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灵和死亡两个词怎么都联系不到一块儿。
九妹问：“她已经不是离开这里了吗，难道是路上出了什么状况……”
“什么路上，丁灵根本没离开宅园。”崔柳道：“尸体就躺在池塘里，脸都被猫抓花了！”
丁灵尸体刚被打捞上来，湿漉漉地被扔在池塘边，上面盖了一层白布。
如今天气炎热，丁灵在太阳下晒了快两个时辰，早已开始隐隐发臭，所有人都躲得远远的，害怕那味道不经意间沾到自己身上洗也洗不掉。
九妹走上前，被身后的崔柳拉了一把，“别……”
“没事。”九妹将自己的衣袖从她的手中轻轻抽走，“只是看一眼而已。”
她走到丁灵的尸体旁，一只手持手帕捂住口鼻，另一只从地上捡了根树枝，挑起了白布的一角。
“呕——”
有些承受力差的直接吐了出来，崔柳帮那人轻轻拍着被，对九妹说：“沐渊，你别看了……”
丁灵在水里泡了一晚上，表皮发皱浮肿，再加上打捞的人毛手毛脚的，她身上几乎没一块完好的，皮肤被蹭掉，底下粉红色的嫩肉全都露了出来。
九妹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胃酸刚返到喉咙管，又被她强行咽了下去。
据崔柳说，丁灵之所以会被发现，是因为那个黄家贵客李老爷在经历与尸体亲密接触所导致的昏迷中清醒了过来后，发现自己的与爱妻的定情玉佩不见了，急得热锅上的蚂蚁，无奈之下李妈妈只得差下人连夜打捞。
谁知道玉佩没找到，反而又发现了一具尸体。
九妹抬起头看了眼池塘里立着的荷花，每一朵都鲜艳欲滴，芳香四溢……可不嘛，尸体养出来的花肯定好看，就不知道自此以后黄夫人还有没有赏花的兴致了。
她抽出树枝，白布轻飘飘地又盖回丁玲身上，布料粗制滥造，薄薄一层，再加上沾了点水，能清晰看到底下东西的轮廓。
“丁灵的包裹呢？”九妹扔掉树枝。
“这……这儿。”
一个花色的包裹被踢到九妹脚边，上面同样湿漉漉的沾满了水，九妹只看了一瞬，便蹲下身来徒手解开包裹。
周身瞬间悉悉索索起来，崔柳和一群姑娘躲在大老远不敢上前，“你在干什么啊，为什么看完了尸体又……”
“你不好奇丁灵是怎么死的吗？”九妹拆开包裹，看向崔柳。
崔柳微微点头，但又摇头，“仵作不都快来了吗，交给他们不是更好？”
仵作……
九妹暗地里摇了摇头，谁知道这群家伙有没有收黄家的钱。发生了如此蹊跷的命案，却到现在官府的人都没有出现，可想而知丁灵的死绝对是被压制下来了，黄家规定所有仆从不经允许禁止外出，能出去的都是极受信任的。
所以只要黄家人不想，这件事以及之前的三条人命就会永远的烂在宅园中。
当然更重要的是……
哑神。
丁灵包裹里的东西少之又少，只有一些换洗的衣物，银两，和被水浸透的卖身契和似乎是路引的东西——丁灵在外面包了一层牛皮纸，上面写着路引二子。
九妹以前没有见过路引，她打开牛皮纸，两指将其捏起。
这张薄薄的叠在一起的纸便是路引，因为湿了水纸张粘连在一块，若要强行分开必定会有所损坏。
“干什么呢！真是的，一个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李妈妈领着仵作挤进人群，在看到蹲在尸体旁的九妹时微微一愣，随即开口嘲讽道：“沐姑娘一介绣娘原来还会惦记死人的东西。”
九妹说：“别说的这么难听，我只是想知道丁灵怎么死的而已。”
仵作们将丁灵的尸体用厚布裹了起来，一前一后扛着离开了。
等那群人走了后，李妈妈才放下捂住鼻子的手，“这么死的，淹死的呗，沐姑娘好奇心这么重，要是被主子知道了可不是件好事。”
九妹刚想说什么就看见人群后面站着的黄堰，瞬间吓得一个激灵，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那双下三白看得人实在心里慎得慌。
李妈妈以为九妹在发呆，气不打一出来，她朝周围喊道：“围在这里干什么，活都做完了吗？一个个的别想借此机会偷懒，都该回哪就回哪去！”
九妹顺着人流也赶紧走了，在路过一个转角，走入无人的走廊时，背后忽的传来黄堰的声音。
“东西交出来。”
那张路引贴着九妹的里衣将它沾湿，湿漉漉地感觉极为不适，甚至超过了对死人物件的恐惧感。
九妹低着头转过身，“二少爷好……”
黄堰冷冷的看着她，“别逼我现在扒你衣服。”
“我真的不明白您在说什么。”九妹毕恭毕敬道。
黄堰见问不出什么东西，于是干脆直接上手。
他揪住九妹，想要扯开她的衣领。
九妹几乎快要一口血呕了出来，这黄堰表面看上去不是个好东西，没想到里子也是个衣冠禽兽，果然是他妈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简直是一路人 。
挣扎间路引掉出一个小角，九妹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但黄堰也是个眼睛尖的，他捏住九妹的手腕，想要将它拿开，他的手比九妹整整粗了一圈，仿佛稍稍用力，就能将九妹的胳臂掰断。
