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请问三自研究所是在这里吗？”一个戴个墨镜的年轻男士探进半个身子问道。

    “是的，请进。”坐在门口的女接待员眼前一亮，显然是被男子的帅气吹走了春日下午的困乏。“请问您找哪位？”

    “我约了钟教授下午2点半见面。”这年轻男士看上去颇为面熟，正面看上去是圆润鹅蛋脸，侧面看上去却是鼻梁高挺，有棱有角。

    “钟教授在左手边第三间办公室。”女接待员边说边站起身替他指引。

    “谢谢。”男子边向女接待员笑了笑边向前走，这男子笑起来却是扫去了一脸冷漠，唇微微上翘，看起来十分讨喜。

    屋里坐着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先生，花白的头发，戴着副金丝眼镜，稀疏的头发地方支援中央，正看着电脑屏幕。

    “钟教授，您好，我是宋逸之，家父是宋晖，他让我来跟您请教。幸会。”年轻人边说边伸出了手。

    钟教授扶了下眼镜，伸过手去，“你好，小宋，请坐。”

    年轻人摘下墨镜，略带拘谨的坐了下来。钟教授端详了一下他，却见他墨镜下一对桃花眼，眼尾微微向上。

    “是这样的，我们这里有个项目，宋教授应该跟你大致介绍过吧。”

    “他只跟我说个大概，还要麻烦钟教授您详细跟我说一下。”

    “我们这个项目呢，叫‘灵境’，20世纪80年代的时候，已经有科学家提出这个项目，随着科技的发达，到今天终于可以初步实现。它是人机结合的一项‘大成智慧’工程，是一种虚拟现实技术，立足于人机结合和人脑开发领域，能大大拓展人脑的知觉。”钟教授坐下后娓娓道来。“而在你的工作领域，我们也希望能作出新的探索。”

    “比如说呢？”宋逸之若有所思道。

    “我们跟宋教授沟通过，他希望你能在电影这方面有新的进步，但目前的常规教学似乎不能满足你的需求。所以希望能够借助灵境项目给你带来一个新的突破。”

    家里那个老头子，真是一天也不消停，我就想在电影界做条咸鱼怎么就这么难。

    宋逸之心中的OS怪开始大声嚎叫。

    但他表面上还是若无其事，继续彬彬有礼道：“是的，我一直没有停止对艺术高度的追求，这是家父一贯对我的教导。”

    “所以，我们研究所和你父亲商量，一致觉得你很适合参加这个项目。”钟教授颇为欣慰。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你要是没意见的话，我们近期就准备开始这个项目。”钟教授简单说明了情况后又将视线转移到电脑上，电脑上似乎来了什么消息，好像有什么急事在等他。“对了，你所属的项目是灵境项目的分支项目，主攻文艺圈，负责人是我们研究所的研究员宁小玫，她是人工智能方向的博士。我会跟她打声招呼，你明天上午十点直接去楼上402找她就可以了。”

    宋逸之拿出手机，备注姓名和地点后，盘算着跑路。“那好的，钟教授，您看您这也挺忙的。那就不打扰您工作了，我先告辞了。”

    “好的，那我就不送了。”宋教授边寒暄边接着敲打起键盘。

    宋逸之出了研究所大门，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拿出手机给父上大人报个信。

    “爸，我已经和钟教授见过面了。”

    “逸之，这次机会难得，你一定要好好珍惜机会。”

    宋逸之边在内心翻白眼，边说：“爸，我知道的。”

    “逸之，爸一直都对你寄以厚望，你可千万不能再输给老林家那个伟东了。你们一起出道的，人家跟你一般大，已经拿了个影帝了。每次见到老林，你爸我看他那个嘚瑟样，都恨不得揍他一顿，你爸我比什么也没输过他，你可不能让我丢人啊……”对面就像个水龙头开闸一样滔滔不绝。

    卷卷卷，老头子真是卷不够。自己年轻时跟人家比，有了孩子还要跟人家比着卷孩子。非要跟林伟东一起出道，出道开始就比比比，要比人气，比歌手拿奖，现在好么，还要比演戏，比演技。这比不过就要上科技手段。

    “爸爸，我知道了，我会认真参加这个项目的。”一通腹诽之后，回话的还是乖乖牌宋逸之。

    “好吧，那先这样吧。这周末回家吃饭。”宋教授心满意足挂了电话。

    宋逸之回到位于市中心自己的小公寓，打开门换了拖鞋，进了卧室就把自己往床上一摔。躺在床上翘起个二郎腿，捧着个手机开始摆烂。心里暗叹，只有躺在床上摆烂才是生活啊，这才是活着的意义啊。

    习惯性登录上小号看看自己的新闻，最近播了个新剧，自己演了个单元剧的角色。

    “宋逸之演的什么鬼，翻白眼，台词像朗诵。”

