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我最爱缠着大皇兄亲手做木头玩具给我玩耍，我还记得清楚，他的手艺很好，用木头雕刻出来的东西，简直太神了，和真的一模一样！”

    这时，司卫鸥抬起自己左手直接递到濮灵眼前，濮灵眼神随着司卫鸥的动作，微微转动。

    她也因此注意到，在司卫鸥这左手小指上有戴着一枚朱红漆的雕木戒指，这枚戒指上环绕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翠竹、鸟雀等图案。

    司卫鸥这时把戒指摘下来，再次递到濮灵眼前晃了晃，濮灵留意到，原来在这枚戒指的内侧，还刻有一个字。

    濮灵的身体终于随着司卫鸥对其戒指进行展示，而凑前仔细观察，她终于看清，原来是一个“鸥”字。

    “大皇兄送我的木雕玩偶许多，如今还能留在自己身边的，就只有这枚戒指了。那时候，我还尚能戴在大拇指上，随之一年年过去了，现今只有小指才能戴上，真不知道以后，戴不上了怎么办……”

    “这是我对大皇兄，最后的念想了。”

    “那是我最喜欢的大皇兄，也是最疼爱我的大皇兄……我至今不知道，为什么他才当上六世皇帝不久，就传来驾崩的消息了？竹仔鱼说，他曾听老太监们偷偷私下聊天，有讲到大皇兄是郁闷致死的，他活得很不开心。”

    “好像是一种诅咒，我的哥哥们，总是未能善终……”

    “步随大皇兄后尘的，是我的二皇兄。他是淹死的。”

    “二皇兄被金执卫从御花园池塘里捞出来的时候，我和三皇兄看得清楚——记得他被水泡得浮肿，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更是吓得我和三皇兄哭得接连几天都是噩梦不断。”

    “只是没想到，和我玩闹得最好的三皇兄，没多久，也死了。三皇兄才只不过年长我几岁而已啊！他比较惨烈，是撞死的，一头的鲜血……”

    濮灵听着司卫鸥的娓娓道来，心中也增添许多伤感。一时间，她再次眉目低垂，又如雕塑一般，纹丝不动。

    “灵姐姐，你知道我见过最可怕的场面是什么吗？”

    司卫鸥像在和她说话，又似自言自语。

    “灵姐姐，你绝对不会想象得到的……”

    司卫鸥脑海之中回忆着，突然浑身打了个冷颤，他抖了一抖，才继续开口说话。

    “后来，我见到更可怕的场面，是因为我的皇叔，也就是那位如今权势熏天的摄政王殿下司卫哲信。那天晚上，他领着一大批甲士，连夜闯入我的清正宫。”

    “闯进我的寝殿后，皇叔身后的那些红衣甲士们，就放肆地将我身边的太监宫女十几人，逼着他们聚在一起，接着，红衣甲士们，用他们的长剑，开始了杀戮。我看着那些宫女太监，连喊都来不及，鲜血溅了一地，捂着伤口挣扎着，慢慢就安静了。”

    “我那时候反而不觉得慌乱，因为，我想起了我的父皇，我的哥哥们。”

    “我想，我也该见他们去了吧？奇怪的很，皇叔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然后竟然还安抚我，让我别怕。他应诺我，他可以不杀竹仔鱼，但是，他是有条件的。”

    “我答应了他，他就让我跟着他走。可笑的是，皇叔刚开始只是催促着我走快些，后来嫌我走得太慢，他干脆直接把我抱起，匆匆走出清正宫。”

    “刚踏出宫门，他和一个紫袍的人会晤后，没说几句话，就抱着我往紫薇门的方向赶去。”

    “紫薇门……”司卫鸥说到这里，静默了一会，才淡淡地继续说下去。

    “还没到紫薇门呢，沿途已经是一路躺着许多金执卫的尸体。待我去到紫薇门，那一片场景，我几乎接连作呕。灵姐姐，你肯定无法想象，那里几乎遍地的死人！”

    “火把之下，青砖之地，一片暗红。那些都是血，像河流一样的血……”

    “我想哭，但是哭不出来。皇叔好像疯了，他逼着我去看那些死人，然后告诉我，这些金执卫都是坏人。他告诉我，我到了紫薇门，什么都不用多说，只需配合他，喊一句‘杀之’，就可以保下竹仔鱼的性命。”

    “我在那紫薇门下，我见到了……你知道是谁吗？竟然是老关头！关天宇！金执卫的关帅！”

    “其实，我很愧疚再见到他。我后来每每见到老关头，我都很害怕，我很怕见到他。”

    “我没想到，我只是配合皇叔说了一句话，就会让老关头，还有那个‘老虎’将军，还有许许多多的金执卫，都会死无葬身之地了。我那时喊完那句话后，就立即听到皇叔命令所有人，对金执卫杀无赦！我好后悔，我真的好后悔……”

    “后来，皇叔说他言而有信，不杀竹仔鱼。所以，我身边近侍的太监，就只唯一留下了竹仔鱼。”

    司卫鸥心烦意乱地又折断了一大把杂草，在自己手中不断揉捏，他有些惊慌地对着濮灵叮嘱着。

    “灵姐姐，你可千万不能告诉老关头这些话，我怕他生我气，也会杀了我。我看到胡寿那么生气地杀了那个银执卫，为他的老爹报仇，我更害怕了！我怕老关头，也会为‘老虎’将军和那许许多多的金执卫，找我报仇……”

    “可是，要么竹仔鱼死，要么金执卫死，我不想选择，我不想谁死，我不想谁死……”

