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轮回处，孟婆正在悠闲地品尝着糕点，身侧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灵力波动，她抬手递给来人一块糕点，笑道：“吃！”

    她未看来人，只朝着一旁忙碌的小姑娘扬了扬下巴，道：“这小姑娘手艺极好，仅次于我！”

    仅次于她，这四个字可是她对旁者最高的评价。

    小姑娘听到她的话，转头笑着回了她句：“大人谬赞了。”

    还很谦逊，孟婆弯起了眼角，顿时对她更加满意了。

    手中的糕点迟迟未被人接走，孟婆这才抬眸看向来人，他面色冷峻，微抿着唇。

    孟婆顿时改了态度和语气，问：“不知冥帝大人来此寻我，所为何事？”

    冥帝：“十八等的人，来了。”

    小姑娘手中动作放慢，注意力集中在身后的对话之上。

    孟婆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回道：“来便来了，十八又不一定能想起来。”

    冥帝垂眸望向她，虽不忍心，但还是如实道：“几百年来，你有哪个徒弟未曾想起过吗？”

    孟婆抬眸瞪了他一眼，辩驳道：“几百年来，我也未有哪个徒弟留在黄泉长达十年！”

    岂料话刚说完，刺痛感便从脸上传来，她凝眉忍受了一会，直至那刺痛感加剧，宛若生剥面皮。

    手中的糕点掉落在地，她双手护住脸，声音微颤：“带我回黄泉，十八，要想起来了。”

    ——

    我名十八，是孟婆的第十八个徒弟，今年是我留在黄泉的第十年。

    在过去的十年里，我并没有等到我要等之人。十年的光阴渐渐消磨掉了我的急躁，甚至，我偶尔会冒出就此长留黄泉、不再离开的念头。

    虽说日复一日地卖汤有些无聊，但我的生活并非是索然无味的。

    判官处的阿北时常会来黄泉陪我玩，师父偶尔留下同我一起看摊，往来的孤魂野鬼十分尊敬我……大体来说，我在黄泉的待遇还算不错。

    不过，眼下，我盛好一碗孟婆汤，放在桌上，站在摊里左瞧右看，竟未等来一只想要投胎的鬼魂。

    是发生什么了吗？

    “可是出了什么事？”我开口唤住一位匆忙而过的鬼差，问：“今日怎这般安静，未有一只鬼魂来我这里买汤投胎！”

    鬼差停下，同她解释道：“冥界来了位原要升仙的鬼魂，这事百年未见一件，故而大家都过去瞧他了！”

    十八微讶，有些不解那鬼魂为何会舍弃仙的身份来冥界受轮回之苦？

    她顿时也想去瞧瞧热闹，可视线触及无人看守的孟婆摊，她轻叹一声，只得放弃这个念头。

    孟婆摊前空无一魂，十八望着鬼差渐行渐远的背影，微抿着唇，在心底自我安慰道，无妨，总归是要来她这里买汤的。

    她等在这里，同样也可以见到那位不愿升仙的鬼魂。

    “十八。”

    熟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十八当即转头看向凭空出现在她身后的阿北，满脸欢喜，问：“阿北，你是来陪我玩的嘛？判官处已经不忙了吗？”

    她一连两问，阿北却一问未回。

    他只回了句：“想来同你，郑重地道次别。”

    十八眨了眨眼睛，满脸迷茫，呆呆地问他：“为何要道别？你要离开冥界了吗？”

    “不是我，”阿北顿了顿，声音很轻：“是你。”

    十八的目光顿时呆滞起来，她张了张双唇，千言万语到嘴边却一句都未问出口。

    直到一阵嘈杂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侧眸望向声源，远处走来一鬼群，而鬼群正中央，是一位谦谦有礼的男子。

    十八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忽地醒悟过来，她问：“他就是我要等的人？”

    阿北微抿着唇，轻应了她一声：“是。”

    “他怎么、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十八微微垂眸，声音渐渐变轻变低：“我还以为、还以为我还要再等他二三十年的……”

    “那时，我肯定舍不得离开你和师父了，”她很轻地笑了下，似在喃喃自语：“然后，我就老老实实地留在黄泉，跟师父卖汤，让他自己去轮回。”

    她微微阖眼，一滴泪从眼角滚落，喃喃道：“可他、他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啊！”

    阿北下意识抬起手，却在触及她之前停下、收回，他轻声问：“若是忆起前尘，你会离开吗？”

    他咬了下唇，自问自答道：“你肯定会离开吧。”

    “谁知道啊，”十八擦掉眼角的泪珠，揉散眼中的泪水，自暴自弃地说：“能不能想起来，还不一定呢！”

    阿北的手终还是落在了她的脑袋上，缓缓道：“黄泉不是你的归宿，十八，你会想起来的。”

    鬼群渐行渐近，阿北的身形隐去，消失在十八视野中。

    她仍微垂着头，似在回复阿北，更似在劝说自己：“不是又如何？我不照样留了十年？”

    “留下也没什么不好，有你在，有师父在，还有那么多有趣的鬼魂……”

