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值秋分，落叶欲坠。依稀有风从半阂的木叶窗攘攘而至，伴着点点凉意。

    常言道，二八月乱穿衣。说的极对，怀柔感觉到了寒意。

    此事演化到最后便是怀柔咬牙赊账买下了鹿鸣。

    那肥头大耳的男子点了点头，语气轻佻。

    “没想到啊，你还是个女官，不过签字画押也算得上，你便将她带走吧。”

    鹿鸣被解开绳索后便心领神会地跑到怀柔身后，小心且害怕着，心里多少有点理亏。

    怀柔算了算自家府中的银两，约莫再努力工作几个月便可以成功交完银子。

    她还是第一次负债，心中有点不踏实，应该不会有这种民间组织专门坑朝廷官员吧。

    这是在庙堂之高给她的底气。

    再回到包房，宋景瞧见跟在怀柔身后的俏丽身影，打趣道：“江大人方才是去英雄救美去了？”

    鹿鸣慢慢从身后走出，宋景看见鹿鸣平凡的长相，鄙夷道：“这也不美啊。”

    鹿鸣面色尴尬，她长相普通倒也算不上什么美人，但最起码不丑吧。

    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下脸子，也是心中羞愧。

    怀柔看不惯，她对于宋景的印象并不好，几年前她在会试时帮忙便遇到过宋景惹是生非的摸样。

    他人欺辱她带来的人便是在打她的脸，今日如此，明日便敢更上一层楼。

    往小了说便是个人名利得失，往大了说，那便是瞧不上他们司香局。

    “怎么，我的人还轮得到你们指指点点了？”

    一道清脆凌冽的声音传来，带着调笑与戏谑。

    “说得好，小江大人还是这么霸道。”

    她回眸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心中懊恼。

    早知他来，她便不来了。

    这些年，她在朝为官，和姜珩打的交道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总会若有若无地“夸赞”她。

    左相将宋景训斥一句，颇有些严厉。

    “景儿，莫要对江大人无礼。”

    他见人到得差不多了，便主动招揽大家伙一起坐下。

    这场聚会属实算不得正经，在左相将自家孩子向诸位介绍过好，吃食过后便一哄而散。

    思绪拉回，怀柔上次受风寒后便恹恹欲睡。

    恰巧此时也是是休沐日，她自然是应该好好睡觉补充休眠。

    鹿鸣来府中不久，打理府宅井井有条，倒也省了她一些麻烦。

    大风狂卷，在平底掀起巨浪。江府的门被轰隆隆地敲响，一时间分不清是风声还是敲门声。

    许久后，还是趁着还未降雨，前来火速洒扫的丫鬟惊觉敲门声已经响彻天际。

    方才将人迎了进来，那人乃是公主府上姜玫的贴身婢女。

    永安就两个公主府，一个是先皇亲封的开国公主，寓意开疆拓土、永护国安。

    另一位便是姜昭，颐安公主，寓意是什么只怕是只有姜皇和姜玫知晓。

    怀柔先前是见过这丫鬟几面的，此时那人着急忙慌语无伦次。

    还是怀柔眼尖，示意她慢慢说。

    “公主，公主出事了，特意让我前来叫你前往公主府。”

    “什么？”怀柔面色不佳，本就身体些许虚弱，如今更是顾不上那个一切正欲往出走。

    鹿鸣拉住她，提醒道。

    “可能过会儿便会下雨，小姐还是再穿的多些。”

    说着便给她拿了些衣裳和保暖物品，在那丫鬟看不见的时候，悄悄附在怀柔耳旁嘱咐。

    “小心些，你还欠花楼银两，别因为这个出了事情，我就又要被花楼的人带走了，到时候你便会人财两空。”

    怀柔：“……”

    谁教你这么用人财两空这个成语的？

    不过确实应该小心，姜玫可是从未私下让丫鬟来找过她，更何况休沐前的姜玫还是生龙活虎，完全不像是会出事的样子。

    便是出事了，为何要先找她？

    怀柔可没觉得自己能够和皇城中的那些人比较，不过是一个出色的棋子。

    随丫鬟到达公主府后，此时的府中寂静无声。

    狂风寥寥，明雷轰轰。

    怀柔在来的路上便凭借询问知晓，原是姜玫倏忽病倒了，来得过于突然。

    口中只一直叫嚷着她的名字，驸马爷便自作主张让丫鬟前来叫她，还封锁了消息。

    怀柔对此半信半疑，她从未见过这位传说中的驸马爷。

    但倒是听说过此人的不少往事，也算是春风得意少年郎。

    许晏与姜玫是青梅竹马，两人相伴着从小一起长大，相互成就。

    姜玫在成为公主前擅长靠武力解决问题，而许晏恰好相反，许晏擅文。

    当年的事情，这些年怀柔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姜玫少年时期，父亲在外驻守，母亲和兄弟姊妹守在中京，说白了便是人质。

