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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丝剥茧

    傅海卿怀着重重疑惑,与张老师一前一后回到了用餐的小店,彼时,且听众人正在讨论着什么——

    “是了。结果嘛,果然被拉去做思想工作了。”

    “讨厌,”她小心翼翼瞅了一眼张老师,对方面色无虞,示意不必因自己的回归而打断对话,她才又说,“大部分老师只会说,哎呀他是做得不对,但你也不应该那样对他啊。天呐,我简直受够了一副和事佬的嘴脸,从来不理解我的委屈,不知道天底下除了我自己能为自己抱不平以外,还有谁能为我抱不平?偏偏我自己动手了,事后仍要等着迎接老师站在高处置身事外的一顿训斥。”

    “过去我同你一样,眼睛里揉不得一点沙子,谁敢指摘我的不是?咳咳,除了老傅。我定要把他揍得狗血淋头,让他尝尝厉害。可是你看啊,同样的事换了人家老傅全然不在意,竟好像个出世的高人一样,跟我们凡人压根不在同种境界。同区区蝼蚁计较,简直浪费时间,浪费口水,浪费宝贵的人生……真的真的。”董越泽一旦逮着说话的机会便没完没了,不着边际地大肆发表感言,唾沫星子以他为圆心四十五度角扇形区胡乱飞飙。

    傅海卿在董越泽身旁坐下,笑道:“去你的,差不多得了,我可不想被你捧杀啊。再说,你什么时候背着我觉悟提升得如此高了?下次遇到事我一定要好好观察你的反应,验证一下你的话是不是真的,哈哈哈。”

    “等等等等,我没说完呢。秦桑榆啊,”董越泽双手摊平,“你别看老傅成天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动不动掉书袋,他这人也就这点臭毛病了,是吧。找不出旁的,哈!”他手背对手心一打,笑呵呵地溜走了。

    “好了好了,咱们别搁里头插科打诨了,听听张老师怎么说吧。”

    “小秦,我理解你的心情。的确,有些老师不擅长处理同学间的矛盾问题,采用不当的方式引起了你的反感,没有真正进入情境去拉拢你与另一方的手,就显得事不关己,难以服众。但你们也知道,由于客观因素,一个老师往往要带好几个班级,课业繁重,腾不出手对几十位同学进行细致的管理,只好简单粗暴地对所有的问题采用同一套方案,属实令人无奈。大家一天至少八小时呆在学校,彼此间产生些许小摩擦,其实无可厚非,为了抓成绩,忽略了同学们的心理需求,我感到很抱歉。”

    “张老师不必抱歉,因为您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夏月几乎喊了出来。

    张老师轻轻笑了,笑得那样温柔,眼中充满了铿锵的力量:“所以我希望,今后会有更多有才能的人涌入教师这一行业,用心在伟大的教育事业上耕耘,向社会源源不断地输送优质人才。希望天底下的每个孩子都能健康茁壮地成长,既是我对未来行业发展美好的愿景,也是我身为教师的终生目标。”

    “我们虽然要看到前途是光明的,也需正视道路是曲折坎坷的,万丈高楼拔地起,实现理想还有很长的路等待我们去走。理想不是近在咫尺一蹴而就,从没条件受教育,到全面实施义务教育,人人有受教育的资格,我们走了很长的路。那么,从人人受教育,到人人受良好的教育,我们同样得走很长的路。没有理想便无从谈及什么计划与方向,所谓水滴石穿、星火燎原,即是把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

    “我们相信您!不过,为难秦桑榆的人到底是谁呢?反正绝对不是蓝老师。”夏月一面殷切地点头,一面不由自主地扣手指甲,随手扔掉撕下来的皮。

    “说不准,”董越泽仰起脑袋,伸长了舌头接住瓶底流出来的最后一滴饮料,“蓝老师叫了秦桑榆和江昊天他们仨去办公室喝茶呢。”

    “唔,我记得是年龄四五十上下,面相很凶,整天神出鬼没,专门抓违纪学生,好多人喊的叫雷震子的那一位。算得上不通情理中的典型了。当时我被惹得火冒三丈,没想太多,打完人正预备溜之大吉,好巧不巧他就在附近。我拼命逃,跑得飞快,本想着躲过一劫,谁知早上我从蓝老师办公室出来,途径楼梯口,正打算拐个弯回教室呢,迎面就被逮住了!但愿如此能作罢了,千万别回头对蓝老师打小报告……那我可不惨了,蓝老师一定会深深觉得我欺骗了她!哎,一整天心慌得不行。”

    “听见了吧?蓝老师不是的!她是唯二的例外,她是个好老师,你们不许说她的坏话,听见没有?”夏月两指弯曲与大拇指叠在一处,警示性地敲了一下董越泽的头,“听见没有!”后者吃痛,嗷地大叫了一声。

