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慈宁宫，就有一个提着灯的宫婢凑上来，我认出那是宸妃身边的贴身宫女秋儿。
若是旁人，这时找我一定是为了落井下石。
但宸妃不会，因为她是我的闺中密友，兼情敌。
当然，令我们成为情敌的人可不是谢安这个大冤种。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口味一致，就连看男人的眼光也一样。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我们都喜欢上了青梅竹马的盛都，少年将军意气风发，一杆银枪舞的虎虎生威。
在我和岑清秋面前，他永远温柔包容，会让我们踩在他的肩膀上爬墙溜出去，弄脏了新衣服也毫不在意，被大人发现的时候抗下所有责任，挨打的时候一声也不吭。
长大之后，我脸皮厚先告白，结果盛都只是摸摸我的脑袋，有些无奈：“阿姜，你还小。”
第二天七夕灯会我就看见他和岑清秋同游，笑的不仅温柔而且宠溺。
那时我便知道，三个人的故事里，我是多余的那个。
我毫不意外，因为岑清秋那样美好，不仅人美心善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倘若我是男子，定会在她及笄之日上门求娶。
我只是有些难过，就连最不在意我顽皮胡闹的盛都都不会喜欢我这般女子，难道我以后真的只能含泪招赘？
大概是怀璧其罪，大家都知道岑家有女名清秋，岑父为了讨好新帝，将女儿送入宫中。
坦白说，当时我有些幸灾乐祸，在岑清秋被封宸妃时还特意送礼道贺。
我本以为自己可以捡个漏，结果自己也被封为皇后，我和清秋大眼瞪小眼，眼巴巴看着盛都被调往西南。
宸妃寝宫果然是她的风格，翠竹掩映，陈设清冷大方，一股子书香气。
宫婢识趣地掩门退下，熟人相见，我也懒得客套，坐下来扒拉一盘瓜子果品吃起来。“好久不见啊，清秋。”
岑清秋打量我一番，“阿姜，你果然是在冷宫也能怡然自得的性子，未见清减，反而胖了。”
“哈，不吃胖点怎么挂断白绫，哪还有命同你叙旧呢。”
她掩唇一笑，“你还是那么幽默。”
闲聊几句，我们都极为默契地避开了盛都的话题。
但其实我们心里都特别想聊那个话题，只是喜欢上同一个人又都嫁给另一个男人的情节过于尴尬。万恶的皇权啊！
“听说长乐郡主要回来了。”清秋拿出一盒点心，神情突然严肃起来，“无论太后说了什么，不要答应。”
原来这才是她找我来要说的话，我心里多少有些感动。
虽然清秋是好心劝告，但已经晚了。
太后确实提出了一个交易，只要我自愿放弃后位，她就会把我从冷宫里放出来，然后封我一个“德妃”之位，一辈子吃香喝辣高枕无忧。
我心知肚明，太后和谢安为什么不直接废掉我，反而屈尊纡贵同我谈条件。
不仅仅是因为先帝指婚，更重要的是在我被贬冷宫的这段时间，朝堂上一定有很多支持我的奏疏。
成家三代忠良，不仅在军中颇有建树，在儒门亦有声望。
我之前名声不好，但也只是在皇城之内，天下大多人眼里我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忠良之后，更何况既然被先帝指婚，谁敢质疑先帝的眼光，只要不是叛国大罪，我都能在后位上坐到死。
所以我大着胆子同太后讨价还价。
“我不想当什么德妃，给我一笔钱，让我离开皇宫。”
太后十分惊讶，我继续说道：“名义上可以说派我出宫反省清修，过两年大家就不会记得我这个废后了。”
一出宫，我马上就去西南找盛都。
“你对这皇宫竟无半点留恋？”
我笑了笑：“太后，您在宫中收获了爱情、亲情，权势和尊荣，可我在这里什么也没有。”
外面自由而广阔的天地，才是我的追求。
太后思索片刻，答应了。
我一身轻松，心情一下子变得好起来。
临走时没忘记交待：“我不善文辞，主动退位的申请文书就劳烦您了，写好之后我签名或是按手印都可以。”
我当然知道太后极有可能事成之后不认账，但我还有一张底牌。
我转移了话题，没有向宸妃坦白。
正准备找个借口离开的时候，外面传来宫婢的声音：“陛下，请容奴婢通报一声……”
谢安这个瘟神怎么来了？
岑清秋看上去也很紧张的样子，我忍不住打趣，“你荣宠加身，为何怕他？”
她声音低微：“这是陛下第一次夜间来访。”
我有点惊讶，转念一想，清秋进宫比我早，但一直未有身孕……
放着宫里这么美的妃子不碰，不会吧，难道说谢安他……不行？