    厉皇好色天下皆知，不知哪时抽风般觉得姜母便是他走散多年的发妻，整了个老年版君夺臣妻、强取豪夺。

    那时，姜玫忙着准备和许晏新婚，忙的不可开交。

    再回首时，姜母已举身挂白绫，她通过母亲身边的嬷嬷才知晓此事。

    姜玫用了一切手段后，好不容易才将消息传出去后，便开始与父亲密谋如何起兵谋反。

    其中过程更是心酸，趁着新婚夜顺利逃离中京。

    而后的很多年，她上马定乾坤，战场厮杀不会让她皱眉，春花秋月离去也不会。

    后来的事情，怀柔听得七七八八、杂七杂乱得很。

    有说是许晏随姜父，做他的军师，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而姜玫在外招兵买马、补充军源。

    也有人说，实是在永安建立后，姜玫想有一盏莹莹灯火，在她走过千山、阅经人生后，始终属于她。

    于是来了场女版强取豪夺，霸道公主爱上我之家有轿夫，寝食难安。

    对此，怀柔评价：精彩，实在是精彩。

    她想到姜玫在丹徳逼迫她认命杀人的那个疯批劲，感觉真的很有可能是女版强取豪夺、霸王硬上弓。

    而且姜玫没有养面首，也没有孩子。

    其实姜玫因为早些年在沙场上受过伤，上了身子的根本，便是无法生育的。

    但怀柔觉得无所谓，并且姜玫本人也不在意。

    这泱泱国民难道不算子民吗？

    只要百姓过得好，姜玫就是幸福的，是不留遗憾、心生欢喜的。

    中京的娱乐文化真的是为人们所津津乐道，主要是蛮火的。

    还有关于贺兰卓和姜玫的风流往事。

    只道是切勿相信也，便当作是闲情碎话，或真或假且看一乐。

    也是在永安建立之初，国基不稳，域邦趁机挑战。

    战火纷飞，沙烟弥漫。

    那时的姜玫已经嫁人，贺兰卓还未娶妻。

    一眼余生，但两方确实毫不留情。

    姜玫把他们打的很惨，反倒是贺兰卓更爱了。

    轰轰烈烈地在两军剑拔弩张之际搞出来不少笑话，姜玫只感叹都是黑历史。

    这些也并无考究，都是怀柔在街巷、说书人处听来的。

    回过神来，已经到了许晏的对面，并不见姜玫。

    她警惕地盯着许晏。

    岁月在他们的脸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虽保养得当，但皱纹无法被遮盖。

    他笑起来很温柔，极具人夫感，好像太阳灿烂的光辉一般令人暖心。

    怀柔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姜玫要对对方强取豪夺了，果然这简直就是阳光开朗大男孩，而且甘愿成为姜玫身后的男人，默默支持她的事业。

    绝顶好男人！

    许晏见到怀柔的那一刻，泪如雨下，破碎至极。

    “夫人！夫人去了，她最后叫的便是你的名字，我才特意让丫鬟将你叫来。”

    怀柔听到这话后，耳朵轰鸣好像世界一片寂静，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

    她从未想过姜玫也会离开她，至少不会这么早。

    总是以为姜玫会安排好一切，会看着姜皇退居太上皇将皇位传给姜珩后离开，会看着香路的转变后离开。

    久延岁月，原是悲欢离合方为无常世事中的有常。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的，确认姜玫已经走的安详后才放声痛哭。

    怀柔想起。

    先是她与太子做交易有了司香堂，为香路奠定基础的同时方才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有了见姜玫的资本。

    也是用这样的成绩呈现给姜玫，为她规划了一幅美好的图景，得到赏识。

    而后姜玫随她回到丹徳，师傅去世，她亲自杀人，明白这一场数十年的棋局。

    恨吗？不恨了，早就不恨了。

    至少现在的她名利双收，姜玫在其中的作用是不容忽视的。

    怀柔不是那种吃好饭便砸婉的人，她行走朝中多年方才明白这一盘棋的必要。

    朝中老臣肆无忌惮，当年偷盗姜昭，如今善用权术以权谋私；新臣有如祖上庇佑得到官职，也有心怀抱负看清世事后惨淡收场。

    也有如张富景那般不求功名，只为着自己的想法发展。

    换言之，在中京这样的大环境下真正的可用之才并不多。

    姜玫的选择是，没有人才那便培养，有从小便被物色中的，有中途被拉入的，有许多……

    怀柔主张改革，得到的只有抨击。

    既得掌权利益者，不愿将这部分利益出让，他们激烈地反对。

    未得利益者，在得到后也不一定会成功替天下万民分忧，若是屠龙少年变成恶龙，又该如何？

    世之改革，本就如赌。

    若无真正的胜券，倒不如安于现状，食可果腹安居乐业便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