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高三的日子是压抑的，但也是充实的。

    这一年里，何璐的成绩很稳定，杨光军成绩也稳步提升，娜娜也是稳扎稳打，北北忽上忽下但成绩也算满意。几个年轻人没有过多的除学习之外的交集，何璐和杨光军更是没有交集，但是杨光军一直觉得何璐是黑暗的高三炼狱里照亮自己前行的一道光，心之所向，一直前行。

    五月的北方，天已经很热，每个教室后面都有大大的高考倒计时牌，上面的数字一天比一天小，每个数字都是压在莘莘学子心头的一棵沉重的稻草。

    这个时候，学生的成绩已经基本定型，有人觉得无望上大学的就彻底放弃学习，此时反而是最快乐最轻松的时刻。

    不如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谈恋爱的谈恋爱，上网的上网，打游戏的打游戏，看课外书的看课外书，好不惬意。杨光军也觉得这会儿应该放松一下，劳逸结合，才能以最好的状态迎接高考。而他放松的最好方法就是看武侠小说。

    彼时，已经2007年，网络小说迅猛发展，玄幻类小说成了最受年轻人欢迎的类型。往前十年，国人最喜欢的小说数武侠小说，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喜欢看传统武侠小说的年轻学生很少了。

    杨光军对武侠的热爱，使得他从来不看玄幻小说。当好朋友给他推荐时，他总是很鄙视的不屑。

    “玄幻小说不就是把传统武侠小说和神魔小说做了一个融合吗？我直接看的就是母体。”

    木讷内向的杨光军也有凌厉的时刻。

    武侠大家金庸是杨光军的最爱。他从初中起就看完了几乎金庸所有武侠作品，对金庸小说中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深表以同。他喜欢郭靖，并且常常在心里暗暗以自己比作郭靖，都是大智若愚型男生，因了这个原因，所以他一直拒绝看《神雕侠侣》，据他说是这部小说中郭靖和黄蓉完全被丑态化了，破坏了自己心目中郭大侠的形象。他不怪金庸先生，也理解这完全是创作的需要，是为了突出小龙女和杨过，但是作为读者，他可以选择不看。乔峰是真英雄，段誉是真痴情，张无忌太优柔寡断，黄蓉的古灵精怪是因为她有高智商，东邪真是邪，西毒并不真正毒，也有柔情一面，洪七公才是真正潇洒之人，最好玩最极乐的是老顽童，韦小宝是我们每一个普通人，所以金庸先生用《鹿鼎记》结束了自己的武侠创作生涯，让他的人物从江湖走向庙堂，从英雄变成了普通人。

    说起武侠，平日不善言辞的杨光军滔滔不绝，只是同学们很少有人看武侠了，他自己也只能把这些话在心里对自己说，并且在心里想象过，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对何璐说，何璐看了那么多书，她一定会喜欢武侠，也会真正明白自己对武侠的情有独钟。

    校园里一种隐约的躁动。

    副校长杨志龙的一次考前动员大会彻底的把这种躁动推向了高潮。

    “同学们，今夕何夕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同学们大笑

    “还能笑说明并没有傻！可是，有些就是傻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孩子们啊，眼看不到一个月就要上刑场了，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被判什么刑吗？我看看刚才笑的最大声的同学，是不是都已经磨好了刀。你，你，你，你们的刀都已经锈成啥样子了！啊？！还不赶紧磨刀霍霍的。”

    “哈哈哈哈”

    “还有人在笑。我估计这些笑的人，都是最近找好了对象的吧？是不是觉得考不上大学，能找个媳妇或者带个女婿回去，也好对家长交代？好赖自己的中学是有收获的，对吧？我今天明确告诉你们，现在山盟海誓屁用不顶，赶紧给自己先谋个安身立命的工作是首要任务，你连个大学都上不了，谁给你工作？你没有工作谁养活你？回家去啃老吗？就算你想啃老，你家的老也得愿意让你啃，就算他们愿意让你啃，他们也得有肉可以让你们啃，有血让你们喝啊！啊？！所以，一天不好好学习，光想着谈恋爱的同学，每个人心里想想你的家长有几斤肉几两血可以让你们啃？”

    “哈哈”

    还是有个别人笑。

    “还有人笑，这些笑的人我估摸着，要么是学的很好已经胸有成竹，要么就是天天打游戏还自我感觉很英雄的人。胸有成竹固然好，但是盲目乐观只能让你跌入无边深渊，咋死的？无知骄傲死的啊！”

    副校长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看向大家，没有人笑。

    “哦？这会儿怎么没有人笑了？此处难道不应该有笑声吗！”

    他像个老顽童一样故意笑了两声。

    “好，没有笑说明我说的话说到有些人的心上了。那我说的刚才剩下的那一部分人，天天上网打游戏，沉浸在虚拟世界里当英雄。我告诉你，一、高考不考任何网络游戏的内容，所以，你的游戏头家的江湖地位在这场高考游戏中神马用也不顶；二、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有感情，人会思考，人有荣誉感和自尊心，你说你天天大小伙子大姑娘一个个，吃的不比别人少，穿得不比别人差，睡的还比别人长，不思考，不要荣誉和自尊，不想通过自己努力带给家人亲人朋友社会一丁点的帮助，已经完全自我放弃了作为人的高贵的特质，我建议不如再彻底一些，把人这种灵长类也自我除名了去，让自己彻底异化成另类，你们觉得怎么样？恩，不过，不要怕，到那时，也会有一个类群给你们命名的，“废物点心”！”