“原来如此，你听我的，我帮你把他哄走。”
我憋着笑耳语一番，让岑清秋先进了里屋。
正准备去开门，门先被谢安撞开了，只见他面色不善，竟有种抓奸的气势。
我装作一脸惊讶，“陛下，您怎么来了。”
“你怎么在这儿。”谢安嘴上这么说，脸上丝毫惊讶都没有。“宸妃呢？”
“宸妃月事来了，我帮她暖暖肚子，现在人已经睡下。”见他一脸怀疑，还准备进里屋看看，我忙上前拉住。
“饶人清梦，天打雷劈。陛下咱还是先走吧。”
把谢安拉出去后，我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僭越，赶紧松开手。
谢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夜深了，您早点休息。”我尬笑两声，“臣妾告退。”准备趁机开溜。
“成姜。”谢安在背后叫住我，那是他第一次喊我的名字。
我停下脚步，挤出一个标准社交假笑：“陛下，我不是故意出来乱跑，太后娘娘召见……”
解释还没说完，手里被塞进一个什么东西。
我低头一看，是一盏琉璃宫灯，橘黄色的灯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暖。
“天黑，冷宫路远。”谢安转过身，我看不见他的表情，“摔伤了我可不会派太医去看。”
嘿，原来是嫌弃我走路没规矩。
回宫之后，心里一团乱麻，那只肥嘟嘟的笨鸟居然还没飞走。
我托着腮，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琉璃宫灯，突然想起清秋的那盒点心，我忘记带回来，不由悲从中来，亏大发了呜呜呜。
第二天，我发现冷宫墙头上摆满了仙人掌。不用猜，准是谢安下的令，为了不让我爬墙也是煞费苦心。
睡了一觉，我突然想通一件事。
既然天大地大皇帝最大，我干嘛不直接跟谢安交易，何必舍近求远去找太后。
我决定等谢安心情好的时候同他谈谈。
结果他天天冷着脸，上朝如上坟，我怀疑他是不是每次上朝都在皇位上挨骂。
这么想着，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谢安停了筷子，看我。
我厚着脸皮大言不惭：“陛下龙章凤姿，观之令人心旷神怡。”
王总管：“皇上，娘娘夸您长得好看。”
一唱一和，拍马屁果然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谢安不吭声，估计心里正乐。
我脸上陪着笑，“陛下，臣妾先替您试试菜？”
“你刚不是吃过了吗？朕才不要吃你的口水。”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现在吃的还是我的剩饭呢！
“那臣妾给您倒杯水吧……”遭到拒绝之后，我故作惊讶，“陛下，您都有抬头纹了！”
话音未落，我伸出手在他太阳穴上按摩起来，以前阿爷头疼的时候，都是我为他按摩，我对自己的手法很有信心。
谢安的身体果然松弛下来，只是眉头依然紧绷。
明明年纪差不多大，因为身处那个位子，少年老成，死气沉沉。
“不要一直皱着眉嘛，容易老的快。”
王总管悄悄退下，我手心也捏了一把汗。
我在赌，赌谢安不是暴虐无道之君，会给我一个谈条件的机会。
他轻哼一声，脸上并无怒意，只是言辞依旧犀利：“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臣妾确实有要事相求。”
“说归说，手上别停。”他微闭双眼，一副放松的模样。
我按捺住挠花他那张臭屁俊脸的冲动，提出了交易。
谢安睁开眼睛，脸上的表情有些玩味。
我以为他心动了，兴致勃勃道：“你得到后位，我得到自由，你好我好大家好，简直是双赢！”
谢安笑了一下：“所谓的自由，就是去西南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被他看穿心思，我有些恼羞成怒，正欲反驳，他突然反手将我拉到眼前，眼神中隐有怒火：“成姜，你是不是把朕当成傻子，你在西南逍遥自在，朕在宫里乖乖戴稳绿帽子？”
我懵逼了，嗫嚅道：“本就不是真正的夫妻……”
话音未落，意外的突袭落上嘴唇，霸道而炽热的气息将我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