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古在黄泉幽冥也有不知道多少个万年，也算见多识广。

    贵族奴隶主觉得自己高贵不凡，死了也应当永享荣华富贵，事死如事生，下葬时不仅要带上生前的华服美食宠物，连服侍的奴仆臣妾都不能少，越是身份高贵，越是要杀殉众多。

    个别离谱的王朝，那都不止死的时候杀殉众多，死后，子孙每每祭祀都不忘给祖先再送些新人，生怕祖先用老人用久了腻味。

    如此重视如此盛情，当然得到了应有的结果。

    虽然有个别奴隶会对主人忠心耿耿，心甘情愿为主人殉葬，但大部分奴隶还是正常生命，生命写在基因最深处的本能就是求生。

    再怎么忠于主人，在被选为人殉时都不可能心平气和，不生恨。

    在人间时，奴隶主要么本身就是军事贵族，武力强大，要么战五渣，但有一整个社会体系保护他们，奴隶就算想反抗都很难成功，即便如此，奴隶逃亡与反抗都没停过。

    不自由毋宁死。

    当然，认命也一样死，奴隶的损耗率太高太快，逃跑可能会死得更早也可能会活得更久，不逃跑一定会早死。

    下了黄泉幽冥，没了人间社会体系对奴隶主的保护，虽然奴隶主仍旧有武力高强者，但在这黄泉，大家会痛却不会死，而奴隶人多。

    每个带着人殉下来的奴隶主都被规划中要用来服侍自己的奴仆们加工成了肉酱，且是长期。

    加害者与受害者也是半斤八两，除了个别软弱到克服了生命原始本能的神人，大部分受害者都会报复回去。

    加害者可能很强大，但加害者除非第一次害人时就被弄死了，不然只要活了下来，手里的受害者必定稳定增加，而这黄泉幽冥，人多真的力量大。

    反正老古没见过例外，但这段时间见到了。

    辛筝以数十万人的血做为自己的落幕，这数十万人死得是真冤，没有任何人想害死辛筝，没人是傻子，但辛筝被叛军裹挟，且自焚而亡，任何一个正常人结合前因后果都会认为：辛筝已经选了继承人，她没必要造反，哪怕她舍不得权力，大不了咽气前不放手权力便是，谁也不能强迫她放手权力。但她放手了，只能是自己的选择，她都自己选择放手权力安享晚年了，怎么可能参与叛乱？必定是被挟持的，而她的自焚必定是不愿被控制。这也符合辛筝两百多年来未曾改变的性格底色，只能她控制别人不能别人控制她。

    这思维逻辑，也不能说没错，换任何一个正常人正常帝王，这套逻辑都是通畅的，但辛筝不是正常人正常帝王，正常逻辑套她身上才是不合逻辑。

    新王可能猜得到两分，做为最大的受益者（嫌疑人），他是最容易跳出常规逻辑的人，但没用，最大的受益者这一身份便决定他哪怕猜到怎么回事也只能捏着鼻子顺着辛筝的意思将这出戏唱下去。

    做为最大的受益者，他若不通过大开杀戒划清界限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别人就得怀疑他是否嫌头上有个太上王不能放开手脚而做了点什么。

    做为始作俑者，再没人比辛筝更清楚这一切了，但枉死城中面对受害者，辛筝充分诠释了啥叫恶人永不悔改。

    你是被冤杀的？

    那又如何？

    杀就杀了，我为什么要忏悔？

    毫无疑问，再没比这副嘴脸更刺激受害者的事。

    两边当即打了起来，理论上该是受害者赢，实际上，受害者也赢了，至少初期如此。

    辛筝再能耐，需要面对的敌人也太多了，但辛筝有个其它恶人没有的优点。

    正常的恶人，刀子砍别人砍得特痛快，听别人的痛苦哀嚎就跟吃了药似的兴奋，但刀子落自己身上，却会嚎得曾经被自己害死的人更凄厉。

    辛筝不同，她砍别人不会兴奋，被砍也不会哀嚎，而是跟没事人一样继续砍人，受害者都被砍得受不了了，她还跟没事人似的。

    黄泉幽冥里，不怕死从来不是优势，不怕疼才是无敌的。

    毫无疑问，时间一拉长，加害者赢了，哪怕枉死城外无数人给辛筝的仇家们递兵器也无法挽回败局。

    老古大开眼界。

    世上竟有如此神人。

    当审判时，就更麻了。

    卧槽，杀人千万，您老的精神状态还好吗？

    按常理（老古几万年打底的阅死者经验），一个人杀人杀多了不就会失去对生命的敬畏，精神扭曲，控制不住变成杀人狂魔吗？

    怎么这家伙从头到尾都是清醒的杀人？

    每次杀人都目标明确。

    虽有误杀的，却没乱杀的。

    这样的奇人在最后通过九幽定下的标准，得到轮回前再洗清罪孽的特许，老古并不奇怪，反倒是对这人在九幽帝王排行榜上的名次感到惊奇，好靠前。

    更令人侧目的是濁山姮的反应。

    看着濁山姮为辛筝的名次不平，审判团九成的人露出怪异表情。

    要是没记错，给辛筝仇家们递兵器让仇家们能更好的砍辛筝，就有濁山姮一份吧？

    你惦记了这么多年，为送对方下地狱也准备了这么多年，结果出来时你是那么失望，心态却在瞬间从无法送辛筝下地狱的失望中跳跃到为辛筝的名次不平？

    这是什么真人版相爱相杀？

    审判团最后是带着吃饱瓜的满足心情散场的，辛筝也走得很悠哉，就是受害者们牙都快咬碎了。

    老古唏嘘不已。“王权必定食人，得亏辛筝这种是奇葩，万年难得一遇，不然大部分王权受害者都气得再死一次。”

