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声甘州

    唐诗盈也不是扭捏的人,她本就师从大家,走的是画圣顾恺之的路子,师从顾恺之的学生,尤其擅长丹青山水。唐家同江南顾家一向要好,而顾家属江南一带,王谢两族均属于北方氏族,顾家依附于世家,事事谨慎,如履薄冰。虽然顾恺之和谢家先祖谢安交好,但也只是神交,被推崇画技,没有什么情分,后来直到顾家和唐家结盟,实力才逐渐强横,被百姓戏称为“第六世家”。

    顾家教学生,自然都是尽心尽力的。唐诗盈迁想妙得,以神写形,纵今日所画为圆月,不是自己更为擅长的山水,也别有一番意境。

    唐诗盈屏息静气,只瞧上一眼天空圆月便把深蓝天幕中的月亮在脑子里记下来,她快速用笔在纸上,置陈布势,是用的顾恺之流传下来的技巧画法。“若以临见妙裁,寻其置陈布势,是达画之变也。”寥寥几笔,便把一副圆月图画的栩栩如生。

    因为唐诗盈是众人心照不宣的皇家内定的伴读,众人也不好插口夸赞。

    颜如缺看着唐诗盈作画真的是眼前一亮,此等画技堪比前人大师,在十四岁的年纪能有此番绘画功底,当真是难能可贵。她也不吝啬赞美,真心实意的夸赞唐诗盈。“意存笔先,画尽意在;笔迹周密,紧劲连绵如春蚕吐丝,真乃当世一绝啊。”

    这句夸赞倒不是颜如缺假意奉承,拉进同世家的关系,而是唐诗盈的画技本就如此。上一辈子不知道为什么唐诗盈没有婚嫁,而是选择成为一个纵情山水的女诗人画家,后来又在世的诗人便是这样点评她的,颜如缺只是将赞词搬过来借花献佛了。

    唐诗盈抿唇一笑,笑不露齿,温婉又仪态大方,她面颊羞红,能听出来颜如缺不是那种敷衍的奉承,而是真心实意发自真心的的夸赞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唐诗盈刚要开口谦虚一番,远远的就有声音传来,是隔壁的世家子弟们的声音。

    这个点应该是他们的诗会结束了。

    虽然大楚民风开放,小女郎们的簪花会和男子的诗会还是分开的。先前并不知道他们那边的诗会如何,如今散场时候倒是能见一见。

    “夜露含花气,春潭漾月晖。”忽然有清爽男声传来,是颜如凛吟诵了杨广的《春江花月夜》。

    颜如凛在政务上没什么头脑,在诗书羿画上却天分极佳,颜如缺遥遥的听他声音如此得意,便知道这个哥哥定是在诗会上拿到了不少的好彩头。

    当世的文章第一人应该是状元郎沈路。

    颜如缺不喜沈路,便率先收回看向男子诗会庭院的目光。“哎呀,是我皇兄的声音,看我这记性,天气这样晚了,小女郎们应该都有车马归家吧?”她边说着便差人将唐诗盈的画作收起来,如星星般的眼睛眨呀眨的。

    唐诗盈先前还怕这个传闻里的刁蛮公主不好相处,如今相处一天,她观察颜如缺的待人处事和礼仪姿态都妥帖至极,对待自己更是贴心。皇家和唐家约定好了的事已经板上钉钉,她也投桃报李的打趣玩笑。“公主都差人将我辛辛苦苦画的画收走了,诗盈也不好不给公主面子,好吧,其实更想交公主这个朋友了,礼轻情意重,画赠有缘人。”

    其他的世家小女儿们都是聪明人,有不聪明的心思单纯的女郎们只当是这次簪花宴上,公主和唐诗盈结为手帕交,只当是闺中结金兰的佳话。但有些心思玲珑的女郎眼神闪烁,心里也有盘算,她们开始想的已经是另一番层面的事了。

    人情往来本就是颜如缺不擅长的,前世她心思单纯,并不知晓世家和皇家形同水火的关系,只当是普通的君臣矛盾,所以行事毫无遮拦。簪花宴这一整天下来,她用的心眼子比前半辈子都多,但好在没有辜负这一番绸缪。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的将付灵玉这个挑拨离间的小能手排除在外,换来了目前看来还算合适的唐诗盈。

    单单只靠一个唐诗盈的话。唐家和顾家,能为皇家所用吗?

