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读书越多，眼界越开阔，自我意识越强烈，越无法将自己当做一个生育工具人。”老古托腮道。“再就是，人是很难接受明天不如今天的，自己接受了教育，自己的子嗣也得接受教育，就算不能接受比自己更高的教育，教育程度也绝不能比自己低。为此，只要父母但凡做个人，都会努力供其读书。但教育非常烧钱，别跟我提长生种，长生种的教育已经社会化，父母不需要花钱，短生种哪怕进入工业时代，也只是生产社会化，教育仍旧是私人的，且因为大家族的瓦解，族学消失，教育完全小家庭化。小家庭必须将大部分收入花在幼崽的教育上，但教育太烧钱了，供一两个就足够让人喘不过气，再来两个，父母也不用活了。”
烛吟若有所思。“没钱，所以少生？”
老古点头。
烛吟思考须臾，问：“若是短生种的教育也社会化呢？”
教育社会化的长生种政权，充分诠释了啥叫没人性，至少在工业时代的短生种们看来，这些长生种政权在生育方面的政策是真丧心病狂。
老古道：“现在维系短生种家庭的基础不是道德伦理，而是养崽的压力，一旦教育社会化，信不信家庭这玩意分分钟解体？家庭都没了，个体除非特别喜欢幼崽，否则能剩生育渴望？”
烛吟道：“但政权可以学长生种政权。”
你想不想生是你的事，但你生不生我说了算。
老古笑。“长生种多少人口，短生种多少人口，且即便是长生种，如今分布十洲七洋的古妖也足以证明人心的怨怼，但长生种人少，可以跑，短生种却不行，人太多，跑不了，便只能背水一战。事实上，别看长生种这么干，现在也没出大问题，但这只是暂时的，民心的怨恨一直在积累，我看离内部大爆发也快了。”
烛吟：“....”
烛吟赶紧回去对古妖帝国做社会调研。
调研结果触目惊心。
如今的古妖帝国宛若一座休眠火山。
内忧外患莫过如此。
烛吟感觉自己有点喘不过气，即便死鬼没有呼吸。
不知道是否存在太久，见得太多，老古对大势的预言素来准确。
她唯一没料到的大概是当工业化不断推进，人们从地底挖出了远古的飞船。
通过铜镜看到飞船刹那，过去一片空白不知自己是谁的老古终于想起一些片段。
原来时间已流淌过十五万年。
人间地表已找不到大同文明的痕迹，黄泉幽冥中，故人亦已轮回。
有了大概范围，九幽找起老古的记忆就方便多了。
黄泉幽冥曾经满是大同文明的死者，但随着岁月流淌，人间已遗忘大同文明，也看不到任何死灰复燃的希望。
或为绝望，或为不死心决定自己上，亡者们相继离去，最终只余老古固执的守在三途，守着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执念。
但老古的个人心态不妨碍人间大势的演化。
世界大战再一次爆发，战后建立的世界政府做到了教育社会化，短生种怵目惊心的人口增长速度总算降了下来。
而长生种....长生种的政权已经崩了。
长生种虽然没有短生种极度分配不均的问题，但众多缺德政策累积的民怨也借着世界大战一股脑爆发。
烛吟叹道：“可是短生种与长生种的人口基数仍旧无法抹去。”
这样一个物种多样化的政权，真的不会哪天内部爆炸吗？
已经找回过去记忆——虽然只有记忆，找不回曾经的感情，但知识类记忆不需要感情——的老古道：“也不是完全没有解决办法。”
烛吟惊奇的看着老古。
老古解释道：“大同文明后期，我们发现，大荒所有智慧物种，不论长生种还是短生种，我们拥有相同的基因，基因层面上，我们是一个物种。”
烛吟：“....”
老古道：“你是不是想说大荒的智慧生物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碳基的，非碳基的，应有尽有，这都是一个物种，不科学？”
烛吟点头，旋即又摇头。“我最开始是这样想的，但是，我想起物种不同，生/殖隔离这一自然定律存在于所有物种中，除了智慧生物。我又想起九幽给辛筝她们的榜单，榜单上，九幽说我们是杂七杂八基生物。”
九幽虽然做为劳改罪犯出不了黄泉幽冥，但祂又不是生来就在黄泉幽冥，神祇该有的见识祂都有。
虽然看不懂，但烛吟相信九幽的划分不会是闭着眼瞎写。
老古笑道。“祂可能是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而我们，当我们发现基因层面上，长生种与短生种是一个物种时，我们想到了一个问题，是什么导致了长生种与短生种的寿命差异？拥有相同的基因，理论上短生种也可以与长生种般拥有千秋万载的身体素质与自然寿命，若我们能找到决定这一差异的因素，短生种是否能拥有长生种的身体素质与寿命？”
烛吟想像了下，发现自己想像不了短生种拥有长生种寿命是什么模样。
不说别的，只说拥有最多人口的人族，若人族个个都拥有古妖的身体素质与寿命，岂非大荒凭空多出数十亿古妖？
“那你们成功了吗？”
老古叹了口气。“还没研究出成果文明就灭亡了。”
烛吟想了想，问：“研究资料保存在哪里？可有可能保存到如今？”
老古茫然。“我不知道，我不是负责这方面的。”
研究资料有保存下来，就在太空站里。
世界大战前大荒诸国便对大同文明的太空站进行了分子层次的搜刮，力求不落下任何有价值的信息，其中自然包括太空站中的档案。