    没什么比生前被权贵弄死了，下来后还得看着权贵无罪释放更吐血了。

    葫若有所思。“但受害者是被辛筝这种弄死的，也说明其所处时代，大部分人都过得很好吧？”

    老古想了想评分以及排名。“是的。”

    葫问：“那华歆呢？若她下来，会不会与辛筝一样？”

    老古：“....”不是，这都多少年了，你还惦记着华歆呢？

    葫看着老古，分析着老古的微表情。“看来确实会一样，这样的话，我得多准备一些兵器，最好再配一些麻痹痛觉的药。”

    看辛筝在谁都不会死的情况将受害者砍到放弃仇恨很好玩，但自己成为受害者之一就不好玩了。

    做为华歆的对手，葫可以确定华歆一不会对杀过的人有任何愧疚，二会在受害者找上门时赶尽杀绝。

    尤其是第二点。

    冤冤相报何时了，要斩断仇恨链，唯有杀死所有放不下的受害者以及受害者家属，华歆活着时便对此贯彻落实。

    老古建议道：“你可以多收集人族王朝的历史，来日给她看。”

    葫不解的看着老古。

    老古解释道：“人族王朝要灭亡了。”

    葫更讶异。“怎么会？”

    虽然辛筝缺德肆意，临终前还要摆继承人一道，但在选择继承人时，辛筝完美展现了人族王朝中前期诸王们的风采。

    禅让制和世袭制不同，世袭制的继承人得自己生，除非帝王特别能生，生了几十个，死起来不心疼，若只有一两个子嗣，皇帝再没人性也不会随便养蛊，禅让制就没这个顾虑。

    反正自己的子嗣没有继承权，有继承权的都是别人生的崽，既如此，死别人的崽不心疼。

    只要能保证最终的继承人能贯彻自己的政治理念，避免自己死后人亡政息，那以养蛊选择继承人，这过程中死多少人都是划算的。

    某种意义上，这些禅让制的王将禅让制与世袭制最大的差异给表现出来了。

    血缘世袭制下，只要有血缘，新王宰了前任都能继承王位，何况在前任死后改弦更张。反正家业是继承来的，不是努力来的，败起来也不心疼。

    而禅让制下，拥有实权的人王们都完美做到了自己的继承人要么和自己政治立场一致，要么政治立场不一致，但也是因为世易时移，人族王朝需要改弦更张了，所以继承人和自己不一样。

    至于这背后整死了多少人，还是那句话，死别人的崽不心疼。而且法理上所有人都有继承权，养蛊弄死个把人也不会引发动荡。

    辛筝在这方面无疑是集大成者，以前的诸王养蛊撑死弄死了个把人，但她的王位候选人名单上的名字，死于非命者保底三四百。

    这么个家伙鼓捣出来的蛊王，再废也不至于撑不住人族诸王。

    葫解释道：“赭是没问题的，他要有问题都对不起被辛筝投入养蛊场的材料们，是人族王朝如今的处境，你觉得，辛筝为什么在继承人这方面搞得这么没人性？”

    哪个人王的候选人名单会死亡率那么离谱？

    虽达不到百分百，也达到了九成以上。

    葫想了想，想不到，很干脆的问：“为什么？”

    老古道：“因为她废除了分封制，该为集权的邑郡制。”

    葫不解：“那有什么问题？分封制都打出狗脑子了，重新分封一遍显然也没用。”

    也不是没有人王通过重新分封换掉不听话的诸侯来巩固王权，可惜现实证明，这有用，但不多。

    长则一代人，多则几年，新的诸侯们就会开始新一轮吃鸡。

    老古点头：“是的，分封制已经不适用于人族王朝如今的情况，但集权的邑郡制也同样不适用，人族王朝太辽阔了，它的辽阔了决定哪怕是分封制时都对人王的能力有着非常高的要求，何况更进一步的邑郡制。若说分封制还能靠王权、诸侯、神权、贵族各方制衡维持散架，那集权制便是系于一人，人王的能力稍微差点都是毁灭性灾难。”

    葫皱眉。“赭不能继续养蛊吗？”

    “他会有养蛊的时间吗？”老古反问。“辛筝的身体被朱厌君做过很多实验，强悍得异于寻常人，赭可没有，身体素质不如辛筝的他便是有能力，又能在王座上坐多久？”

    葫问：“一点办法都没有？”

    老古答：“没有，人族王朝如今最大的问题不是人王，而是疆域太辽阔，通讯太落后，帝都的诏令传达四方需要数月，太慢了，除非有什么办法能让帝都诏令一日之内传达四方，否则集权必定引发王朝的崩溃。你将这个过程记下来，来日华歆下来，给她看，说不定报复效果比你拿刀砍她更好。”

    葫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