    说话要不要这么犀利？

    “电影学院的书读到狗肚子里了吧，怪不得人家是影帝，他的电影一直扑街。”

    沙人还要猪心啊，你够狠。

    “他还是去唱歌吧，演戏能看吗？”

    你们能有点新意吗，来来回回就这几个词。

    放下手机又躺平在床上，宋逸之捂住自己的眼睛，倒也没觉得生气，习以为常了，但是心里难免还是觉得有些委屈。

    其实也不是他不努力。十五岁歌手组合出道。一直都是组合的C位，也不全是靠着一张脸。不敢说是绝对的实力派，但是业务能力一向也是无可指摘。

    无论是人气评比还是歌曲评比，都是拿奖拿到手软。更是时尚圈的宠儿，经常被邀请至各大走秀的开场，一度被说是炙手可热也不为过。

    坏运气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是他进入电影学院开始。再更早的话，要从十七岁时说起，他客串了大导李特的电影，现在想想演的也不怎么样。可是大导亲自点名表扬，说有乃父之风。从此后宋爸就上了心，极力规劝自己考电影学院。

    电影学院是考上了，开始参演各种剧了，差评也随之而来。一直以来在综艺里以聪明活泼能力强著称的好口碑、在音乐圈获得的高国民度被演戏带来的负面评论逐渐冲淡，慢慢竟然成了个毁誉参半的人。

    可是哪里做错了呢。从小到大，在那个军人出身、艺术学院教授父亲的军事化管理下，他一直是个乖乖牌。

    小时候是害怕被父亲一顿好揍，所以习惯了做乖乖牌，做的久了，慢慢的也就成了习惯，做事情习惯尽心尽力，仿佛时时刻刻有个父亲拎个棍子在一边等着训斥敲打他。

    说出来怕是没人信，大明星宋逸之觉之最快乐的时光既不是在颁奖台上，也不是在走秀台上，更不是在光彩夺目的舞台上。他最喜欢的时光就是像这样躲在自己的小公寓里放空，仿佛世界只有自己。

    没错，他是个资深隐藏式社恐。

    迷迷糊糊间，宋逸之就这么边想边睡着了。

    傍晚五点多，窗外是一片粉红蕴紫的晚霞，夕阳的点点金光略过窗帘穿进屋内。迷迷糊糊的宋逸之被电话铃声吵醒，一时间竟有些恍惚自己身在何处，是清晨还是黄昏。

    “逸之，你今天去研究所谈的怎么样啊？”是他的经济人李瑞。

    “就去聊了个大概，明天还得继续去。不过李哥，老头子非要我参加这个项目，我已经推了好几次，这回估计是躲不过去了，最近的工作时间得麻烦你帮我安排下了。”宋逸之刚睡醒，说话还带着迷糊。

    “好的，好的，哥心里有数。对了，逸之，我这边待会有个酒局。就在你家附近。你要过来吗？都是你认识的人。”李瑞还是一贯的大嗓门，隔着手机穿透力也是十足。刚睡醒的宋逸之默默把手机从耳边拿开，调整为免提放在床上。

    “我就不了吧，哥，我明天还得接着去研究所呢。”刚睡醒的大脑听见酒局邀约，顿时警铃大作，迅速运转起来找了个托词。

    那边电话边似乎有人在催促他，李瑞匆匆挂了电话。“八百年也请不动你。知道了，你就继续宅着吧。挂了啊。”

    宋逸之松了语气，终于又可以享受不用工作也不用应酬的独处时光了。

    次日清晨，宋逸之如约来到传说中的研究所402室，门半开着。

    他轻轻扣了扣门：“你好，麻烦我想找下宁小玫。”

    那女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继续敲打键盘，边回应道：“你等一下，先坐一下吧。”

    宋逸之轻轻拉开了并排另一台电脑桌前的椅子，倒是像怕打扰了她，轻手轻脚的坐下。

    坐下后，离这女生近点了。宋逸之偷偷抬眼端详了一下她。本身肤色已经很白，穿一件纯白色的廓形连衣裙，戴一副框架眼睛遮住了大半的五官，看起来轮廓柔和，松松的扎个低马尾，正在噼里啪啦的敲打着键盘。

    过了有一刻钟，女生边起步边转头向他，“你喝水吗？”

    “不用了，不用了，谢谢。”平时舞台上挥洒自如的宋逸之倒像有些紧张似的，举起双手摆了摆。

    女生倒也没顾他，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走到他面前。宋逸之见她走到自己面前，立刻站起来，不知怎么的，小小的研究所，竟然让他感觉有些压迫感。