    “你的话忽然点了我,上小学起,不知为什么班上总有一股憎恶打小报告的风气。”冷君兮左手扶着右臂肘窝,正襟危坐,沉吟道。

    秦桑榆揉了揉眉心。“一向如此。”

    “不是吗?有的老师甚至会表现出不耐烦,敷衍那些将问题上报的同学,尤其被告还是班上深得宠爱的家伙时。人心本来就是歪着长的,生物课上学过,心尖偏左,上房下室……口诀我记得清清楚楚。咳咳,扯远了,说回来,一碗水端不平,更别提班上那么多碗水了。”出乎意料地,董越泽对生物课有着不同于其他学科的浓厚兴趣。

    “哎呀,真不怪我多想,把向嘉兴对号入座了,区区一个班长,惯会耍官威呢!”夏月坐在板凳上不安分地扭来扭去,浑身不自在,“其实她才最爱借职务之便,跟蓝老师各种告状,却不许我们点评她一两句,否则暴跳如雷啦!”一说暴跳如雷四字,她伸开十根手指,嘴巴大大的张成个椭圆形。

    秦桑榆道:“向嘉兴还好,至少我不去惹她,她也不会高抬眼皮瞧上我一瞧。只怕平日里为非作歹的,偏会巧舌如簧颠倒黑白,仗着老师的袒护加倍地横行霸道。”

    “张老师,”傅海卿下意识地举起手,忽然意识到此处并非教室,又悄悄把手缩了回去,“我有个小小的疑问,遇到类似的事情最好的处理方法到底是什么呢?”

    许亦燃接下去说:“是呢。虽然班上与邹涛为伍的同学挨了打,多少让人直呼痛快,可这么以暴制暴,于情尚且说得过去,于理难免有些不合呀。”

    “难道我们受人凌辱,还要大方笑着同人家握手言和吗!我反正不干,太不公平了。一味忍气吞声,会被人家当软柿子捏的。”夏月抄着双手,腮帮子滚圆,哼哼唧唧地把几句话翻来覆去的嚼,嘴碎得好像稀稀拉拉散了一地的酥饼渣,她越不满,二郎腿翘得越发高。

    “忍字头上一把刀,伤害的是自己的心。小时候我身形瘦小,体力不济,打不过别人家的小孩儿,总当受气包。我父母秉着能了则了的态度,往往劝我把事情忍下来,”许亦燃一边嗡声嗡气低语的同时,慢慢剥去手指周围的倒刺,“但这也进一步加强了我胆小怕事的处事习惯。若我们还回去,本质上来说,无论别人先打你,又或者你被迫还手,都是一样的,打人就是打人啊。长辈们从小教育我们应该当个诚实善良的孩子,做了坏事,不和我们讨厌的人没有差别了吗?难道我们最终都必须变成讨厌的样子吗,我不要,我不喜欢那样。伤害别人不会让我感觉快乐,心底的怨念不会因为仇恨被洗刷而减少,怨念只会愈偿愈深,陷入恶与恶的循环……”

    最终叹息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话音刚落。一个念头从傅海卿脑袋里冒出来,他手指关节弯曲抵住下颌,喃喃自语:“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什么?”

    “喔,我刚才想起老爸讲过的一句古话。意思说‘用恩德来报答怨恨,用什么来报答恩德?用正直来报答怨恨,用恩德来报答恩德’。可是,究竟怎么才叫以直报怨呢?”

    所谓正直,哪般正直呢?爸爸当时未曾说明,学校里的老师更没教过。他懵懵懂懂地眨巴着眼睛,黑咕隆咚的眼珠一会儿投向远处,一会儿转向近前,细细揣摩着,发现脖子上顶着的小脑瓜很不够用。忽然惊讶地感慨,自己背会了许多爸爸教过的道理,却始终不得要领。

    并非指责他们的话语或者说观点中有什么弊病,毫无疑问,在场的人无不怀着关心与好意各抒己见,但有一点永远不会变——道理听多了也会腻烦。即使像傅海卿一般儿时听惯了道理的,也绝不是因为他多么喜欢听道理,而是喜欢听爸爸说话,言辞慢条斯理,声色娓娓动听,像电台儿童频道的主持人,字正腔圆尾调悠长。倒退十年,上幼儿园那会儿,由于家离得近,爸爸每每有讲道理的机会,往往出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他便借故养成习惯,全当听故事,打发当时年纪尚幼的自己眼中‘漫长’路途的无聊。再大一些,尤其妈妈走后的几年,爷爷奶奶搬回了农村,常常见到的亲人只剩下爸爸一个,眷恋自然而然地愈加浓厚。爸爸特别爱讲道理,主张小孩儿就得教育,没有不教而善的孩子。他会讲各种寓言故事、神话传说、历史典故,生怕傅海卿晚一点懂事会变得很糟糕。某些重要的道理爸爸甚至刻意翻来覆去地讲,听得人耳朵起茧子,然而早年的他几乎可以说没有任何反叛精神,哪怕风吹来带走一丝毛发,检查检查,都找不出一片逆鳞。

