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她不粘着他了,冷着脸,扯了一角鲛纱毯子盖住自己,扑到层层堆叠的毯子堆里,背朝着他,拱出一个人形。

    如果现在给她两个小人,她估计能把它俩扎上千百次。

    毯子和枕头皆熏了香,经过适才的一通喷溅后,依旧有好闻的味道。

    姜归虞抱着它们,哼了声不去看他。

    脚步声响,在某处停顿了须臾,而后到她这儿来,旋即她腿边便贴上一个冰凉之物,且往腿缝儿里滑。

    她一个激灵,想都没想便弹跳起来,瞅见那熟悉的黑物就阵阵发胀,头还疼,赶紧推他:“今天不行了,受不住了!”

    使出了保命般的力气,誓要把任孤罗赶走,在他身上乱推,掌心却蓦地挨到一个同黑物一般形状的东西。

    这下挨得严严实实,能清晰感知出形状,乃是比黑物更为夸张骇人的样子。

    即使隔了数层衣料,在手下触感依旧奇怪,似软似硬,跟她那儿截然不同。

    避火图册中常画直棍,可一到现实中便换了个样子,令人捉摸不透,非得要掀开了碍眼的衣服一睹为快才行。

    但姜归虞并不能这么做,而是在碰到不明物的下一刻便悻悻松了手,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怎么了?”任孤罗笑意颇有些奇异,拿着黑东西抵住她下颚,让她抬-起-头跟自己对视。

    在非必要的时候,她谨慎着不露半分风-流态,而现下这捅过自己的东西紧挨着自己的脸,委实难以淡定。

    余光忍不住瞟去,只见衣物仍然整齐服帖地下垂,不见半分褶皱和凌乱。

    姜归虞犹豫了下,哑声道:“没有,我只是在想……”

    观察他脸色如常,她却颇有些开不了口,拧巴了番才继续道:“陛下抱病数月,围猎时未曾见他身影,就是不知现在如何了,居然还惦记着我。”

    用“惦记”这词,有点像给自己贴金了。但她就是不喜欢皇帝!就是不要看到他!

    连自己的亲侄女下手,哪怕放在民间,肇事者都能被唾沫淹死,更何况他是一国之君?

    但正因为他是一国之君,这事儿才会被按得死死的,不让任何多余的人知晓。

    简直为老不尊!老而不死是为贼……

    姜归虞心里的恶气至今未出,一想到是他下了迷香想玷污她在前,才会牵扯出如今跟任孤罗的这些大大小小的糟心事,她就愈发讨厌他。

    黑物冰凉,抵在下颚时还能感知到上面的凹凸不平,她后挪了挪,偏头避开此物,他却一松手,任其掉在她身体上。

    从上滚到下,她被冷得一激灵,拉住鲛毯把自己围了好几圈。

    裹成粽子才有安全感,姜归虞刚想说话,便听任孤罗道:“陛下如今状态不错,你可想瞧瞧?”

    她略觉诧异,但见他神色不似作伪,踌躇了片刻,点头应道:“带我去。”

    ……

    承光殿内药味弥漫。

    厚重的帷帘挡去所有窗外的光线,偌大的寝殿内只点了寥寥两三盏灯,近处烛台上的火苗晃动着,形同鬼魅。

    层层堆叠的床帷垂贴在杆子上,沿边坐着一人,正艰难地支起身子。

    侍卫匆忙通传,过了好一会儿才来领他们进去。

    姜归虞甫一踏入,满室药味扑鼻而来。

    她下意识攥住任孤罗的衣袖,神色怵悌,明显还记着之前御书房中下药未果之事。

    那次要不是她意识坚定,否则早就着了他的道了。

    走得缓慢,躲在任孤罗身后缓步向前,略略探出一头。

    只见明仁帝寝衣上绣着繁复的明黄-色九龙纹,但若仔细一看便能发现,明明只是知天命的年纪,却鬓发斑白,一双眼睛下眼袋深沉,唇色发紫,不像是个正常人的气色。

    “你带滚滚来看朕了。”

