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试一试，并不是说真要去送死，她只想要拖延时间。

    静远道长也将猜测的一切一一道出。几人稍微合计，都判断这场祭祀或者说狼祭并不是简单的狼吃肉，而是一场血战。而血战，自然是需要势均力敌的对手。这并不稀罕，在大荒之上，更是有诸多令人不解的繁琐祭祀。

    他们猜测并没有错。倘若静远道长或者胖和尚对黑首小狼出手，黑狼主便会立刻将他们所有人抹杀，是那种完全字面意思上的抹杀。

    在场唯一可以出场的，唯有李冷。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花瓣中的黑首小狼已经等得不耐烦，果然黑狼主又是一爪，狠戾的爪痕刮在舍利金阵之上，在那透明的金色外壳之上留下数道裂痕。

    几乎可以肯定是在催促。

    李冷将怀里的李小暖交给道长，她深吸一口气，只身走出阵法。

    仿佛是个讯号，起了一阵风，四周黑暗不断跳出狼型影煞，那影煞将先前爪剑余波炸出的深坑填平，接着又不断涌现影煞铺呈出一条通往仪式花瓣的道路，如同一根黑色根茎。

    遥遥之外，有低啸声起，光渐渐洒下，落在李冷面无表情的脸上。

    她没有犹豫，径直踩上那团墨黑，慢慢走向那朵花瓣。

    可在道路的尽头，花瓣的中心，那头黑首小狼反倒侧身低声呜咽，好似在向黑狼主抗议着什么。

    错了！对手错了！

    它原以为它的对手是那个一直在李冷怀里的李小暖。它本能感受到灭世之子体内令人迷惑而生畏的能量——那才是它想面对的对手。

    可无论它怎么抗议，黑狼主始终没有反应。黑首小狼若能再强大一些便会发现，黑狼主的那双白色瞳孔其实由始至终都没离开李小暖那幼小的身型，在那暗白色与银黑色正不断融汇形成的混沌漩涡之上。

    见没有回应，黑首小狼也只好停止抱怨，它只想快些结束这场无聊的战斗。可李冷却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地慢慢走着。

    她在熟悉着自己的身体。她的身体已经完全不一样。

    其实刚清醒那刻，她就觉得身上各处都有一些酥酥麻麻的酸爽。她的右腿伤势再无，连骨骼都完全长好，而身体其他部位则也变得厚实。最奇怪的是，她觉得身体轻得要命，可当她尝试握拳却能感受到指尖传来从未有过的力量。她变得更强，不仅是速度，力量，还有远比之前强大的精神——她竟也经历过煞气。

    她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她现在甚至比老阿叔也要强大。

    “首先要冷静。”

    这是她最常对自己说的话，此刻她已将心神完全集中，慢慢调整着呼吸。

    她就在那条黑色的道路上慢慢走着，每走一步，她的心跳越发清晰，她的呼吸也越发沉稳。在那一呼一吸之间，她竟有一丝兴奋，或许在她内心深处也是希望战斗的，就像深深埋在生物灵魂中的一种本能。

    李冷越走越近，一直来到那朵花瓣中央，她清楚见到她的对手。

    这只黑首小狼长得极为英气，比起她之前见过的瘦狼，它更像一只大犬。它的四肢长而强健，它只有李冷一半高，但体型却和她不相上下，甚至还要大上几分。在几近完美的身躯之上是顺柔和泛光的毛发，它的颈脖之上是黑色，颈脖之下是灰色，可却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因为在那黑灰交汇之处，能够明显看到层层变深的痕迹，仿佛渐变一般。

    它那双眼眸狭长而深，四周描着几片白色的毛发，如同眼纹一般，它面无表情，黑色的瞳孔盯着李冷上下打量。

    李冷手里出现一把匕首。

    两岁的时候，她便已经能用它熟练解剖沙虫，并将其中可以食用的一切挑拣出来。再大一点，她开始跟着老阿叔背后捡漏，老阿叔教过她一些身法，包括如何发力，她之后就再没有离开过这把匕首。

    双方对峙，远处忽然又响起一声狼啸，那声音凄凉悠久，如同对决的铃声。

    仪式开始。

    眨眼的功夫，眼前黑首小狼已消失不见。李冷只觉得背后颈脖一凉，立刻侧身，匕首如同半月在空中划了一道残。

    或许是没想到反击竟然如此之快，那凌空的狼首在空中瞬间消失。黑首小狼回到原地，它嘴里露出尖锐的犬牙，发出低沉而连续的嗷叫声。

    黑首小狼重新调整身姿，它伏得更低，后腿绷直，如同一只紧绷的弦。他狼尾使劲一抽，尘土激荡，一双利爪，整个身躯如同一道迅雷直接扑向李冷。

    李冷只觉四周空气一凝，一股凶杀之气泛著。她有些明白先前道长口中的气机，那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只有亲身贴会才能理解。

    那是不同于空气，不同于视线，不同于言语，一种无形却真实存在的力量。

    但眼前这凶杀之气和之前令她窒息的煞气相比还是太过弱小，李冷甚至在这股气机之中找到了一丝缝隙，她贴着缝隙微微翻转身形，接着向右躲过利爪。

    扑了一个空，可黑首小狼前脚微微触地，整个狼躯又强行发力，直接右摆，狼尾如同一条钢鞭狠狠抽向李冷。

    李冷反应不及，被狼尾端直直抽中，撞到一边。

    “不好！没事吧？”自李冷走出舍利金阵，觉圆胖和尚眼睛几乎没有离开过她，见到如此场景，他忍不住道。

    静远道长却多了一丝笑容，“你小瞧她了。”