    问题在于,哪怕他将爸爸说的道理全部背顺溜了,身边仍然充斥着好多好多烦恼。单说劝慰别人吧,不过是作为传声筒把自己听过的道理复述给别人听罢了。长辈们固然不肯放弃对后辈抱有少走弯路的期待,事实上,很难阻止后人照样顺着前人走过的路,把该踩的坑一一踩齐,该淌的浑水再淌一遍。谁让伪装的弯路看来也像捷径一样。所以,为什么赤足奔跑的少年人格外耀眼?他时常在身后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他知道,踏实绝非平庸的代表。

    他想起爷爷的书房内挂着的牌匾,其中脚踏实地印象最深,其次知足常乐,再不然宁静致远。然而爷爷的外观看起来妥妥一个凶煞刻薄的老头子,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人不可貌相。一般人挂牌匾会选用一些吉祥如意的词,譬如紫气东来、马到成功、四海升平之类,比如爸爸,他志在山海,用的就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陈叔叔做生意,自然选用财源广进四字。关于牌匾一事,爸爸曾与妈妈讨论过,爸爸仰头畅想着未来,说,等卿卿长大有了独立的书房,最好提钟灵毓秀四个字,他不懂那什么意思,只跟着点头,权当同意了。妈妈却表示,她认为不负韶华更合适。如今傅海卿觉得,什么都不及自己想的,若要提字莫过天下为公最上乘。

    戛然而止。冷君兮拍了拍他的肩头,将他从绵长的回想中拉回现实。

    不知期间大家说了什么,说到哪儿了,此时且听秦桑榆比划着双手,低声细语:“我时常观察着、注视着周围的人群,这是当然的,象征我早早适应了旁观者的身份。关于内在能量,虽同在一片蓝天下,到底是不同。我喜欢分为两类,并且用形象一点的符号去代指它们,比方说太阳与向阳花,而我自然隶属后者。太阳有源源不断的能量,不可直视的耀目光芒,是令身边人感到温暖的存在。向阳花则随处可见,并不稀罕,摧败的、凋谢的花,更应如此。之所以不觉得多,谁让人们的眼光往往只关注鲜艳的,而无暇顾及衰败的花朵。”

    “我时而感慨,我怎么不恰似一朵自惭形秽的太阳花呢?憧憬太阳的光芒,又羞于展示喜恶,不忍对光明的渴求公之于众。偶尔不切实际地妄想太阳永远只照在我一人身上,我可以享受着、沐浴着它散发的荣光,从而于那污秽的地底脱身出来,得以生长。太阳,我唯一的太阳,我把它当成生命的全部,它却从来不属于我一人。它不经意间照料了不计其数的太阳花,即使绝非本意。谁让我与其他花儿相差无几,我们都只不过追逐太阳的温暖与明媚,一般无二的普通。不管怎样努力仰起脖子张望,太阳终究是太阳,无从在意花丛中万千群芳之一的渺小的我。”

    “于是我再不愿去捧着太阳了,太阳并不青睐于我,而我内心的晦暗终究蚕食了我的精神,花也垂下了头。”

    听她最后一句丧气话,傅海卿脸色苍白,恨铁不成钢,干巴巴地张了张嘴,却有心无力,只吐出几个软趴趴的单薄的字眼。书到用时方恨少。他来回折腾了半天,最终极力调用毕生掌握的匮乏词汇整合成句,惟恐语无伦次:“太阳给了向日葵希望,向日葵未必需要独占太阳,或成为太阳,向日葵可以铭记着这份希望,使它在心中永存。向日葵永远记得太阳的方向,太阳也永远在为向日葵指引方向啊。”

    “我何尝不明白你说的是。可忍不住纳闷,最近常在重整旗鼓和饱食终日间反复横跳,不时怀抱大志,仿佛捏碎了笔、咬碎了牙,死死瞪住了考卷便能杀出一条路来。一腔热血滚滚翻涌,如同将上战场的士兵,不给自己争出个名头誓不罢休。时而却又意志消沉无精打采,怀疑自己压根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整日依靠网上的娱乐讯息麻痹自己,心无所向,得过且过,什么所谓的目标都成了浮云一般,大半放弃了。然而每当夜幕降临,站在洗漱台前我意识到又一天在无所事事中谢幕,心中就渐渐生出不甘,埋怨无能的自己,像头猪一样,没有梦想,一心吃喝玩乐,贪享安逸。如此循环往复,挣扎着。”