    他的嗓音晦涩难听,似乎卡了层厚痰。

    突然念到姜归虞的奶名,她手抖了抖,浑身都泛起恶心,向后退了几步。

    任孤罗听见滚滚两字,似有讶异,瞥了她一眼,将她往前推了推。

    满室除了药味,还有丝不易察觉的腥臊气息,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汹/涌/敦/伦。

    姜归虞越闻越难受,感觉光是站在这儿,自己就要脏了,只想离他远一点。

    “都长这么大了,上次册封礼时见你,感觉你变了不少。”明仁帝轻轻拉住她的手,缓缓摩挲,“怎想着过来了?”

    她煞是抵触他。哪怕叫她归虞也远远没叫滚滚来得恶心。

    半晌憋不出话,吭哧瘪肚了半天,挤出一句:“掌印大人问我要不要来的……”

    这甩锅甩得毫不留情,任孤罗也不出声,静静看着她硬着头皮扯。

    明仁帝确实比先前在御书房下迷香时瞧着康健了不少,就是脸色依然不甚健康,面如金纸,昏暗的灯光下瞧不出具体,但依稀可辨皮肤上的沟-壑丛丛,俨然一派苍老之态。

    明明有太医院和众多名医为他调养龙体,可他老的速度依旧很快。

    虽说体质是比之前好上了些,但老态更显,活像是用年岁换健康了。

    姜归虞鸡皮疙瘩爬满全身,两手被他握着,如同爬了几百只蛞蝓,阴湿黏腻,每一记触抚都令她作呕。

    “滚滚的手真嫩,快多点几只灯,朕要好好瞧瞧滚滚。”他使唤起任孤罗。

    随着灯光渐明,一张娇颜现于眼前,动人心魄,甚至隐隐有故人之姿。

    明仁帝看入了迷。

    捏着的柔荑像弹滑的豆腐,他情不自禁又摸了两下。

    姜归虞已是抵触至极,寒毛直立,生怕他会脱口而出一句母亲的闺名。

    叹息声响,“就滚滚长得最美,听说你骑射本领还很强,朕有那么多公主,偏偏找不出像你一样的女儿……”

    她腿在微微打颤,愈发觉得话题有异,求助的目光移到任孤罗那儿,煞是想要他出手相救。

    若再不搭救,这老登怕是就要非礼了,那还得了!

    明仁帝叹息不断,紧抓着她手,夹紧着的两臂愣是将她胸口压出一道深深的沟,将齐腰襦裙胸-前的布头都折了进去。

    烛火明亮,显得尺寸更加可观。

    姜归虞恨不得就地截肢算了。

    “滚滚的郡主府呢?工部的进度到哪了?”他忽然问道。

    任孤罗说道:“根据沈大人的汇报来看,已开展了半月有余,想必月内便能大体有个交代。”

    边听边若有所思地点头,明仁帝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凝视着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姜归虞如死鱼一般盯着地板,唇角不带笑,如丧考妣,肩膀内扣,整个人僵硬得很。

    “全权交托给你,定要把事情办漂亮了。”明仁帝说完,又将视线转向她。

    她恹恹安静,未施粉黛的脸颊莹白似玉。

    她还指望着任孤罗能出言帮她一二,只是刚起了这念头,外面便有公公传道:“掌印大人,司礼监突有些事务,急需您处理。”

    任孤罗道了声好,深深看她一眼,又向陛下道:“那咱家过会儿再遣人带郡主回去。”

    这一声,像把她最后那点期望也摁死了。

    姜归虞胸膛里不知蕴着的是怒火还是哀凉,心跳加快,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渐渐收紧。

    司礼监好死不死这时候有事,她只信陛下是故意的。

    寝殿重归寂静,两两对坐,身旁那人目光近乎妖邪,森亮逼人,苍白的色泽里浮上不自然的红润,哑声道:“朕上回苛待了滚滚……”

