不见胖多少,反衬出体态的消瘦。

    “傅海卿。”她站在一棵淡红风铃木下,轻声唤着他的名字,眉心微蹙,似有淡淡的愁绪,随落花飘零四散开来。

    除去上学,能有额外的时间呆在一起,哪怕呆坐着一个字不说,依然是幸运的。傅海卿得意,他正参与她的人生,扮演其中的角色,即使作为匆匆一瞥的过路人,无言地见证她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的三年锦瑟春秋,亦甘之如饴。何况现在这样,借聚会的机缘,他知道了关于她的一桩桩不足为奇的小事,平淡如早上出门踩到鞋带的事,微小如昨天的作业写了整整三个错别字的事,不知为何使人心情愉悦。换了旁人啰嗦这些,倒进耳朵里是垃圾,是废闻,装进心里更是不可能。但他不会分享给任何人听,等它们像米酒发酵一样在漫长的岁月里渐渐酿出香醇,何尝不是值得期待的。

    本不应当笑的……他敛了敛嘴角,假装镇定自若,问她怎么了。

    她稍微定下心,问他是否记得苏琮尧爸爸受人检举揭发,缉拿归案的事,傅海卿自是不敢忘。

    “最近不知怎的,可能他爸爸的案子马上开庭了,有人谣传说,当初他之所以被查到,乃是我爸爸联合其他赌徒……做下的。”她说话声如泣如诉,若游丝细小,仿佛随时会被夺了魂去那般,看样子,被流言蜚语折磨得不轻。

    “更有甚者,坚称我遗失钱财怀恨在心,背地里给爸爸出主意,来整同班同学。我才被盗十块钱而已,根本没必要做出如此恶劣的报复。当时班上失主众多,损失几十上百的都有,不知为什么单单针对我……呜。”

    彼时薄暮冥冥,天空阴沉沉的没有色彩,气氛俨然降至冰点。眼下苏琮尧爸爸的判决虽未出结果,可按照公民朴素的价值观,十有八九认定他该是锒铛入狱的命。天理昭昭,因果不爽,他落到如今的下场不足为惜,偏生害得其他人为之困扰,实在令人气愤,想到这,傅海卿巴不得他的刑罚马上执行。

    “虽然知情者众说纷纭,多半猜忌他爸爸的债主们,连我当初也这么想。但毕竟没有盖棺定论,事实究竟如何,我们不知晓案件中的细节,又怎能得知。或许警察通过他们特殊的侦查手段破获了案情,压根没有什么所谓的举报人呢?”

    话虽如此,傅海卿却打心底觉得,苏琮尧爸爸受揭发一事,定与他手背上蝴蝶标志的组织脱不开关系。说不定,正是因为他暴露了身份,才会被组织当作弃子抛掉。问题在于,他们怎么确保他不会恼羞成怒出卖组织的内情呢?难道说,他们竟如此神通广大,有的是办法操控人心?

    傅海卿回过神,编了好些理由让冷君兮宽心,偏偏他自己钻了牛角尖,越发神经起来。所谓医者不自医,劝得了别人劝不了自己。往好了想,他的话好歹在冷君兮身上奏效。她原本惶恐不安,听他一番话聊以慰藉,才算好些,垂下眼帘,用手拂去冰凉石凳上的落花,示意他同坐。

    所谓的理由也好,事实的真相也罢,若置身事外方可开诚布公。如今她成了舆论漩涡中的女主角,又怎顾得上替谁申辩、铺张清白,只想求一个答案——“你,信我么。”

    她望向他,如此近的距离,几乎能分辨出倒映着花青色的湖水的部分,而湖水中倒映的一草一木依稀可见。当中清亮的眸子极美,犹如湖中宝物,凌波秋水,顾盼生辉。他怔怔地端详着,不自觉面颊发烫,明知对方是那样的纯粹,不掺杂一丝一毫的杂念,怎么不由自主乱了心神?

    索性惭愧地将视线移开,低头说道:“你找我来,是不是不止为了告诉我这些流言的存在?”

    “嗯,”她轻轻颔首,“有点太小题大做了吧?其实……我没有希望你为我做什么,我知道,许多事非一人之力所能及。我只想知道你的想法,仅此而已。”

    “我的想法重要吗?”

    她笑了,没有回答,侧身留下一道美丽的侧颜。唇角的弯钩却迟迟不下,一副心事被窥破的羞怯之态。“你别问这个。”

    有一刹他的脸又红了,热腾腾的,略微扭过头咳了两声,好容易正色道:“信,当然信。我了解你并非他人口中怀有报复心思的人。你因为怜悯一只天天在学校附近徘徊的小野猫儿,会拿出自己不多的零用钱去小卖部买东西喂给它吃,有时是火腿肠,有时是鸡肉卷……”他指的小野猫是一只黑白相间的奶牛猫,听说是母猫,也就四五个月大的样子。推测附近谁家的大猫生太多崽,主人家养不起,所以被遗弃了吧。

    另外,她从未说过自己家中不富裕,但若非不富裕,被盗走的就不止十块钱了。这点傅海卿看得很清楚,却始终未尝戳破,不想有一丁点可能伤了她的自尊心。没料到方才为了让她相信自己的坚定,一时嘴快,好在她面上没什么反应。

    “那算什么,”她又笑了,“我只是看它比较可爱,想和它多多亲近罢了。”

    继续聊了会儿,冷君兮说想给它起个名字,不知道叫什么好,问他有没有好的主意。傅海卿沉吟片刻,忽然站起来说,干脆叫“乌梅”吧。

    乌梅,小乌梅……倒不算难听。

    “为什么呀?”