    司卫鸥正惊慌失措地喃喃自语之时，悦耳柔润的轻轻女声，传入了他的耳朵。

    “我第一次见到的，是我那位老爹的遗体。”

    司卫鸥身子一抖，手中的杂草瞬间掉落满地，他结结巴巴地说：“灵……灵姐姐……”

    “那是一个明媚晴朗的早晨……”

    濮灵目中的眼神焦点，一点点地凝聚，她的说话声，也渐渐清晰了。

    濮灵继续说：“老爹和蔼可亲，慈眉善目。他非常善良、可爱、开朗，他是我最尊敬的人。我和阿天哥哥，都是他和娘亲一起养育带大的。”

    司卫鸥轻轻问道：“就是你一直要回帝都城找的阿天哥哥？”

    濮灵微微点头，说：“嗯。我和老爹、娘亲、阿天哥哥，一直在一个叫做‘白百渊’的山谷之中生活，从未出去过。十多年了，老爹教会我们读书识字，教导我们修习羽登之术，教育我们为人行事之道。”

    司卫鸥惊讶地问：“你们十多年都没出去山谷外面啊？”

    濮灵莞尔一笑，说：“十多年如一日，我真愿意十年、二十年、一辈子都在山谷，永远不出来这嘈杂的外面。”

    “那你们怎么还是出来了？”

    濮灵神色黯然，面容略显哀伤地说：“有一天的早晨，我没见到老爹如往常一般，催促着我和阿天哥哥起床。我就走出房间，看到老爹的房间大门紧闭。我觉得好奇，便去喊醒阿天哥哥。阿天哥哥大着胆子，一脚就踹开了老爹的房间门，结果……”

    司卫鸥急忙问道：“结果怎么样了？难道……”

    濮灵的眼角微微湿润，泪珠顺着她白净的脸颊滑落，她若有所失地怅然说道：“我们见到娘亲一脸平静地坐在老爹的身旁，而老爹，他安静地平躺在床上。老爹两眼微闭，他的神态严肃而又镇静。我和阿天哥哥小心翼翼地走近他的身边，轻声地呼唤着老爹。但是，老爹已经不再应我们了。”

    司卫鸥一时想起自己的往事，两眼一红，也跟着留起了眼泪。

    濮灵轻轻抽泣，说：“娘亲没有说话，也没有理会我们。阿天哥哥发觉不对劲，他大着胆子去探息，发现老爹已经没了呼吸，身上也没了生气。那一天，我们就那么无助地，在老爹的床前，跪了一天……”

    司卫鸥一边擦拭着自己的眼泪，一边说：“灵姐姐的老爹既然过世，也该入土为安了。”

    “是啊，也该入土为安了。‘白百渊’少有外人往来，娘亲那时也变得沉默寡言，最后，也只能我们兄妹来为老爹操持后事。阿天哥哥为长兄，他独自承担起全部的事情，包括为老爹入墓立碑、祭奠拜别、遗物整理。不久之后，阿天哥哥因为一些事情，他想走出山谷，到帝都城寻找一个人，同时，他也向往到大千世界去闯荡一番。我拗不过他，就随着他背着娘亲，偷偷离开‘白百渊’，一路走出来了。”

    “灵姐姐，你们的‘白百渊’，是在哪里啊？以后，能带我去看看吗？”

    濮灵转头打量着这个只比自己年小几岁的小胖子，她已将司卫鸥视为自己的弟弟，便亲昵地应道：“好啊，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去。‘白百渊’可美了！我听阿天哥哥说，我们山谷所在之地，好像……好像叫做武都州。”

    “武都州？”司卫鸥眯着眼睛想了想，才睁开眼睛笑道，“那不是在帝京州的西南方向嘛！”

    “应该是吧，所以我和阿天哥哥出了山谷，就一路北行，才来到帝都城，也就有了后来的这些事情了。”

    司卫鸥咧嘴一笑：“嘿嘿！灵姐姐，我叫你一声姐姐，那我就是你的弟弟了，你可要保护我哦！还有，千万千万，不能让老关头知道我刚和你说的事情，他会找我报仇的！”

    濮灵伸出手，轻轻抱住司卫鸥，说：“好呢！你就是我的弟弟，我一定保护你！老关头……他没那么坏的，他只是看起来很严肃很凶，但其实他人真的好着呢！你是皇帝，他就是你最忠诚的将军，你才是要好好待他呢。”

    司卫鸥被濮灵轻轻拥抱着，他内心小小一颤，不由得害羞起来。他庆幸着自己的黝黑皮肤，无形地为他挡住了羞怯脸红。

    “他是我最忠诚的将军？我现在也什么都不是了，而且老关头可真是好凶呢！我看见他就害怕。”

    濮灵轻敲司卫鸥的脑袋，笑说：“你这孩子，怕什么呢？老关头要保护你，自然会事事要关心到位，生怕你有任何不测，肯定也就会对你十分紧张啦！没什么的，你还应让他教你武艺，让你成为和他一样的铮铮男儿！”

    司卫鸥感觉头大，连忙摇头拒绝：“才不要呢！老关头那么严厉，我肯定会挨骂，说不定还会被他毒打，太惨了！还是灵姐姐你教我羽登术吧，你们就像仙人一样，太厉害了！”

    “那我就无能为力了，你不是羽登族人，是没办法学习羽登之术的。”

    司卫鸥失望地耷拉着脸：“不是吧……”

    这时候，关天宇已经从吉槐村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