    她冷如冰霜,眼皮垂着,委实没心情听他诚挚表歉。

    要说滚滚这小名,天底下能这么叫她的惟有承荣王府一家,万万轮不到他来叫。

    明仁帝这么一喊,姜归虞直觉这俩字都被污染了,于是愈发笑不出来,嘴角拉平,没有作声。

    父亲瞧她幼时玉雪可爱,白白净净跟雪球似的,才叫她滚滚。

    屡屡欲轻薄凌-辱于她的皇帝,即使是父亲的皇兄,那也没资格叫她滚滚。

    姜归虞听他喊这俩字就恶心,略略偏过头去,不去看他。

    此番姿态,落在明仁帝眼里便像极了少女羞赧之态,煞是乖巧可人。

    男人的好奇心一旦驱使,便想多见识见识她的其他模样。

    “朕在此向你道歉,上回是认错了人,才会发生那种事。但这回不会了,朕辨得清清楚楚。”他说道。

    唇边笑意令她不寒而栗,姜归虞屏住呼吸,轻轻“嗯”了下。

    如若他不是皇帝,不是天子,她大可站起,旋即一巴掌扇得要多用力有多用力。

    可他是天子,是她皇伯父,她要敬老尊贤,浑不得规矩。

    怒火滔天,直气得脑门发烫。

    明仁帝却看得入神。

    文文静静的滚滚小朋友,正乖坐在他龙榻上,眉目静敛,要多可爱有多可爱,比小时候还娇憨。

    而且长得就跟婉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虽说外表上有些不同,但他想,婉娘年少时定是姜归虞的这般容颜。

    她可难憋得很,屏着呼吸,越发觉得那股腥臊气息难闻,似乎还明显了起来,浓浓的气味盖过了满室药味,熏得头昏脑涨。

    别说敬辞了,她连多余的礼节都做不到,此刻已感到眼前景物扭曲,被熏得神志不清。

    尚未经历过完整的人事,姜归虞并不晓得这股味道是行了房事后未能及时清理的残余气味,否则怕是得炸毛了。

    “滚滚……”他主动开口唤她,“你站起来走一圈,朕瞧瞧你是瘦了还是胖了。”

    她想了想,觉得这要求还算合理,长辈瞧小辈无可厚非,便起身,绕着东侧的圆桌走了圈。

    珠履曼移,明珠轻响,仪态端庄得无可挑剔。

    这圈行得很快,几近疾行。移动时她余光盯着明仁帝,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变化,就怕从他脸上读出什么不对劲的信息。

    然后行至他跟前一丈远的距离,敛衽为礼:“走完了,陛下。”

    明仁帝直勾勾看着,说道:“再来一圈,记得慢点。”

    姜归虞心里犯嘀咕,搞不懂他这是何种心态,但皇命不可违,她慢吞吞踏出第一步,依言缓缓挪了起来。

    半点安全感也无,尤其是背对着他的时候。

    她有些心慌,想赶紧把这圈走完。

    预感极其不祥,小碎步频率加快,急于走完这圈。

    但正当她背对着他时,身后忽的响起连串的步声,紧接着被拽起,猝不及防地被绊住腿,力气被卸了个一干二净。

    姜归虞预感成真,用力撑着上半身,想喊叫出声,但一块硬邦邦的布料塞进嘴里,止了即将被喊出的字句。

    不仅如此,她干呕得呛出眼泪,几乎毫无招架之力,况且还跌倒在地,掌根的骨头撞得快要断裂。

    千防万防,放不过被偷袭。

    明仁帝竟是疯魔了,她吐-出那块不明来历的破布,咬着牙掏出藏匿于腰带夹层中的短匕,扣在手中。

    “阿婉早年时,也有着跟你一般的神情……”他恍惚了几瞬,似是目睹了关键,展颜狂笑道,“对!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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