    说话时面露愁容,苦笑不止,交叠的双腿时时换来换去:“我多么羡慕那些优秀自律的人啊,不比我成天东想西想,为了剪不断理还乱的繁琐人际关系闷闷不乐。说起来也怪我这个病,叫我脑子里没点清净。我甚至想过要不出家做尼姑算了,远离红尘俗世,寻一方净土度过余生。”她扶着腮帮子深深地叹气。

    “别别别,你可不能冲动!你真去了,会有好多人舍不得你呀。遭遇低谷期的时候,却眼睁睁瞅着别人不断进步,取得耀目的成就,在同学中光环尤盛,独独自己一个人不进反退,得不到青睐与佩服,换了谁心里不会产生巨大的落差呢?可若我们自轻自贱,破罐破摔,从此一蹶不振,岂不堵死了自己的后路。爸爸对我说过,如果不能做个顶天立地的英雄,给祖国的每一寸土地都撒上热血与光辉,那便做个虚怀若谷,不矜不伐的竹林雅士,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啊!”担心秦桑榆厌烦了说教,他立即打住口。

    他清楚,有些人对“讲道理”的忍耐程度不比自己高,当然,与其这么说,不如说有些人讨厌绝对理性式的安抚。比起提供解决问题的方法,当事人大概更期盼首先从火烧眉毛的情绪沼泽中被解救出来。就好像,你因为错过一趟班车而气恼,但你的朋友却告诉你,如果怕时间来不及,打车会更快,你当然知道这一事实,遗憾的是你正迫切的需要一场大雨浇灭心中的内疚。假设朋友选择把背包一扔,跺着脚原地呐喊“喵了个咪的,谁稀罕坐班车啊”的效果会来得更好。

    张老师欣慰地点点头,表示:“小傅讲得不错。”

    “听小秦的描述,我大致可以理解。其实反复横跳也属正常现象,恰恰说明你心中仍有一丝力争上游的念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想没有哪个孩子一开始就是自甘堕落的。你的内心有朝气,却因为行动力不够以及自信心不足的问题,难以付诸实践,自然无法从中获取成就感,得到正向反馈,开启良性循环。你既有心思,然而又办不到,上进心不能及时转化为实际成果,那么它便会不停地往外冒,去滋扰你,使你陷入矛盾。为了平衡,只好不断地否定自己来打压这股向上的气,有时候事出无奈,并非你的本意,更不是你的错误。无论生理或心理,你都经历了太多否定,你已经疲于同外界对抗了,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和其他人想法不同的非正常人,于是潜意识里的你也开始否定你。全盘接纳种种否定的声音,看似是最好最强力的证明方式,但对自身的负面影响由内而外,长此以往对未来的发展十分不利。”

    “是啊是啊,”秦桑榆连连点头,“全被您说中了。可是,接下来我该怎么改变现状呢?”

    “这个好办,你不妨听我说一说。”

    傅海卿回忆起曾经一点一滴的改变,不禁露出轻柔的笑意:“以往每一回放寒暑假,放假的头一天,和爸爸一起拿彩笔列表格,规划好要做的事,包括作业的安排和除学习外的放松,几乎成为我们约定俗成的活动了……呃!”话到嘴边,原本眉飞色舞的他忽然一下卡壳了,叼着大拇指,面上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窘迫。

    “傅海卿的爸爸真乃无所不能呀。”许亦燃轻拍着双手,她一笑,两只卧蚕便鼓起来,与两鬓垂下来的自然卷碎发相得益彰。

    “哈、哈哈!”他附和着干笑两声说,“我爸爸也不是什么都会的。比方说打篮球他就不会。”

    董越泽连声催促:“快别卖关子啦,说说说。”此时桌上除去一摊残羹剩饭,仅剩他面前的一盘香瓜子了,他恨不得抱着那盘分量原本不多的瓜子儿一个人全磕光。傅海卿半开玩笑着劝他给咱们留点,他反倒变本加厉地将盘中剩余尽数倒进了外套口袋,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张老师静坐在一旁,两手交叠在腿上。橙红的暖光避过细碎斑驳的树影,向她柔和的轮廓投去,洋溢着奇妙的温柔,与数不尽的星光洒满暗含笑意的眼眸。梢头麻雀偶尔的一声叽叫,点破了暮色婉转缥缈的画卷。几张简陋的小桌,材质高低各不相同的板凳,凑在一块,不知不觉竟已促膝长谈至更深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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