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尚服的计划周全,她和楚竹从头到尾只需要戴上易.容面具混在人群即可。
可临行前一夜,宋林英突然想起了苏清欢,她曾教过她很多,教她管家、筹谋、算计、取舍,从太子府教到凤仪宫,但她很笨,一直都学不会。
可此刻,她望着怀里熟睡的孩子,念着尚在牢中的父亲,却突然明悟了。
楚济弃了她,她便也弃了他,可父亲和孩子还是她的,她得救父亲,放孩子去见见皇宫外的世界。
可她应如何做呢?她要如何做,才能让楚济放父亲和小竹回齐门呢?
宋林英想了一夜,在楚竹醒来,唤了她一声“娘”后,有了答案。
她将戴好易容面.具的楚竹交给孙尚服,小太子抓着她的衣角不肯松开,低着头,嘟着嘴问她:“娘,您不同孩儿一起回去吗?”
宋林英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笑着回他:“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那孩儿也不回去了,”小太子抬眸看向她,认真道:“孩儿要陪着您。”
“小竹,皇宫外的世界很大,你要出去看看,”宋林英蹲下身,平视着男孩,温声同他说:“回去之后,你要听话,要记得拜娘的师兄为师。”
“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会待你很好很好。”她顿了顿,笑了下,又说:“不听话也行,娘小时候就很不听话。”
突然之间,小太子仿佛明白了什么,他扑进宋林英怀里,红着眼,小声问她:“娘,您要去找王嬷嬷和顺平了吗?您也不要小竹了吗?”
宋林英回抱着男孩,拍了拍他的背,轻声同他说:“没有不要,只是想要小竹自由自在的。”
“你要记得,娘无论在哪里,都会记挂着你,”她扶着男孩的双肩,朝他笑了笑,又伸手轻轻地揉了揉他通红的眼眶,叮嘱道:“所以,你要好好的,保重自己。”
她俯身亲了下男孩的额头,将他推给了孙尚服,道:“麻烦你将他交给我师兄。”
说完,她转过身,无视男孩一声又一声的娘,由着泪水留下,一步一步地往凤仪宫走,头也没回一次。
宋林英没想过死之前还能再见到她师兄,那时她已经自断经脉,内息全无,坐在凉亭内的石桌上,回忆着自己二十多年的岁月,静候生命的终点。
瞥见宫墙上的人影时,她先是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唤了声:“师兄。”
可人影没有应。
在慷慨赴死之前还能感受到无措,宋林英觉得她勉强也能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毕竟以她现在这副状态,若墙上那人真是歹人,她也只能任人欺辱了。
更何况为了防止有人察觉到楚竹不见,她早早地就让侍奉之人退下了,如今凤仪宫内只有她自己。
连叫人都没有用呢,小姑娘叹息了一声,可转念一想,以她现在的状态,估计可能会先死一步。
人影虽没有应,却也没有再动,只是立在那里,打量着她。
她望着他,试探着又开口唤了声:“师兄?”
人影落在了她身前,做出了她曾经极为熟悉的动作,他捏了下她的鼻尖,应了她:“嗯,我是你师兄。”
宋林英终于忍不住了,她扑进他怀里,哭着要他带她回家。
可她知道,她师兄也知道,她回不去了。
她仰头望向她师兄,笑着同他说:“爹被你们劫走,我和小竹再失踪,皇室不会放过齐门的。”
“但若是我死了,楚济念在我与他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或许会不计较小竹离宫之事,放过齐门。”
“这是我作为女儿、母亲最后能为他们做的事情了。”她靠在他怀里,低声道:“我迷迷糊糊过了一生,到最后,总算是做了件对事。”
明知无用,但齐七还是给她传了内力,延缓着她身体变凉的速度。
他的手搭在她的肩上,边传着内力边回她:“阿英做的一直都是对事,欢儿说了,这些年你将她护得很好,是这世上最好的师姐。”
宋林英的思绪有些慢,过了会才问:“欢儿?”
“嗯,苏清欢,你认识的那个苏清欢,”齐七低声同她解释道:“你离开齐门之后,我同爹娘才将她从江南接了回来,她就是你师妹。”
原来是她啊,怪不得她总觉得她和师兄很像,小姑娘靠在齐七怀里,笑着问:“那她怎么不告诉我呀?”
“起初是不知道你是她师姐,”齐七也笑了下,道:“后来嘛,是怕你知道后不肯在宫里老实呆着。”
也是,她若是知道了,早就不管不顾地跑到王府与她相认了,宋林英半闭上眼,喃喃道:“清儿真的好了解我呀!”