    “你好，我是宁小玫。研究所这边安排由我负责你这个项目，你应该对这个项目已经有所了解了吧。”宋逸之点了点头。

    “我研究过你的问题，钟教授跟我大概介绍过你的情况。你是一个好的歌手，但比起你在音乐方面的才华，你在演戏方面好像缺少了些天分。其实这也没什么，本来天生万物，各有所长。但是你父亲和你本人好像还是对你的影视之路多有期待，希望能够更进一步。”宁小玫说起话来干脆利索，并不像她本人那样文文弱弱的。

    不不不，实际只有宋晖这个老头子在有所期待吧。当然宋逸之自然是不敢把腹诽的话说出口，反而很狗腿地点点头。

    “我们使用大数据技术分析了历年各位影帝的经历与作品，数据分析结果来看，基本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老天爷赏饭吃,另一种是祖师赏饭吃。前者属于天生会演，悟性极强，灵气四溢。很显然你不属于这种。”宁小玫边侃侃而谈边坐回电脑跟前，看了看又开始敲击键盘，说到最后一句还回头看了看他。

    是的是的，你说的对，但是也不要这么直接吧。

    怂货宋逸之陪着标准微笑点点头。

    “后者就要靠自己的刻苦努力，从小角色跑龙套做起，最后百炼成钢，晋升影帝。现在看你也只能走这条路了。我们也分析了你的电影和电视剧，你来看。”宁小玫边说边吆喝他来看电脑。

    宋逸之被她话里大数据技术这几个字压得生出了些卑微感，乖巧地脑袋凑过去一看，偌大的屏幕上多屏可视化展示他的影视作品，一眼瞄过去，他简直要昏过去。

    这是哪里来的狠人，大屏幕里最上面一排的各小分屏里，正在交替展示着自己在各种剧里“诗朗诵”、“翻白眼”的片段，这是“挂羊头卖狗肉”的职业黑粉吧。

    正在观看这惨烈场面的宋大明星，遭受到的暴击不亚于上学时候被老师拎到最后一排罚站了。从小到大他不能说是学霸，起码也是品学兼优秀吧，他感觉到脸有点发热了。忍不住转了转眼神，视线这么一转，倒是与宁小玫的眼神对上了。

    隔着眼镜，宋逸之倒没有看到平常女生与他对视的或激动或羞怯。

    她依然是那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指着大屏幕里中间那个曲线图接着对他娓娓道来：“我把你之前的演戏片段都输入了电脑进行数据分析，用我们专业的术语来说，你演技存在的问题不是过拟合，就是欠拟合。”

    “在人工智能的底层，由机器学习实现各种模型，然后将模型运用到新的测试样本上，根据测试的结果来判断我们是否要使用这个模型或者重新训练新的模型。简单的说，你在电影学院进行了学习，这是类似于机器学习的过程，然后你去进组演一个新角色，就是等同于将模型用到测试样本上。”

    “如何去评估一个模型呢，就是去计算这个模型运用到测试样本后的误差，误差当然是越小越好了。但是显然你这个演技用到新角色之上的误差是比较大的，这也就导致了你距离影帝的目标越来越远。”

    “公道点说，其实你也不是不努力。反而有的时候是由于你太努力了，造成了你的演戏误差反而更大。比如机器学习在进行学习时，于学习能力过于强大，以至于把训练样本所包含的不太一般的特性都学到了，我们就把它叫做过拟合。”听了这话的宋逸之心里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悲，喜的是大数据计算鉴定认可了他的努力，悲的是大数据计算同样认定他是无效努力了。

    “比方说你看你这个片段，你在这个剧里演一个边缘人士，从数据匹配的结果来看，你是完全复制了80年代影帝刘星辰在《绝望》里的演法，实际你连细枝末节都复制的很到位，但是你没有考虑到这两个边缘角色之间人物和背景的差异，你这么一比一复制反而让观众觉得这个人物很漂浮，这就是过拟合造成的误差过大。”宁小玫边说边举起手里的玻璃杯喝了口水，然后转而面向宋逸之。

    宋逸之被这些术语们砸得晕头转向，宁小玫看着他呆愣楞的表情难得嘴角勾起一丝微笑。于是站起身走到饮水机面前，拿出纸杯倒了杯水塞到他手里。

    “当然有的时候你也会表现出生活经验不足导致的欠拟合。所谓欠拟合，就是说对于训练好的模型，若在训练集表现差，在测试集表现同样会很差。我观察你可能是因为很小年纪就在娱乐圈的光环下生活，你对平凡人的生活缺乏感受力。因为这种感受力的缺乏导致你演戏时细节不够自然，很容易出现想当然的现象，也就是间接造成你的表演误差较大。”宁小玫看着宋逸之若有所思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轻松。

    宋逸之被一巴掌从自己的沉思中拍醒过来，后知后觉地发觉，为什么瘦瘦弱弱的小姑娘，力气这么大啊，这是什么怪力科研女啊。但是面部却迅速恢复平静，还是要维持好自己作为大明星的气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