    “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只不过我听爸爸说,古代喜欢把上边黑、下边四只爪子白的猫称作‘踏雪寻梅’,我觉得有趣,就想取个‘梅’字。大部分小猫咪的名字求个活泼讨喜,梅花傲雪盛开的确很好,可是放在它身上太过严肃,我心想除了梅花不是还有梅子吗?可惜世界上没有黑白相间的梅子,不然更加相称。”

    两人一拍即合。可怜的小乌梅啊,现在在什么地方游荡呢?它都不知道有人一直牵挂着它,不知道自己忽然间有了名字。愈来愈冷的严冬,究竟要如何度过?好听的名字带来幸福,带不来冬夜里的温暖,或许结实、干燥抗风的小窝才是它真正需要的吧。傅海卿倚栏眺望,窗外数十年一遇的雪纷纷扬扬,据新闻报道,今年将降下自2002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雪,真实度犹未可知。芙蓉城作为典型的南方城市,四季如春,难得下场雪,立冬刚过,人们便开始翘首以盼,过年阖家到户外打雪仗、堆雪人的盛景。然而对于流浪的小动物们来说,全然不值得欣喜。

    手指灵活地转动着2B铅笔,桌上摆放着已经答完的考试试卷,寒假的步伐终于近了,傅海卿的内心无比伤怀,好似这屋外的大雪冰冻了他的心一般,望眼欲穿。他无聊了,收回视线,转为死盯黑板正上方的时钟,竖起耳朵聆听它一秒秒滴答作响。待最后一场考试结束,整整一月不能相见的时间就正式开始了。董越泽双腿哆嗦,不住地摩擦双手直至通红,室内的温度降到零下,他从屋外带回的冰碴仍挂在胡茬上未能融化。

    走出考场,雪已停了。

    “我们去吃冷沾沾吧。”他拉住冻得浑身僵硬的傅海卿,后者仅用气音轻声答应,看来心情并不很好。天蓝色的帆布书包半搭在右肩上,瘪瘪的统共没几样东西,和它的主人一样没有精气神。“去哪儿。”

    “看你也不像着急回家的样子,怎么,提不起兴致吗?算了,既然不想去,我不勉强你了。”

    “不,我要去。带我去。”他停住脚步。

    “老傅,你今天好怪……”董越泽看着他死灰状的脸,默默叹了两声,既然好兄弟不愿开口,他自晓得深明大义,“好吧,去就去,走。”

    他们绕过几道弯,走入一条背阴的小路,这里是距离学校最近的夜市,此时刚过六点,已然开摆了。旧城居民区素来最富有市井的烟火气,附近四五层的低矮楼房少说几十年的老破小了,比傅海卿的岁数还大。它们不似冰冷的写字楼,扎堆建筑在芙蓉城最繁华的地段,高高耸起,站在那楼顶仿佛只手可摘星辰,却叫人心猿意马,不知为何追逐人生一场虚无缥缈的幻梦,浮沉半生终成过眼烟云。在这儿方能品味最真实的人间百态,小商贩揣着大喇叭吆喝叫卖,瓜果蔬菜、糕点小吃应有尽有,十元快剪、移动美甲摊亦随处可见,下街苍蝇馆子更是多如牛毛。彼时正值晚饭时间,可谓热闹非凡,劳累了一天的人们纷纷涌上街头,寻觅热腾腾的美味食物填饱肚子还有疲惫的心。

    “前面到了。”董越泽提醒,“不瞒你说我今儿头一回来,听说这家味道不错,最近班上好多同学推荐。”

    定眼看,门头是红底墨笔提的五个大字——阿婆冷沾沾。书法的确不错,但太过大气,反而与这间小小的店面不甚匹配。此处背光且远离大路,环境幽暗,店内亮着两三盏昏黄的煤油灯,氛围朴素得不像城里,反而像乡镇上不会打广告,靠乡民口口相传的小馆子。看了眼菜单,它家不仅卖冷沾沾,也搭着卖些烧烤和小吃,索性随意勾选了些店内的招牌菜,今天不为吃饱,只为考试结束出来放放风。他们在店外狭窄的人行道上挑了个背靠大树的位置坐下,展开小木桌,静等上菜。

    老板是一对兄妹,为了好散气,将烧烤架支在外面,傅海卿就看着他们烤羊肉串。翻来覆去的烤,淋上酱汁,撒上佐料,风时不时吹过来,那味儿顺着飘进鼻子,肚里的馋虫尽数被钓出来了。下过雪的地面湿漉漉的,人群熙熙攘攘,留下不同的脚印,雪水和泥土混合着炭火的味道疗愈人心,得以暂时忘记伤感的事,专心投入美食的怀抱,大快朵顾。

    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端着铁盘过来,满脸堆笑,面容十分亲和:“二位点的来咯!慢用哈。”

    “等下,老板,我能不能问个问题啊?”董越泽举起手。

    “怎么了,客人,有什么菜没给您上齐么?”