“我有一位很好很好的师兄,现在又多出一位很好很好的师妹,”她无力地扬了下嘴角,低声呢喃道:“我真的好幸运啊。”
“将小竹交给你们,我很放心。”
远处传来巨响,似乎是宫门被猛地推开的声音,齐七不得不将小姑娘放在桌上,躲进暗处。
疾驰的脚步声传来,那人停在石桌前,温柔地唤了声:“阿英。”
仅听声音,宋林英已听出了来人是谁,她强撑着坐好,抬眸看向他,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小禾回京了,”楚济垂下头,低声回她:“他说我做错了,还说我不应该躲着不见你。”
“我只是怕你会怪我、怨我、不理我,会唤我陛下,所以不敢见你。”
“但我现在想明白了,”他看向宋林英,温声说:“本就是我错了,我不应躲着你,而是该同你认错。”
“你怪我、怨我、不理我都没关系,我就一直陪着你,哄着你,等你原谅我。”
“对不起,没能还你父亲清白,但沈颐说了,齐门在盛京城内召集了很多人,他们会把你父亲劫走的。”
他解释道:“你父亲不会真去东疆,等将来有机会,我陪你一起去齐门看他,好不好?”
他不停地说了很多,渐渐地,宋林英有些听不清了,她只是望着他的双眼,他的眼神清澈,眸中有着隐隐的笑意,一如从前。
这双眼明明就、明明就没有变啊,那他为何会弃了她呢?
她抬起了手,想要去触摸那双眼。
楚济察觉出她的意图,扬起了嘴角,他蹲在她身前,笑着问她:“阿英,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小姑娘终于触碰上了那双眼,她无力地倒向楚济。
楚济这才触碰到她的身体,她的身体冷得吓人,他慌了神,将人打横抱起,又吩咐人去传御医。
没用的,小姑娘强撑着最后看了眼他的双眼,彻底闭眼前,她想,真的没有变啊!
——
黄泉,楚济倒在地上,抬眸望着朝他伸手的小姑娘,目光有些呆滞。
见他没有回握住自己,十八,也就是宋林英蹲下身,又唤了他一声:“楚济。”
她望着他,轻声说:“我留在这里,原是想问你一句,当年为何弃了我。”
“可十年过去了,这个答案似乎并不重要了,”她站起身,退后一步,朝他躬身抱拳,道:“来生,我们就不要再见了。”
小姑娘转身,一步一步走向孟婆,她的衣裙渐渐地变回红色,长发高扎,她变回了初入黄泉时的模样。
“师父,谢谢您收留我十年。”她扬起了嘴角,笑得肆意张扬,夺人眼目。小姑娘朝着孟婆躬了躬身,又道:“徒儿走了。”
孟婆红着眼转过身,背对着她,摆了摆手。
宋林英偏了偏头,看向站在孟婆身旁的冥帝,躬身道:“十八谢过冥帝大人这十年的照拂。”
冥帝微抿了下唇,抬手指向宋林英身后。
小姑娘转过头,撞上了阿北的视线,他的眼神复杂,里面有几分不舍、有几分心疼,还有几分释怀,他朝她扬起了嘴角,笑着问她:“还是要走啊?”
“你不是知道吗?”小姑娘也弯起了嘴角,轻声说:“阿北,这些年谢谢你了。”
她顿了顿,又道:“北离,人间那些年,也谢谢你了。”
北离走上前,如过去十年一般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温声同她说:“那,有缘再见。”
宋林英抬手抱了他一下,附在他耳边轻声说:“这次,你我,真的就是后会无期了。”
小姑娘松开阿北,她又望了眼倒在地上的楚济。
他似乎还没弄清状况,看了看孟婆,看了看冥帝,又看了看被她抱了下的阿北,眉头微皱着,眼神里满是嫌弃。
眼角微弯,小姑娘笑了下,转身走向忘川,抬脚迈了进去。
平静的忘川瞬间激起层层水浪,拍打到宋林英的身上,滴滴渗入骨髓,刺入魂魄。小姑娘轻轻地皱了下眉头,原来有这么疼啊?
她勾了下嘴角,想,真不知道沈颐当年是怎么过去的。
身后传来声响,还未等小姑娘转头望过去,她已经被人打横抱起。她抬眸看向来人,那人眼神清澈,眸中有着明显的笑意。
她伸手轻触那双眼,低声问他:“知不知道进入这里意味着什么?”
楚济摇了下头。
“那还跟过来?”小姑娘伸手戳了下他的脸颊,笑着问他:“傻不傻啊?”
楚济垂眸望了她眼,双唇微抿着,喃喃道:“要是知道你在这里等我,我不会让你等这么久的。”
小姑娘靠在他怀里,缓缓闭上眼,轻声道:“现在说说,当年,为何弃了我。”
提起此事,楚济难得地感到几丝委屈,他撅了下嘴角,说:“我没有。”
“那夜,我根本不在御书房。”