    颜如缺以葱白食指沾了茶水,在桌子上似是百无聊赖的写写画画,恰好是五处湿润团围绕着一个小茶盅,形成包裹之势,虎视眈眈。

    宋嬷嬷正好送了茶点进来,目光正好凝在桌上乱七八糟的图案上,她虽是世家的人,头脑再聪慧,读书再多也不能分辨那几团是个什么东西。毕竟,颜如缺并不像唐诗盈那样精通画技,就算能辨认出来,宋嬷嬷也只当颜如缺画了玉种不同风味的桂花糕想要让她做。

    月神祭和簪花宴都告一段落,这些毕竟都是小事,上一世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了一桩大事,那就是江南水患。江南那边正好是唐家的属地,更有无数依附唐家生存的小家族们,其中关系盘综复杂。其余世家不好插手唐家地盘上发生的事,但毕竟是唐家出了事,他们自然是又忙又乱,需要皇家派出人来帮助。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向来是皇家出人去办理的,前世朝中能用的人少之又少,那时候沈路也不是状元郎,所以这事就落在了他头上。

    沈路是能臣,将江南水患治理的极为出色,收获了百姓赞誉,更获得了唐家和顾家的友情,这也是他走向权势高峰的开端。其实仔细想来,当时他们的赐婚圣旨来的那样突然,这其中有没有父皇的手笔,有没有皇家的手笔,就不得而知了。

    这一世在颜如缺的推波助澜下,沈路提出《寒门弟子读书论》更早了一些,早早的将世家得罪透了,就算是父皇派他去江南辅助唐家治理水患,世家的人也必然不放心用。

    那这一辈子去江南的人,会是谁呢?

    颜如缺最近忙的很,忙着补齐她因贪玩落下来的功课,她儿时太过闲散,少读了很多书。从前自己不觉得自己是个肚里没墨水的人,可重活一世,她拿起书本来,才知道自己读的书只是沧海一粟。颜如缺一直当着井底之蛙,一直到跳出井底才发现天空之大,远超她的想象。更何况有了唐诗盈这个伴读,做起学问来更是事半功倍。她和唐诗盈整日里同进同出,尤其是颜如缺在得知唐诗盈向来是闻鸡鸣而起床温书时,沉默一息后,便毅然决定和唐诗盈同一时辰起来学习。

    唐诗盈不同于其他的闺阁小姐,因为她有过乡野的生活经历,所以对待事物的态度与颜如缺这样的皇室贵族和世家女郎们又有不同,经常让颜如缺觉得惊奇与欣喜。

    颜如缺总想着多读书,多结识一些人脉,等到就算颜氏家族真的有大厦将倾的那一天,她虽然做不到力挽狂澜,但还是能有一些家族看在那些微薄的交情上,救下父皇母后还有哥哥一命。但听了唐诗盈的诸多见解,她对于这个世间又有了新的看法。

    那天唐诗盈无意之中的提起来沈路,颜如缺若无其事的打算应付过去,唐诗盈却正色道。“殿下,我承认之前对你有诸多误解,如今相处起来,你我志同道合,很多事情看法都有共同之处。虽然我和沈路的立场不同,但也是欣赏他的为人的。你近日里和我探讨过很多当世文豪,却独独漏了沈状元郎,可是对他有什么看法?”

    唐诗盈的想法其实很正常,颜如缺也知道,上一辈子的事都没有发生过,在这一世她和沈路甚至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犯不着去和唐诗盈说她的喜恶。

    可是在很多个醒不来的梦里,如缺都能体会到那种独自在暗夜里睁眼到天明的苦涩与绝望,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沈路,颜如缺无法不恨。

    “其实,我不太了解他。”颜如缺只能干巴巴的回复唐诗盈。

    唐诗盈眼里布满困惑,她的哥哥颜如凛和沈路是好友,颜如缺就算不了解沈路,但也肯定比了解世家那些没见过面的子弟们要多一些,可近日里如缺会和她聊起来某位世家子弟的佳作,却从不会提起来沈路。

    好在唐诗盈也没有想太多只是接着说起来沈路的寒门读书论。“其实世家有很多年轻子弟们也赞同沈路的说法,只是……”唐诗盈话说一半又觉得不妥,终究没有往下说。

    只是什么呢,只是立场不同,会损害到世家的利益,就算可以造福再多的百姓,也没有用。

    颜如缺又提起来另外的话题。“我们读书都自由,但听说你是回了唐家后才又恶补的书籍,民间里读书这样困难吗?”

    唐诗盈不觉得颜如缺提起来那段乡野生活是冒昧,她恰恰觉得那段乡野时光是她此生难得的财富。“民间里不是读书困难,是没有书籍,即便我的养父母是当地有名的商户,也没有渠道去获得书籍。”

    其实颜如缺对于这些事情早有耳闻,可真正听到身边亲历的人说起来,就又是另一种感受了。倘若有朝一日,她也能重回乡间,看看民间那些百姓们如何生活就好了。此时的颜如缺尚且没有意识到,她对民间的态度,只是高高在上的好奇,却没有应有的爱民悲悯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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