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今天怎么穿裙子了？”后排一个男孩发问。

    “怎么了呢？”

    学生们不说话，仿佛这条黄裙有什么不祥征兆似的，一个个都盯住她。那些目光又分为两派，一派闪烁着疑惑茫然，一派闪烁着不屑和八卦。

    班长发话了，“都看什么呢？认真听老师讲课。”说着又冲高甜一笑，小虎牙招牌一样挂在左右腮，让人一见就心情变好。

    高甜点点头，决定先开课，她对照座位表看了一下，班长应该叫杜源，她问道，“杜源来答一下，上节课说到哪了？”

    杜源似乎愣了一下，站起来顿了一下道：“上节课，呃，庖丁解牛已经翻译完了。”

    “坐下吧。”高甜搓搓手，她无备而来，这节课要讲些什么真有些犯难，总不能直接甩一句同学们自习吧。

    恰好瞄了一眼第一排一个女生的课桌，一张语文卷子摊在课桌边角，她顺手拾起来，看了下卷标——4月23号周考检测。

    “这节课讲下周考的卷子，同学们把卷子拿出来。”

    “啊？”

    “以前从来不讲周考卷子的啊……”

    “我卷子放家里了没带啊……”

    “安静，”高甜拿出老师的威严，“忘带卷子的跟同桌一起看，现在安静下来听我讲卷子，”她目光扫到一个一直叽叽咕咕说话的男生，瞪了他一眼，对照座位表喊道，“蒋小飞能不能好好听课？再说话给我站教室后头去！”

    反正她是穿越来的，不怕学生把她拍摄了发到微博上说她体罚什么的。这“新官上任”，她的头三把火必须烧起来。

    蒋小飞立刻垂下头，老老实实地往同桌那边靠了靠，拿起自动水笔，一副乖巧听课的样子。

    高甜见他识相，也不再敲打他，道：“第一题有没有做错的……”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很快就过去，高甜暗想幸好从小被爷爷强按着头塞了一堆古典文学的知识，否则现在这高二的题还真难弄。

    “下课，”高甜把试卷还给前排女生，走到教室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顺口说了一句，“杨一一跟我去一下办公室。”

    第一节课间是早操时间，学生们在听到高甜宣布下课的一刹那，嗡嗡喳喳的闹声就响起，半数学生已站起身，准备往操场去。而随着高甜这句“杨一一跟我去一下办公室”，教室又猛然安静下来，一道道目光陆续射向她，仿佛她是个活动的靶心，被这些目光直勾勾地瞄准着。

    “呃……”杜源率先打破沉默，“老师你说的是一班的杨一一吗？要不要我去一班叫她下？”

    ……

    尴尬！高甜忙走上讲台，仔细对座位表，原来二班根本没有一个叫杨一一的学生。都怪马达，早晨好好地跟她提什么杨一一，她第一反应肯定是杨一一是自己班上的学生啊。

    “呵，不用了，你们下课吧。”高甜只怕说多错多，忙拔脚溜了。

    早操时间，各班班主任都去操场带操了，办公室里只有高甜和马达在。高甜一阵窃喜，正想趁这时候好好跟马达打探一下这个学校的事，马达先发问了，“你不去带操？”

    “瓦特（what）？”她还要去带操吗？

    “怎么？班主任不用带操的？”

    高甜撩了下头发，“让杜源带吧。”看杜源上节课的表现估计不是班长就是纪律委员，带操这点小事应该不用她操心吧。

    马达笑笑，不置可否。

    “我问你点事啊。”

    高甜一脸的谄笑，让马达怀疑接下来她要问的不会是“一点事”，怎么看这个笑的意思，有点查户口的趋势？他喝了口茶压惊，“什么事？”

    “一班班主任是谁啊？杨一一是一班的吧？”

    ……

    马达一脸看智障的表情看着她，“你没事吧？”

    这个杨一一，是年级有名的“麻烦精”，半年前离校出走过一次，闹出了好大的动静，甚至警察都出动了。当时整个小城的自媒体倾巢出动，曝光了杨一一的姓名、班级、照片，呼吁全城寻找。他们这所学校原本连续三年蝉联本科率全市第一，校长正筹备着今年再冲冲升学率抬抬学校的星级和名气，没料到最后是因为学生的出走让学校一夜间红遍了全省。更可气的是，过了一个星期杨一一自己回了学校，问她去了哪里也不说，出走原因是心情不好，简直白瞎半个城市的人倾巢出动去转发寻找。

    出了这事以后，学校原想让杨一一的父母领了孩子回家去，又怕这一行为再刺激到她做出什么敏感的事，最终只能雷声大雨点小地在校内建起“心理卫生室”，要求各班班主任及时干预学生心理健康。

    高甜是杨一一出走前唯一见过的人。她从前就很少穿除了黑白灰以外颜色的衣服，但杨一一出走那天，她穿了一套黄色裙子，当时学校就有人传高老师忽然爱打扮了，肯定是跟杨一一谈恋爱啦，逼得学生出走啦云云，传得久了，故事也有鼻子有眼的，还不少人信了。高甜就在那时把黄色裙子收进箱底，此后只穿黑、灰两色衣服，连白衣都很少碰了。