可他还没来得及使力气，就疼地怒吼起来，“你在干什么！松嘴！”
九妹死死地咬着他的手，牙齿没入皮肉，鲜血逐渐渗出。
黄堰疼地拼命挣扎，九妹的牙根作痛，却死活不松口。黄堰见此，腾出一只手想要卡九妹的脖子。
九妹连忙松开嘴，她呸的一声吐出嘴里的血沫，趁着对方捂着伤口痛叫时扭头就跑。
身后的脚步声怎么也甩不掉，九妹跑的气喘吁吁，眼前一片迷茫，不知该去何处，突然视野里出现了那座阁楼，就如同海市蜃楼一般令人刻骨铭心。
她拼尽全力奔向阁楼，从小洞那里钻了进去，在黄崖疑惑地眼神下扑进他的怀中。
黄堰追着九妹来到阁楼前，他看着这座比周围房屋都高上一层的建筑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地退后一步。
而后，他狠狠地啐了一口，转身离去。
屋内，九妹紧紧环着黄崖的腰，整张脸都埋在他的胸膛里，听着他极为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咚咚咚……
“走了吗？”九妹自问着，她从黄崖的怀中抽离出来，静悄悄地走到窗边探头看。
阁楼比较高，九妹从这个角度看，能将周围一览无余。
没有黄堰的身影，他似乎走了。
意识到这一点九妹顿时松了一口，原本紧绷的身体瘫软，她靠在墙边缓缓下滑，蹲坐在地上。
一只手帕被递了过来，黄崖看着九妹点了点自己的嘴角。
九妹用力一擦嘴，一片鲜红色，她看着手帕上的血迹也是一愣。
黄崖的眉毛瞬间皱起，他轻轻抬起九妹的脸观察。
“这不是我的血。”九妹被迫维持着仰头的姿势，“是二少爷的。”
黄崖放开她，打着手势询问——发生什么了？
“他想要抢一个东西。”九妹将路引拿了出来，“就是这个。”
路引被九妹贴身存放，早就被她炽热的体温烘干，此时很轻松的就能展开。
其实九妹也不懂自己当时为什么要顺手牵羊一般把它顺走了，也许是直觉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九妹不知道，但从内容上看，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路引罢了。
那为什么黄堰要拼了命地抢夺，又是为了什么？九妹不明白。
她将路引叠好再次收了起来，这东西她琢磨不透，还是给胡竟看看吧，说不准他能发现点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黄崖不知何时拿来了纸和笔。
——今日听到屋外喧嚣，是发生了何时？
没想到丁灵的死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连黄崖都听到了。
九妹说：“宅园里又有人死了，是黄夫人的贴身侍女丁灵的。”
她拍了拍领口，“这张路引就是丁灵的。在昨天我亲眼看着她拿回了卖身契离开了黄家，可谁知今天居然会在池塘里发现她的尸体……”
“这不是我的猜测，而是事实，我觉得丁灵的死和湘怡不同，与哑神绝对对脱不了关系。丁灵曾亲口告诉我，哑神回答了她的问题。”
黄崖听得认真。
九妹说：“其实我有一种猜想，丁灵之所以能够成功的那卖身契，极有可能是她向哑神许了愿。”
这倒不是空口无凭，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九妹对于前世的记忆不大清晰，但依旧记得不少，萨村每年都会向哑神许愿明年的丰收，而代价就是——活生生的人。
那个浑身是血，半死不活的少年在九妹的脑海里出现了一瞬，她身体僵硬片刻，喉咙变得干涩无比，发声时都带了点哑，“抛开其他不谈，我怀疑丁灵的死有可能愿望的‘代价’。”
至于九妹向哑神询问问题，请求他显灵是否有代价……九妹觉得肯定是有的，但愿望和请求不一样，或者说不是同一种概念，至少九妹至今没有被动的得到过任何东西，对于“代价”按理来说是不成立的，但规则这东西本就不讲道理，再者解释权全在哑神手中，九妹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判定此事的。
但比起“代价”，九妹心里其实有一个隐藏在深处想法，她希望哑神能够认出她来。
虽然不知道肉身的变化是否会影响到灵魂，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九妹在所有事情上都极力回避萨村，她在通过分裂两辈子来缓解前世死亡的痛苦，就像在把前世当做一场梦，梦境无论多么痛苦都只是一场梦，终究还是要回归到现实。
唯独面对哑神时，总有些不一样。
哑神相当于上辈子孤独飘零的九妹唯一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