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欧阳郡守贼眉鼠眼地探着脑袋，悄悄往大厅之中望去时，一个声音传了出来，吓得他差点魂飞魄散——

    “欧阳大人，你可以进来了。”

    米迦依旧冷冰冰的声音，让欧阳郡守战战兢兢地连忙跑进了大厅，恭敬地躬身在主位案前，大声应道：“下官在！下官在此！尊使大人有什么吩咐？”

    米迦面无表情地望了欧阳郡守一眼，然后伸手把案上的那柄名唤“集玉壶”的紫砂壶端在手中，再次把玩起来。

    “今日可有来自帝都的消息？”米迦问道。

    欧阳郡守心中咯噔，脑袋一片空白。

    来自帝都的消息？

    什么消息？

    这位绯袍老者求助地望向身旁的银执卫统领将军魏清，但这位魏将军一脸肃容，一时看来也是难以亲近。

    欧阳郡守踌躇片刻，才大着胆子不安地回复：“回上官的话，下官大胆，敢问您要问的是指什么？”

    米迦眼神一瞬间转而凌厉，一丝杀气酝酿在这间端庄优雅的议事大厅之中。

    欧阳郡守深深感受到一股寒意，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冷颤。

    米迦冷道：“今日六月初一，正是当今吾皇九世皇帝举行禅位大典之日，也是原摄政王殿下荣登大宝之日。如此普天同庆的天下要事，你作为朝廷地方要员，居然反问我，问的是什么事情？”

    欧阳郡守打了一激灵，急忙应声：“是下官糊涂！下官年老糊涂，一时不知上官所问乃是此等大事……”

    “那既然知晓本使所问，那你也该知道，怎么回答了吧？”

    欧阳郡守脸色为难地扭捏身子，吞吞吐吐地说：“呃……回上官的话，凌风郡地处偏远，消息闭塞，故而帝都城的消息，总是要缓缓时日，才能由驿报传递而来。想来应过两日，自会有驿报了。”

    “驿报？早在三日前，不是已由三司尚书台，奉九世先皇旨意，发出圣令，通告天下，于六月初一在帝都内城东南太庙举行禅位大典，禅位于摄政王殿下！你还需要等什么呢？我可没见到整个凌风郡，有什么庆贺之礼……该不会你心怀叵测，另有谋划，菲薄不尊当今十世吾皇吧？”

    欧阳郡守大骇，慌慌张张地解释：“不……不是的，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尽忠职守，哪敢心怀叵测？上官折煞卑职了！”

    米迦话锋一转，又问道：“欧阳大人，你从官多久了？”

    欧阳郡守反应不过来，一时间愣住了，只是两眼呆呆地盯着米迦冷漠的面容。

    静默稍倾，米迦的声音才又一次冷冰冰地传了下来：“问你话呢！”

    欧阳郡守轻轻抖着袖口擦拭去额头冷汗，才惶惶地回答：“回上官的话，下官乃是在五世先帝执政二十一年，科举中选，进士及第，经六部司吏署荐举、三司尚书台大冢宰司核审、五世先帝钦命，任职于帝京州凌风郡渡口县，授从七品县丞一职。而后于五世先帝执政五十四年，提为凌风郡正五品郡守一职。如此算来，从官至今，也是兢兢业业四十载有余。”

    “哦？那如此计算起来，欧阳大人今年可是高寿啊。”

    欧阳郡守嘴角微翘，笑道：“惭愧惭愧，下官今年刚好六十花甲。”

    “贪了不少吧？”米迦随意一说。

    “贪……”欧阳郡守正要应话，突然觉得话题不对，他心里咯噔一下，不解地望向端坐案前的上官。

    米迦哼了一声，手中微微轻举那柄紫砂壶，说：“当官当了四十多年，才从一个从七品县丞，升到正五品郡守，政绩平常，谓之庸官。”

    欧阳郡守干咽着口水，颤颤地说：“下官……”

    他的话还没说完，米迦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帝京州乃王朝京都之州，本应为天下繁华昌盛所在，偏被北三郡拖累，沦为中下等州郡。但作为地方主官，你却丝毫不思进取，甘心安逸，尸位素餐，空担要职，谓之懒官。”

    欧阳郡守惊慌失控，觉得自己眼前突然一片模糊，脑袋有些眩晕，完全不敢随便应话。

    米迦轻举紫砂壶于前，问道：“这柄紫砂壶，价值多少？”

    欧阳郡守两眼疲惫地往上望去，喏喏地应答：“这个……上官若是喜欢，便送与上官……”

    米迦端视着紫砂壶的纹理，淡淡地说道：“如此玲珑玩物，终究不过玩物丧志，有何益处。欧阳大人，你说呢？”

    欧阳郡守觉得这位上官不断施压而来，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凌风郡，如此下等之郡，我随意在城中逛了一圈，放眼望去，皆是民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疾苦之相。枉费空空占着繁华司卫河南岸渡口的优越位置，凭借渡口县每年的财政赋税都足以支撑属下郡县的民政推行，如今却仍是这般穷困潦倒？我可是好奇每年渡口县的银子，都到哪里去了？不见得，真会那么老实乖巧地，全部都上缴朝廷六部司户署去充缴国库了吧？”

    欧阳郡守听到这里，竟然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瘫倒在地。

    他自觉失态，又慌慌忙忙地以手掌撑地，大口喘着气地爬了起来。

    米迦无视欧阳郡守的慌张形态，只是语气越来越尖锐地说话：“如此穷僻郡县，欧阳大人居然还有兴致玩弄紫砂壶。先不说这间议事大厅墙壁之上的这几幅字画，单是这间议事大厅，建造得如此端庄优雅，恐怕也是花费了不少银子吧？”

    欧阳郡守虚弱地哀求道：“尊使大人，卑职惶恐，请大人莫再说下去了。”

    米迦恍若未闻，依旧自顾自地说话：“中饱私囊，骄奢淫逸，为官不廉，只顾纷华靡丽，谓之贪官。”

    “跪下！”

    魏清此时一声大喝，吓得欧阳郡守失神地应声双膝跪地，整个人俯贴在地面，浑身颤抖不停。

    米迦沉声问道：“魏清，我让你安排人去做的事情，怎么样了？”

    魏清连忙拱手道：“回大人，已办妥。”

    说完，魏清侧身冲着门外大声喝道：“孙都尉！进来！”

    一个高挑瘦削的银甲人大步流星地跨进议事大厅，直行至厅中，方才单膝跪地，应道：“末将在此！”

    米迦一挥手，说：“起身说话吧！”

    “谢大人！”

    魏清俨乎其然地说道：“孙都尉，你把在城中缉查搜寻叛逆的同时，得到的另外一些情况，明明白白地向尊使大人，以及我们这位郡守大人，好好说一说吧。”

    孙都尉拱手向各位大人行礼后，朗声说道：“末将奉令率队在郡城之内搜寻叛逆，但均无任何迹象表明，存在叛逆来往踪迹。不过反而从渡口县传来情报，说是该县县令欧阳藻，见到银执卫突然进城并封锁河道渡口，这位欧阳县令，竟是令人费解地收拾大批金银古玩，领着一车家眷，匆匆准备撤离，被我等驻守的银执卫同袍发现并拦下。”

    欧阳郡守一脸惶恐地惊呼：“欧阳藻？”

    魏清这时话里带刺地笑道：“是呢，听说这位欧阳县令，正是郡守大人您的亲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