    她的声音渐渐消失，另一道陌生中透着几分熟悉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劳烦，一碗孟婆汤。”

    十八侧眸望去，这才看清他的样貌，并不惊艳，却莫名地合她眼缘。

    脸上传来些微的刺痛感，她站在原地，打量着他，双唇微启，脑海中一片空白。

    可不过须臾，那刺痛感便消失了。

    十八微咬着唇，望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困惑，她不懂自己当初为何因他留下，可此时瞧来，她怕是想不起生前往事了。

    而自出现起便一直被她注视着的男子微微凝眉，她目光中的探究之意让他感到不适，但他还是客客气气地重复了遍：“劳烦，一碗孟婆汤。”

    十八回神，她盛好一碗孟婆汤，递向他，认真道：“五十冥币一碗。”

    还要钱吗？男子诧异地看向领他来此的黑白鬼差。

    黑白鬼差这才想起一路上光顾着同围观的野鬼闲谈，竟忘记向他介绍冥界的规矩。

    白鬼差立马从袖中掏出足量的冥币，交给男子，毕恭毕敬地说：“您还可以在冥界逗留七日，若是不想立即投胎，可以在冥界四处逛逛。”

    男子的声音平缓，不见起伏，回了白鬼差三字：“不必了。”

    他取出五十冥币交给十八，欲接过她手中的孟婆汤，却未料到她在收起钱后又收回了那碗她亲自递向他的孟婆汤。

    她的视线落在那碗汤上，低喃了声：“还是不甘心啊。”

    黄泉十年，她因他困守于此，若这般轻易地放他离开，貌似有些对不起十年前的自己？

    于是，她抬眸看向他，问：“喂，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还未回话，黑白鬼差倒先惊出了一身的汗。

    黑鬼差忙道：“十八姑娘，这是人间楚国的皇帝。”

    白鬼差紧跟着补上一句最为关键的：“也是今日入冥界那位本可成仙的鬼魂。”

    言外之意，便是她眼前这位，不止他们，连她也得罪不起。

    可十八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追问了句：“既如此，何不入仙界？来我冥界作甚？”

    她的话音刚落，便感到一股威压袭来，却在触及她之前散去。

    威压的主人面不改色，甚至连声音，都是一如既往的平缓：“姑娘所管，未免太多。”

    十八望着这般模样的他，不知为何，突然想笑，可眼角弯起，溢出眼眶的，却是一滴泪。

    “问你呢？”她的声音很轻：“叫什么名字？”

    她的举动过于反常，男子盯着她眼角的那滴泪，无声地抿住唇。片刻后，他老老实实地回了她二字：“楚济。”

    “楚济，”十八重复地呢喃着，脑海中回响起似曾相识的声音，她下意识将脑海中的声音说了出来：“楚济，兼济天下的济。”

    这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让楚济莫名觉得熟悉，他下意识地应了她：“是，兼济天下的济。”

    孟婆汤掉落在地，汤碗破碎，汤水散了一地。

    小姑娘盯着楚济，茫然地回退了两步，剧烈的疼痛感自脸上传来，一个又一个的片段自脑海中闪过。

    那些片段，都是眼前的男子，可在片段里，他望向她时，眼神清澈，眸中除了隐隐的笑意，唯有她。

    宛若生剥面皮的痛感传来，她无法忍受，半蹲在地，捂住脸。

    黑白鬼差顾不得许多，上前查探她的情况，却在触及她之前被阿北现身拦下。

    “十年苦守，”他的声音传入黄泉诸鬼耳中：“她之所求，他应给个结果。”

    黑白鬼差停在原地，视线缓缓后移，落在了那位他们亲自领入黄泉的鬼魂身上。

    他亦望向他们所在，目光中满是震惊。

    而后，一阵威严传来，众鬼俯身。

    冥帝与孟婆一同现身在十八身前，孟婆蹲下身，扒开十八捂着脸的双手，盯着她的双眸，启唇命令道：“十八，看着我。”

    楚济这时才看清孟婆的面容，他张了张双唇，过了许久，方才发出声音，唤了声：“阿英。”

    他缓缓抬起腿，刚欲奔向孟婆便被察觉出他意图的阿北一掌，推倒在地。

    楚济怒目瞪他，吼道：“北离，你想做什么！”

    见他被他推倒在地的狼狈模样，阿北方才出了口气。

    他站在楚济身前，冷眼俯视楚济，沉声道：“若想阿英醒过来，便在这里老实看着！”

    在他身后，不可思议的一幕，正发生在十八和孟婆的身上。

    孟婆的脸渐渐变化成十八的模样，而苦留黄泉十年的十八终于恢复了她原本的面貌，被抹掉的记忆亦在面貌恢复的同时重回脑海。

    双眸中的迷茫渐渐消失，十八看着孟婆，眨了眨眼，过了许久，她开口唤她：“师父。”

    她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而后站起身，走向被阿北推倒在地的楚济。

    她朝他伸出了手，笑着同他说了声：“楚济，好久不见。”

    她记起来了，她名唤宋林英，执意拜孟婆为师是为了留在黄泉等她尚在人世的夫君，问他为何弃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