虽然太空站内部明显发生过极其不人道的残酷悲剧，但太空站的人员在秩序完全崩溃前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将能收集到的研究资料与知识全部且大量的备份，再放在太空站各处保存。
大部分备份都损坏，但也有少部分幸存。
诸国花了大量人力物力读取数据，再进行翻译。
同一个族群，相差千年，文字都能演化得亲妈都认不出来，何况相差十五万年除了基因没有任何继承关系的两个文明。
那文字都不能说亲妈都认不出来，那是纯粹的天书。
万幸，太空站的人员们也想到了这一最坏情况，后来者久远得已经不认识现在的文字，因此科研人员用数学编了一套翻译工具书——不论文字如何演化，数学就是数学，永远不变——这才没出现诸国对着宝山抓瞎的惨案。
即便如此，整个翻译工程也持续数百年，关于长生种与短生种基因研究的档案是在世界大战后翻译出来的。
大同文明的遗产，以及朱厌君数千年来拿无数族群做人体实验的实验数据，两者相加，化学效应惊人，世界政府成功破译长生种与短生种的基因密码，有望让所有族群所有人都拥有了古妖的寿命，长命万岁。
老古对烛吟恭喜道：“你再也不用担心古妖族群灭亡了。”
烛吟：“....可古妖如今也算不存在了吧？”
老古想了想，问：“看你的心态，你要是葫的心态，自然是不存在了，若你是葫她女儿的心态，那就还在延续。”
烛吟叹了口气。“罢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心头一直压着的事放下，烛吟整个身心都轻松起来，对老古邀请道：“走吧，我心情好，请客。”
烛吟立刻扔掉手里的笔与公文。“好。”
选好食肆，进门时发现荪也带着几位人王与太昊琰夫妻俩在吃饭，打了个招呼，干脆拼桌，一起聊起人间最新的发展。
立体农场逐步推广，全球人口不再依赖农村，靠立体农场就能维持一座城市的物资需求，准备全面取缔农村，所有人都搬进大城市里，原本的农村农田全部退耕还林，恢复自然生态。
肉芝大规模种植的技术突破，人们以后不再需要耗费大量水土粮食养殖牲畜，可以靠肉芝获取肉食，不仅数量多，味道也比牲畜肉好吃。
以及最重要的，基因技术突破，长生种与短生种的分别有望消失。
多少短生种王朝的帝王终其一生不可得的长生即将迎来成为现实，且全民普及，而非仅供帝王一人的长生。
吃着喝着聊着，献愍王、太昊琰与画旬砰的倒下。
众人见了赶紧按脑袋的按脑袋，掐人中的掐人中。
“怎么了怎么了？”
“死鬼也会生病吗？”
荪道：“不可能，不论我们生前有什么疾病，那都是身体上的，亡者没有身体，来到黄泉幽冥，弱智会拥有正常智商，残疾也会不再残疾。”
烛吟问：“那他这什么毛病？”
诸王皆也无法回答，所幸三人很快恢复意识。
“辛筝！”
烛吟奇道：“辛筝？她对你们做什么了？”
献愍王一脸恍惚。“我真是庸人啊。”
荪看了看愤怒的画旬，再看看献愍王，不解：“怎么了？”
太昊琰按着自己的脑袋。“他最近也没见过辛筝呀。”
“不是最近，不，不是这个世界。”画旬揉着眉心道。“方才我的脑子里突然多了一段记忆，那是另一个我的记忆，在那个我的世界里，很早的时候，我们都还活着，两王之战也还没爆发，天上出现了天幕，告诉了所有人关于未来的历史。赤帝会重新统一整合人族王朝，废分封，所有人都会在未来败给彼时还是小婴儿的赤帝。”
老古惊奇道：“听起来像人间流行过剧透历史改变未来的天幕流小说，历史最后改变了吗？”
画旬回答：“没有，赤帝仍旧是赤帝。”
献愍王道：“但她不再是第一百任人王，而是第一百零一任，第一百任是盗趾。”
众人闻言皆露出好奇表情，纷纷要求三人说说怎么回事。
三人干脆从各自角度讲了讲自己的记忆。
献愍王与太昊琰的记忆很正常，做为纯血短生种，死得早，死的时候辛筝虽然搞极限操作，但控制有度，还是明君。
到画旬这里，前半段很正常，后半段，尤其是辛筝死后的发展就是暴走了。
反正听完后，众人皆沉默，最后还是荪先开口：“你们相信辛筝死后的世界大战与她没关系吗？”
献愍王道：“我更愿意相信太阳明天在黄泉幽冥升起，且是从西边升起。”
烛吟不解：“判若两人，她是被夺舍了吗？”
这辈子的赤帝虽然缺德，但也没缺德到如此境界。
献愍王道：“她从头到尾都没变，只是发现人生重开，可能会想尝试一条不一样的路。”
毕竟是曾经共事数十年的君臣与盟友，献愍王对辛筝的本性有相当的了解。
老古道：“现实里怎么可能有天幕，也可能是幻觉，现实里也不是没有集体癔症的案例....”
老古的话语倏然卡壳，倒不是觉得黄泉幽冥中发生集体癔症不可能，而是看到窗外正在化为废墟的隔壁街道，以及正在向这条街道蔓延的废墟。
显然，这场集体癔症的范围很广，以及生前太缺德，死后真的会有报应。
老古笑道：“虽然还不知道平行世界怎么回事，但至少她向我们证明了一件事，当一个人提前知道历史，除了创造伟大的功绩，也可能创造缺德的更高记录。”
荪莞尔，举起酒樽：“伟大又缺德，敬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