    这段话讲完后，全场没有声音，同学们都低下头。

    “同学们，现在可能有人在心里骂我恨我，嫌我说的话难听，但是，话糙理不糙啊。孩子们，你们都是大人了，有着独立的思考和判断能力，我相信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一个分辨。所以，我要说，即便现在已经很少时间复习了，即便你自己觉得自己无望了，但是，一定不能自乱阵脚自我放弃。古人贵朝闻夕死，只要愿意，什么时候也都不晚。”

    “最后，我要提出我的殷切期盼了啊。”

    “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孩子们，请收起你们的金庸、梁羽生、古龙、卧龙生吧，请收起你们的琼瑶、亦舒、三毛、张爱玲吧，请收起你们泛滥的爱情之魂吧，请移动你们的脚步走进教室吧，请召唤你们的三魂六魄阴阳五行通通归位吧，练就九阳神功、九阴真经、降龙十八掌、一阳指、左右互搏、弹指神通任何一招都够用了，最不行练会一招李寻欢的小李飞刀例无虚发也是够用的了啊。所以，孩子们，努力吧！”

    “哈哈哈！校长，您说的这都是什么人啊？！您OUT了！他们早都不流行了。”

    同学们群嘲副校长的老古董。

    “不流行了？好吧，总之你们得练一招绝杀吧！你们自己看玄幻里哪招最厉害，就把它用到学习中来。”

    “原来您也知道玄幻啊。”

    “最后，一句话送给大家。人可以是平庸的，但是你若自甘平庸，那就是堕落！好了，希望大家好好备考，都考出理想的成绩。”

    全场掌声。

    散会的路上，娜娜跟上杨光军。

    “杨光军，这个杨志龙是你师父吧？武侠迷啊。”

    “哈，只能说大侠就是大侠，江湖中人人景仰。”

    “我觉得你们这些人都太有意思了，那武侠小说天天打打杀杀的，有啥好看的。何璐也一天到晚的看什么古龙，也是醉了。”

    娜娜无意的一句话。

    “什么？你说何璐也看武侠？”

    杨光军激动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她就爱看什么多情剑无情剑的，什么。。。”

    “是多情剑客无情剑。”

    杨光军立刻激动地纠正娜娜。

    “哦。对，就是这一个，我少说了一个字。还有什么决战啥啥的。”

    “叶孤城西门吹雪决战紫禁之巅是吧？”

    杨光军眼里冒着光。

    “对，就是这，反正她一天看的很怪，一个女孩子看什么武侠，我还是喜欢纯爱小说。”

    杨光军没有听完，已经开心的走开了。

    十三

    “何璐真的喜欢武侠！我就知道她与别的女孩不一样。”杨光军一遍遍在心里肯定着自己刚刚确认的这个消息，他像得到了一个宝贝一般，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激动。

    阳光是多么的温暖，一点儿也不像昨天那样让人觉得曝晒；志龙校长的讲话真是好啊；娜娜真是个报喜鸟；感谢金庸先生，感谢古龙先生，感谢梁羽生先生，感谢从没有读过的卧龙生先生，感谢他们写出了这么棒的武侠小说，才能够吸引像何璐这样才华不凡的女孩儿喜欢。

    何璐到底有多么喜欢武侠，那倒也不见得，只是相较于女孩子都喜欢的亦舒席娟那类都市情感小说，她更愿意看武侠的洒脱恣意和快意恩仇。但是，她并不喜欢读金庸，她喜欢自由度更高的古龙。

    古龙小说虽说是质量参差不齐，甚至有些烂俗之作，但是他的精品代表作还是很值得一看的。西方现代派小说的写作方法和技巧，更能够符合古龙笔下潇洒多情浪荡不羁的浪子形象，也准确的传递出了人物自由放松的精神状态和生存状态。

    古龙是浪荡子，不追求崇高，自觉与民族大义划清界限，所以，他的江湖是理想化的江湖，是真正规避掉庙堂和主流价值观的绝对自由，人物只追求真假，无问对错。

    何璐很向往古龙武侠世界的恣意与不羁。但是，即便看这些，也不能说她就是个武侠迷。她只是从小到大看的主流文学太多了，不是托尔斯泰就是鲁迅，不是丁玲就是冰心，还有贾平凹陈忠实，还有三红一青的革命小说，她喜欢名著经典，但是如果一个人的文学营养全都只来源于名著经典的话，便会拘于保守流于刻板。

    看武侠对何璐而言，略等同于中医所讲的缺啥补啥，吃啥补啥。可若是论自由度，玄幻小说更加自由，但何璐看网络玄幻也很少。一棍子打死玄幻好像也不科学。她也偶尔看过好的玄幻小说，但也仅仅是粗略的瞄过而已。

    杨光军并不了解这些来龙去脉，他只心心念念的是，何璐也喜欢武侠，这就够了。

    等高考完了，一定要好好的和何璐聊一聊，彻底丢掉自己这几年的腼腆害羞，不表白爱情，就像两个侠客一样江湖论剑，像两个知音一般推盏置杯，何其潇洒，何其快意！

    这个美好的愿望被一场高考体检推迟了整整五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