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折翁说，竹颜为报答云韶大恩，特将多年前李承煜寻得的玉石留下。虽然知道区区玉石不见得真能救下云韶一命，但这也是他们夫妻二人一番心意，留下个念想也是好的。

    或许是云韶命不该绝，折翁查看古籍之后发现，这玉石当真不一般，很可能便是传说中的孟婆之泪所化。

    传说孟婆本是无泪之人，她久居忘川，无喜无悲，七情淡薄，日日以孟婆汤度化世人。

    而在某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忘川突然冒出一英武乞丐，自称是孟婆的未婚夫，说死说活要带她回人间成亲。

    孟婆冷眼瞧着那人，无论对方如何讲述二人的过往，孟婆皆无回应。

    就在众人以为这不过是千百年间偶尔跳出的无关痛痒的小插曲时，一向守时布汤的孟婆竟忽然不知所踪。

    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孟婆竟真信了那乞丐的故事，抛去职责与天规，以天地日月为见证，嫁了她所谓的未婚夫。

    这等故事向来不会有什么完满结局，或许该说这世间事从来就没有所谓的结局，结婚不是结局，生子不是结局，就连死亡也未必是。

    总之，深情的乞丐如无数人间话本中的反派角色一般变了心，孟婆是个眼中不容沙子的女子，当即挥剑斩情丝，连带着乞丐的性命也一刀断送。

    孟婆背叛忘川，玩忽职守，辜负众鬼，最终却换得这般结局，回望一生时也不知心绪如何。

    总之，人人皆知的版本是孟婆自愿灰飞烟灭，以鬼神精气久居忘川，守护鬼界和平。

    孟婆泪，便是孟婆死前留下的泪水，亦是无泪之人的精魂所化，虽不知具体用途，但的的确确是个难得的宝贝。

    云韶摸了摸挂在颈间的孟婆泪，质地温厚的水滴状吊坠，正是那日大牢中靖王妃递到竹颜眼前那一块。

    这一块小小的吊坠，千百年来也不知见证过多少悲剧遗憾，又在替多少心碎之人叹惋。

    “所以，我是靠着这孟婆泪活过来的？”云韶问。

    折翁顿了顿，含糊地点头，“不过眼下看来孟婆泪亦是力量有限，李承煜临行前留下一条很重要的消息，郑国储氏素有神医之名，而这名号并非夸张，储氏似乎祖上的确是神族遗孤，活死人生白骨之术并非难事。”

    “？！”云韶张了张嘴，迟疑道，“神族？他家还真是神医呀？”

    折翁点头。

    云韶震惊不过一秒，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即将得救而开心，忽然想起那棺椁里躺着的人，期盼道：“或许，储氏不止有一个神医吧？”

    折翁也瞧了那巨大棺椁一眼，下意识叹气，“还真就只有一个。也不知道神族繁衍的定律是什么，我翻看了储氏家谱，的确是代代单传，不仅如此，每逢儿子出师，老子必死，这天下神医从来只能有一位，倒是免了争抢家主的腥风血雨。”

    “那他娘亲呢？”

    折翁扶额，“更别提了，代代储夫人都死于难产。”

    “……”

    云韶惊得合不拢嘴。

    这世间到底还是有真爱的，明知道诞育神族之子会搭上性命，可每代神医依然能寻得人族女子结亲立室，繁衍不息。

    云韶挠挠头，真不知道是那些女子情真不二，还是储氏的男子个个会忽悠，哄得这些姑娘甘愿赴死。

    “事实上，储司珩死了倒也无伤大雅，麻烦的是他尚未娶妻，膝下无子，这具尸体亦是当世最后的神族。”

    “……”

    刚得到自己即将得救的消息，没想到下一秒又得知会救命的大夫已经先死一步，云韶刚一睁眼就面对这大起大落的人生。

    她以为自己还不如没睁眼得好。

    云韶颓废道：“那我们还呆在这做什么，尽早回家准备收拾得了。”

    折翁拦住她下床的动作，继续说：“好在他还没有死透，我观他的脉息，虽是中毒至深且内伤繁多，但幸而有人在他体内注入了一种类似天山雪莲的圣药，以保他虽不能立刻生龙活虎的跳起来，但至少性命无碍。”

    “所以他还没死？那他还有救咯？”云韶来了精神，起身朝着棺椁走去，想瞧瞧这即将救她性命之人的模样。

    没成想，折翁无奈地摇头，“非也，他求生意志极其微弱，可以说是自绝生机，这样下去再神的药也难就他的命，死只是时间而已。”

    “……”

    云韶掀开水晶珠帘的手一顿，一言难尽地转头看着折翁，无语道：“老不死的，你说话能不能一口气说完，我才醒来一炷香的时间你已经让我大起大落两次了，再这样下去我也求生意志微弱了！”

    折翁一怔，反思几秒后点点头，了然道：“哦。”

    “……”

    云韶默默翻了个白眼，回身去看那棺椁中沉睡已久的男子。

    瞧着不过二十三四的模样，面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五官却是俊美端方至极的，便是这般躺着一透着一股子温润的君子之气。

    云韶倚着棺材，忽而一笑：“难怪储氏男子个个都能忽悠到人族姑娘为他们生子，当真是蓝颜祸水呀。”

    折翁睨了她一眼，不善地将她的脸掰至一旁，“调戏良家妇男当处极刑，别逼我大义灭亲。”