    李冷真就毫发无伤地稳稳站住，她接下了那记狼尾抽打。她甚至觉得状态很好，非常好。她翻转匕首，并没有选择反击，而是选择后退两步，静静等待。

    那黑首小狼见一招没有生效，果然沉不住气，它几乎没有停歇，不断寻找着空隙，又不断跃起。期间甚至几次瞬移，可只要有缺口便总能被李冷躲过。

    一狼一人就这样在狭小的地方相互追逐，始终没有决定性一击。

    “她已开慧眼。”胖和尚忽然道。

    “是。”

    这本是一场造化。

    天地有元气，有命理，有玄机，可这些天地之力并不有形，那是虚无缥缈却又无处不在的力量。

    生灵终究是以魂，魄，灵为基础，缺一不可。这些自我所在，承担着守护职责，它们无时无刻不在保护你免受天地之力的伤害。可若满足某些苛刻的条件，生灵便有幸能感受那虚无缥缈的天地之力，甚至还能将其为自己所用。

    这便是修行。

    所有修行的第一步，便是认识熟悉那些温柔似水又狂躁如火的天地之力——这便是“开慧眼”。

    佛开慧眼，道引天光，法识命理。如此，三教之基方成。

    李冷在空中灵活一个翻身，单手撑地，躲过黑首小狼又一次攻击。

    她站稳身形，她身上多了几道爪印，但都只是擦伤，不足大碍。而小狼的大腿上，后背上，也有几道微不足道的划痕。

    它龇牙咧嘴，眼眸之中满是草地，她面无表情，眼眸之中不断流动的气息好似海浪。一人一狼就这样相互注视。它从她的眼里发现了一片汪洋，她从它黑色的瞳孔里读出了一丝空白，

    黑首小狼长啸一声，呼吸比之前更为急促，它整个身躯慢慢绷紧，原本温顺的毛发乍起，一切仿佛变了，它身上不断传出凶戾残暴浓郁的煞气。其身后一道虚影慢慢浮现，竟形成一只狼影。

    “这是，伪法金身？！”胖和尚，他至今并未“铸金身”，只是挣扎“渡苦海”。所以一眼便能看到这座伪法身。

    他深知这座法身意味着什么，那已经不是刚刚开慧眼的李冷所能应付。

    “竹竿子，做好准备，拼死也要救她！”

    静远道长虽不善攻伐，但此刻他身后忽然出现一座三人高悬空阁楼，此乃他的本命道宫。

    可就在两人几乎就要冲出去之时，一个令人诧异的虚影慢慢在李冷身后浮现。

    一只胖胖的，拍打着尾巴，覆盖着鳞片的，大鱼？

    “那是什么？”

    这只胖胖的大鱼虽然身体圆嘟嘟，但却极富气势，与那咆哮的狼影并无差别，只是本身就是一条大鱼的模样，倒显得有几分滑稽。

    胖和似乎从那条飞鱼身上感受到一丝罪灵的气息。可即便如此，那也依旧是座伪法身。

    胖和尚目光掠过一人一狼，落在那黑狼主身上。

    这只天地凶物已经极其惬意半伏在地，前腿交叉，白色的瞳孔颇有意味打量着这场对决。

    他心里有了一丝明悟。这里所有的人之所以能活到第三轮明月升起，便是因为它在等待这一场景。

    而就在此时，那黑狼主立起了身子，侧头望向远方，只听一声呼喊轻啸由远及近，滚滚而来。

    “黑霄大人，手下留情。”

    胖和尚听到这个声音，心里不由狂喜。

    救兵来了！

    果然，不过几息之后，一艘铁甲飞舟已经映入眼帘，竟是直接掠空而来。

    铁甲飞舟甲板两旁伫立着几名衣着银色盔甲的将士，而为首则是三名高矮不一的金甲神将。

    只见巨汉神将低喝了一声，飞舟缓缓停住。再一看，已有四人从飞舟上下来。

    一名身高两丈的巨汉神将，一名手持长枪的长须神将，还有一名冷脸不语的年轻神将。

    除此之外，一个干瘦的老头已来到黑狼主面前，半躬着身躯，“黑霄大人，许久未见……”

    胖和尚见到救兵，心里有些欣慰。不仅是老法师，连镇守大唐境北的三位金甲神将都来了。

    他想喊回李冷，却见李冷此刻气息羸弱，脸色苍白，仿佛随时就要倒下，而原本悬浮之上的大鱼也早已消散不见。

    胖和尚心里暗叹侥幸。这大鱼竟然是被这黑首小狼那伪法身激发所致？根本就是个意外。

    老法师与黑狼主不知讨论着什么，半晌之后，只见黑狼主轻啸两声，狼群皆尽散去，连同那黑首小狼也收了伪法身。

    可那黑首小狼似乎并不满意，它呜咽抗议两声，在黑狼主的轻吼之下，也只好慢慢退去，不情不愿。

    它回头将李冷气味牢牢刻在心里，又狠狠瞪了她一眼。

    李冷毫不客气，也狠狠回瞪它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