    “噢不,那倒没有。我主要好奇啊,你们店里谁是‘阿婆’?我看跟你一块儿烤串的女士并不老,不可能是她吧,但您又是个男的,莫非这里有第三个老板吗?”

    中年男人耐心地解释说,你们会有疑问不奇怪,本店确实没有阿婆。随后介绍了自己和妹妹,说他们来自一个很偏远的小地方,母亲生前喜爱下厨做饭,厨艺远近闻名,曾在自家门前支起铺子招揽客人。后来母亲去世,铺子的生意再没人管过,如今过了这些个年头,对母亲的思念之情不减反增,才想起该把她的技艺发扬光大。于是兄妹二人返回家乡,带走母亲留下的配方,计划开店以慰相思。既然开店是母亲的心愿,能把店开到大城市里去,更是无比的荣耀,她老人家在天上若能看到兄妹俩的现状,必然欣慰不已吧。

    “哎,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你们年轻人,千万要记得我们的教训,别到人去了才知道追悔莫及啊!当年我和妹妹坚决反对母亲做生意,多次从中阻挠,而今细想,我们正是剥夺了她老人家迟暮之年唯一的乐趣。说多了一把辛酸泪啊。”讲着讲着,他不自禁流露出莫大的哀伤,沾湿了浑浊的双目,那浑浊绝非污浊,是混迹社会多年饱经风霜的证明。爸爸说,人到社会上久了,样子就变了,眼神也变了,或精明或混沌,总之不复当年。

    他撩起破布围裙,仔细擦拭,解释说:“哈哈,我眼睛不好。”说完又对着天空眨巴眨巴。

    细心的傅海卿发现他脸上擦过之处白了点,估摸他肤色原本不那么黑的,因为天天受烟熏火燎的摧残,变了副灰头土脸的样子。问他不怕人笑话吗?他一边笑一边摇摇头,表示从不在意,乐得逍遥。

    “咱们店的理念啊,除了纪念过世的老母亲,以慰她老人家在天之灵,别的就是想让大家吃到干净卫生、价格实惠、好吃的冷沾沾,见到大家如此支持和捧场,我真感谢极了。”

    见俩哥们对他的故事表现出颇有兴趣的模样,他便搬来小凳子坐下:“你们既愿意听我这大叔唠叨,不妨再给你们多讲些。”这回他说起过去二十岁出头的时候,一腔热血兴致勃勃,跑到大城市里打工,给人家刷过碗、理过发,干过苦工进过厂,历经千辛万苦,尝尽酸甜苦辣,身心俱疲却找不到停泊的港湾。

    “你们莫看我邋里邋遢的样,以为我就晓得干刚才那些下九流的工作,跟你们说,南边那种特别高级的写字楼,我也在里头工作过的。只不过……只不过嘛……”

    “只不过什么?”两人齐声问。

    他望向远方,双眼愈加迷蒙。“不过我在里头也没找到什么正经的活儿,哎,凭我的学历和能力,只有做电话销售,你们听说过吗?就是打电话问人家要不要买产品、办理业务之类的……主管每天统计通话时长和条数,业绩压力很大。我又是个老实人,不会编好听的话哄人上当,干了三个月实在受不了辞职了。”

    以为终于来厉害的了,听到这样的答案,兄弟俩很沮丧。

    “所以说嘛,不要看着人家光鲜亮丽,说不准的。虽然我现在天天烤羊肉,日子反比当时快活多了。年纪大了,自然懂得放□□面了。什么吹空调坐办公室,都是虚的,远不如心底真正自在来得好!”男人拍拍大腿笑了。

    随即默默摇头,真傻,明知道他们不爱听,还硬是讲给人家听。他看了看低头撸串的两兄弟,脸上均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爽朗,多么惹人羡慕的年纪啊。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回不去,回不去了,他感叹道。

    也罢,他调转话头,开始对儿时最初的梦想侃侃而谈。称他最为崇拜的数他姥爷,当年上战场亲手杀过鬼子,后来英年早逝,却给他心里种下了一颗当兵入伍、为国效力的种子,在时间的滋养下悄悄发芽。至十八岁征兵,他已长成身材健壮人高马大的小伙子,谁想因为近视得厉害过不了体检,偏偏在距离梦想只差一步之遥的地方落了空,为此遗憾了许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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