    “呵，”云韶打开他的手，不可思议道，“真看不出来，你长得道貌岸然的还怪有正义感呢。所以我们该怎么办才能把他弄醒，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自绝生机的？不会是药方被偷了活活气死的吧？”

    折翁摊手，“鬼知道。幸而他还没死透，魂魄尚存于体内，若想知道他的心结并解开，只能靠你潜进他的意识，观他过往之事，然后我们再对症下药。”

    原来是这样。

    所以折翁将她带到这里，只等着她醒过来才能解开储司珩的秘密，从而救下他也救下云韶自己。

    云韶的笑容略显激动，“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等一下。”折翁凉凉地看她，语气告诫，“这次麻烦你少多管闲事，我们的目的是救你，而不是普度众生，记住了吗？”

    云韶眨巴眨巴大眼睛，难得没有回嘴，而是提出另一个问题：“我一直都没有问过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尽心尽力的救我？”

    “……因为你家务做得不错。”折翁一本正经地答。

    ……就算云韶是个举世闻名的收纳大师，也绝不会有人如此大费周章地去救一个保姆。

    折翁明显是信口胡诌，甚至还是态度十分敷衍的胡诌。

    云韶不吃这套，继续问：“我们以前认识吗？我是说我没死之前。”

    “我怎么知道，本公子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仰慕者众多，要认识也是你先认识我，”折翁智慧的大脑也不知突然想到什么，恍然大悟，满眼震惊，“哦！我就说怎么会这么巧，你刚来忘川就晕在我家门口，还说自己失忆了不记得人间的事，其实你根本就是在人间对我惊鸿一瞥然后念念不忘苦寻多年才来了忘川吧！”

    折翁愤愤不平，“骗子。你根本就是仰慕我无法自拔，还编出这许多理由……”

    “……”

    云韶被他神乎其技的推理气个半死，完全忘了话题开始的因由，无语道：“快开始吧，我进入他的神识后你千万不要离开，以免别人闯进来被吓死。”

    “我当然知道，”折翁以手结印默默催动法术，还不忘没好气地叮嘱，“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许再多管闲事，记住没？”

    “知道啦！”

    二人各司其职地行动着，仿佛刚刚一段关于前世之事的疑问完全没发生过一般。

    云韶承受着天旋地转的割裂场景，最终画面沦为一片漆黑，她努力分辨着，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否真的潜进了储司珩的意识。

    直到天边雷声滚滚，伴随着一道苍白刺目的闪电，云韶终于看清了周围景象。

    此处乃是一座极为偏僻的山路，瞧着四下杂草丛生，周遭竟无一处小路的模样，想来该是从无人踏足此地的。

    雷声先至，接着是剧烈的暴雨。

    云韶在储司珩的回忆中并无实感，但瞧着这倾盆暴雨与漆黑暗夜也不免脊背发寒。

    因着时间地点都很离奇，云韶对储司珩的初见印象实在一般，她甚至开始怀疑他神医名号的真实性。

    毕竟一个心智健全的人怎么会三更半夜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而且暴雨如注的天气，他甚至都没想着带个伞。

    怕是多多少少有点大病的。

    云韶煞有其事地缩了缩脖子，看储司珩的眼神逐渐微妙起来。

    雨越下越大，周围蒸腾出白色薄雾，乍一看就是当代鬼神怪谈必备场景。而这位小神医仍没有离开的意思，反倒愈发深入树林，像是着魔了一般。

    也不知走了多久，储司珩终于停下脚步，俯身张望几下，而后兴奋地蹲下身，挖开一株被大雨洗礼得晶莹翠碧的小草，惊喜道：“败酱草！我终于到找了！”

    “……”

    原来这小子三更半夜不睡觉，顶着大雨上山，就是为了这么一株药材。云韶也不知是敬佩还是惊诧，不过总算知道了一件事，但凭这一行为，储司珩的神医之名便不算做虚，至少他的确是将钻研医术放在第一位的。

    得到这一株难寻的草药，储司珩的开心难以言表。

    他将败酱草仔仔细细收好，而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开始原路返回下山。

    大雨砸出白茫茫雾气，想要原路返回谈何容易。

    储司珩在原地兜圈许久，这才隐隐约约寻得些方向，不想山路实在崎岖，刚迈出一步便脚底打滑，猛地摔了个狗啃泥。

    云韶哭笑不得地扶额，小神医的职业道德十分严谨，就是人有些呆呆傻傻的，倒是有些可爱。

    还不待她同情储司珩的寻药历险记，突然听到一声惊慌惨叫。

    小神医也不知道看到什么，突然惊叫出声，这一声在凄厉大雨中倒显得格外恐怖。

    云韶虽然没有实体，但情绪还是真切存在的，这一嗓子当真把她吓得不轻。

    云韶愤怒地朝着储司珩挥挥拳，虽然打不到也算为他吓到自己出出气。然而越过储司珩惊恐的脸，云韶很快迎来第二次惊吓。

    ——宽阔的芭蕉叶下躺着个满身是血的年轻女人，一张模样姣好的脸惨白如纸，毫无生气。

    鲜血将她附近的泥土染尘暗红色，身上的衣料已被割开大片，狰狞翻飞的伤口因被雨水浸泡多时而发白泛肿，白色皮肤裸露出大半却没有一丝香艳之感，只让人觉得无比惊悚。

    这要么是具尸体，要么即将成为一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