    所以今天，她又穿了黄裙子来上课，才会收到一路的奇怪目光。

    “啊，我没事啊。”高甜搔搔头，一脸无辜的笑。她几乎可以确认，现在这个世界的马达，已经忘记了上个世界的事情，马达认识的高甜也不是她，而是原来的高老师。

    “杨一一还在一班，”杨一一离校出走后曾提出过转班，但没有获得批准，倒是一班的班主任辞职了，换了任课老师马达顶替，“嗯，我接手一班都一个月了，你还不知道一班班主任是我？”

    马达看着高甜一脸无辜的样子，甚至在想他今天要不要跟办公室的老师都说一声，一班班主任现在是他。别是大家都还以为一班现在没人接手吧？那他今年的优秀班主任评比也别想了，来年的职称也不用想了。

    “哎？你是一班班主任？”高甜一脸促狭的笑，“那你不去带早操？”

    马达跟着笑了，情绪松弛了几分，“我也懒得带，让体委带吧。”反正评优什么的，最终还不是成绩单说话，少带几次早操应该无碍。

    一对懒人，凑到一起了。

    听广播操的音乐已经播到尾声，高甜打算抓紧时间再套点信息出来，她道：“这几天头昏昏沉沉的，以前有的事记得都不太清楚，好像听说那个杨一一，有点被孤立啊，怎么回事啊？”

    马达同情地看着她，的确，自从杨一一出走事件后，高甜就有点健忘似的，模糊了一些记忆，为此还在办公室闹过几次笑话。但从来没像今天一样，连杨一一在哪个班，一班班主任是谁都记不住啊。啧啧啧，马达心想，这要是年纪轻轻就患上老年痴呆，可怎么好啊？

    “有点吧，”杨一一的事情，年级里其实都有耳闻，马达刚接手这个班一个月，具体的也没问出来什么，只是在明面上警告了学生，如果再有人在贴吧里乱放杨一一的信息，不要怪他给他们的德育分数打0分，“青春期小孩子不那么听话吧。”

    只是，这样吗？

    “她家住哪？”

    “怎么？要家访啊？”马达玩笑似的问了一句，并不认为高甜真的要去家访。高中班主任都是分秒必争地备课带课，私下还要准备手抄教案、公开课等等，恨不得一分钟当两分钟用，不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很少会去家访。但他还是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份花名册，查询杨一一的家庭住址。

    还真被他猜中了，高甜就是打算去家访，“我想过几天去她家看看。”

    要了解一个人被孤立的原因，就要了解这个人的周边环境，现在她在杨一一所处的学习环境里说多错多，不如换一个思路，去她家里看看。反正家长跟老师大多生疏，总不至于看出来破绽吧。

    马达一边翻名册一边道：“你时间还真多。她家在XX区XX路，哦对了，我记得前段时间统计信息，她说自己家搬了，新地址还没登记，你要家访等下个月放假的时候叫她带你去吧。”

    马达合上名册，道，“不过任课老师去家访，以前还真没有这个先例。”

    高甜囧住。的确，杨一一是一班的学生，她是二班的班主任，有什么理由去她家家访？她看向马达，“你陪我去吧。”

    ……

    “好吧好吧，”强马达所难估计也很困难，高甜眼珠又转了几圈，“你能不能给杨一一带个话，下午放学的时候先别回家，去我宿舍找我下。”

    她现在也不知道杨一一长什么样子，贸然去一班叫万一认错人也不好，让学生去叫的话……回忆了下早晨班里学生看自己的眼神，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马达：“……你是老年痴……呃……记忆错乱了吗？我们学校学生统一住校，月中统一放假的，她放学回什么家？”对着高甜凶狠狠的目光他又把后话咽下了，岔开话题道，“我看你找她谈话在办公室比较合适吧，放学以后叫学生去教师宿舍不太妥当。”

    半年前的那些流言蜚语，她都忘了吗？这么大胆子，还敢叫杨一一去她宿舍……马达都为她的心大吃惊。

    班主任们陆续回到办公室，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小高小马又都没去带操，”三班班主任蔡老师今年四十五，教政治课，原就爱引经据典长篇大论地发表意见，又正值四十多岁爱说话拉煤的年纪，她笑呵呵地道，“两个小年轻懒一起去了，天天聚一堆叽叽咕咕的，谈个恋爱算了。”

    “哈哈蔡老师，人小年轻谈恋爱还要跟你说吗？你那个思想老了。”另一个男老师也跟着起哄一句。

    高甜这个年纪最怕这些牵线搭媒的事，以前没穿越的时候，在家里父母倒还尚可，爷爷奶奶也是一直催着她找男朋友。这时被两个老师的调笑搞了个大红脸，她忙看了下排班表，第二节课还是二班的语文课，她拿起语文书道，“我得去上课了。”迅速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